自助仨 - 十二月二十八日（23）

四十年前的一個下午，司馬天在為公事苦惱，為了提神，他決定到茶水間倒杯咖啡來喝。

茶水間門外傳來幾個同事的說話聲，司馬天聽到他們在歡快地討論某事，進門後問：「你們在聊什麼？」

四個圍著閒聊的員工見上司突然出現，立即閉上嘴巴，收拾桌上的茶點。一個男同事沒有幫手，像做了虧心事的孩子，低垂著頭走向站在門旁的司馬天，膽怯地說：「我先回去工作了。」

「你們誤會了。」司馬天說，「我單純想知道你們在聊什麼而已，沒有別的意思。」由於他的處事作風認真，整天板著臉，部門同事都對他敬而遠之。

「呃，我昨晚跟朋友吃飯時打聽到一件趣事。」留下的一個男同事關上雪櫃時說，「他在文樂署工作，說最近有一幅遊樂場的設計圖惹起了爭議。」

「什麼爭議？」

「上面有一尊外型獨特的王子像。」一個女同事說，「它頭上戴的不是王冠，而是一頂長有兔耳的鴨舌帽。」說著舉起兩隻食指模仿兔子，可愛得很。

「長有兔耳？」司馬天挑起一邊眉。

「對啊！」她笑道。

「所以，由於這頂帽不太符合王子應有的形象，有關部門還在審批⋯⋯」

司馬天沒等男同事解釋完畢，倒了一杯咖啡，便頭也不回地離開茶水間，心想：「長著兔子耳朵的鴨舌帽？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卻想不起來。喝過咖啡，繼續埋首工作。

直到半個月後的創黨紀念聚會，和故人重提當年，聊起死去二十年的司馬峻林，才驀地記起一段和「長著兔子耳朵的鴨舌帽」有關的往事。

聚會完結的翌日，司馬天放下公務，查出遊樂場的設計師隸屬哪間設計公司後，親自上門，詢問對方王子像頭上的帽子的設計理念從何而來。

「這種事我已經向政府解釋得清清楚楚。你可以到文樂署查詢，不用特意來找我。」

「我不是傻子，別跟我來這套。」司馬天說，從公事包裏拿出一個公文袋，「我用十萬買你知道的一切。」

「十萬⋯⋯十萬好像有點⋯⋯」設計師語帶遲疑。

「我出夠二十萬，可以了嗎？」司馬天說完把公文袋裏的一疊疊鈔票倒在設計師的電腦桌上。

「好吧，好吧。」設計師擺出無奈接受的姿態，卻藏不起臉上貪婪的笑意，「有個男人帶了五十萬現金過來，想我在設計遊樂場時，加入某項元素。」他說著伸手點算鈔票的總數，「經過一番討論，我決定採用他的點子來改良雕像頭上王冠的設計，令它變成現在的樣子。」

「那個男人是誰？」

「我不知道。他沒有跟我說自己的名字。」

「你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忘了。」見司馬天一臉失望，他補充：「不過，他有跟我說，如果有人找上門，問我是從哪裏獲得雕像的靈感，就要告訴那人：『去香蕉公司跟接待處說你是來查詢王子像，我會在那裏等你』。」

「既然他有留話，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喂，你可不能怪我。」設計師說，「我還沒開口，你就提出要付錢買我的情報，我也沒有辦法啊。」

「很好。」司馬天點頭，「你有道理，你有道理。」

和遊樂場設計師道別後，司馬天起程前往香蕉公司。不知何故，當日夜晚，這個設計師下班回家時在路上遇襲，被打了一身，雙腿骨折，在醫院休養了好一段日子。

司馬天來到香蕉公司，問起王子像的事。大堂接待處的職員打了一通電話後說：「請等一等，董事長正趕過來。」

等了片刻，司馬天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接近，回頭一看，驚見是一位多年不見的舊交。對方見接待處前的是司馬天，停下腳步，露出極度失望的表情，好像一瞬間失去了生存意義，垂頭喪氣地呆立半晌，才再提步前行。

