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和雲大概向西走了10分鐘，見到一家小超市，宏進去買了半打橙和一打小蛋糕卷，有檸檬味和朱古力味。買完東西後再多走5分鐘，二人來到了一幢私人大廈門口，原來宏要帶她去的地方是一家安老院。
宏在接待處報上了姓名和要探的人的名字後，他們就被領到一個大廳。環繞大廳有大概二十多三十張特別高大的單人梳化椅。梳化椅上坐著一個個老人，有的有安全帶固定在椅子上，有的前面有擋板，看似比較健康的就獨自坐著。
雲覺得一陣不舒服，這裡有一陣腐朽的氣味，可能是消毒藥水加上排洩物以及煮到不成形狀的糊泥狀食物的混合味道。那些老人差不多都沒有表情，在看電視的還好，更多的是目光毫無焦點。了無生氣的程度，像已經沒有了人的氣息，跟她平常會探訪那些老人狀況差太多了。
宏徑直走到窗邊一個獨自坐著看電視、身體情況似乎較好的阿嬤旁邊，她卻沒有看他一眼。他俯身到那阿嬤的耳邊大聲說，「婆婆，宏呀。」
阿嬤緩慢地將臉轉向他，目光慢慢地收到他的臉上，但好像不太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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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宏呀。你常常拖著去飲茶，幫我儲著很多車仔的宏呀。」宏的聲音竟有少許抖震。阿嬤的眼神突然亮了一點，「宏啊，長這麼大了。」
宏對著外婆溫柔地笑起來，「這個是雲啊。」然後頑皮地看雲一眼，就退到另一邊。婆婆坐正身子，笑著來拖著雲的手，雲不懂說話，只說了一句你好。
宏悄聲在雲耳邊很快地說，「你不是很有探訪經驗的嗎？找些話題跟她說說話啊。」然後立即像沒事人般閃身到旁邊，笑著剝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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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宏湊近的一刻，雲的心突然狂跳起來，頸後的毛管都豎起來了。不過她也立即回個神來，動腦筋去想到底可以說甚麼，然後說，「婆婆，你吃了飯沒有？今天吃了甚麼？」
外婆望著她有點呆呆地笑，「都忘了，我吃了甚麼呢？」雲覺得自己大概說錯話了，便再說，「剛才我跟宏去了飲茶。你飲茶最愛吃甚麼？」婆婆看著她，不太懂回應。
然後，突然外婆說，「宏真的很乖，搬回家住以後還常常自己一個來看我。會帶春卷和鴨腳扎來給我吃。」婆婆笑著回味說。「他常常陪我看錄影帶裡的大戲，看紫釵記，聽紅綫女，跟我看幾百遍也不怕悶，很少孩子像他般好耐性。」
宏在一旁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這刻他真的有點變回個孩子，說了句，「外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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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沒有理會他，繼續在說，「我帶他去飲茶，茶客都說他很乖啊，有