「袁先生，我們好久沒見了。」他擠出笑容向司馬天問好。

「董事長，」司馬天笑道，「一段日子沒見，原來你已經混得風生水起了！」

董事長苦笑：「沒想到你會對雕像進行調查。我還以為⋯⋯」

「二十年過去了，你還相信司馬峻林沒死嗎？」

「一直深信。」

「為什麼？」司馬天問，「因為他的手錶？」

「你也聽說過手錶的事嗎？」

「不可能不知吧。當年傳聞滿天飛，有人說它是手錶型時光機，有人說它能實現願望⋯⋯」司馬天邊說邊觀察董事長的表情變化。

「哈哈，那段日子真令人懷念！」

「只可惜光陰一去不復返。」司馬天說，「你可以放心，你的事和雕像的事我都會保密。祝你事事順利。」看了年齡比自己小的董事長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回家後，經過一夜的斟酌，司馬天決心展開行動。

他是把雕像的資料列為機密事項，不讓普羅大眾透過政府資料庫查閱。待遊樂場落成後，要求各區區政處主任上報任何查詢雕像的市民，好讓庭能調查他們的底細，更派人指示奇豪建築設計事務所隱瞞遊樂場的訊息。實行將計就計，封鎖資訊，引導司馬峻林到較易操縱的設計公司查詢雕像資料，搶先一步找到他，奪取他的手錶。

如是者，司馬天等了四十年。

他嘶吼：「我絕不放棄！你一定會主動現身！只要我派人監視奇豪和香蕉公司！你不可能逃出我的掌心！一切還在我掌握之中！哈哈哈哈！」他的笑聲震天，守候在門外的女僕以為主人終於瘋了。

這晚，仁叔睡得正酣，被響起的電話吵醒。他不情願地拿起手機：「喂⋯⋯」

「仁叔，糟糕了！」電話對面傳來雷詠英的聲音。

「什麼事糟糕了？」

「李文生逃走了！」

這個消息令仁叔稍微清醒了一點：「這麼厲害？」想起病床上那個看上去不成威脅的男人。

「是啊！有人劫獄了！」雷詠英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派人去找他嗎？幹！什麼國安機關，真是一班廢物！連一個普通人也看管不來！」

「什麼都不用做，明天再算。」

「明天再算？明天他已經逃到不知哪裏去了！我們等不了明天吧？」

「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不知道。不過，我想他應該還在醫院附近吧⋯⋯」

「你覺得劫獄的人不會事先計劃好怎樣安置他嗎？」仁叔緩緩的道，「漫無目的地找沒有意義，更不值得叫醒熟睡中的同事。而且國安機關的人一定在進行調查，交給他們就好。」說完打了個呵欠。

「不過，」雷詠英堅持自己的立場，「說不定我們會找到那班廢物漏掉的線索呢！」

仁叔嘆了一口氣：「我是絕對不會為此緊急動員。你試代入部下的角度想想，熟睡時被緊急呼叫，痛苦地對抗睡意，爬出溫暖的床，趕回辦公室後，發現原來只是為了做這種破事，明天會收到一堆辭職信吧。」

「那樣的話，我們不就完成不了任務？」

「很有可能。」仁叔坦白地說，「視乎營救李文生的人是什麼來頭，他們或者可以幫他逃出南湘國。」

雷詠英心有不忿，厲聲道：「我很討厭你現在說話的語氣。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可是我接近老黨的難得機會！」

「我知道，我很抱歉。」仁叔說，「我知道你想入黨調查阿賢的死。」

「那麼⋯⋯」

仁叔打斷雷詠英的話：「你打電話過來找我，是代表你也懷疑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吧？」電話另一頭沉默不語，仁叔靈光一閃，話題一轉，問：「你知道我最近在讀古羅馬歷史吧？」

「嗯。」雷詠英想起仁叔隨身攜帶的那本厚書。

「你知道『前三頭同盟』中的克拉蘇是怎樣死的嗎？」

「不知道。」

「他被凱撒在高盧建立的軍威所懾，感受到壓力，擔心自己比不上另外兩個巨頭。為了獲得同等軍威，倉猝攻打安息帝國，在卡萊戰役中兵敗被俘，吞金而死。」仁叔說，「衝動是魔鬼。你的想法弊多於利，既然李文生在調查雕像的資料，而資料只存在於設計公司，我們需要做的是耐心等候。」

仁叔沒聽到雷詠英回話，再勸：「急不來的，詠英。明天再算吧。」

「哼，算數。」

仁叔聽著電話斷線後的嘟嘟聲，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鐘，凌晨兩點。他搖了搖頭，起身喝水後，再度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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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八日（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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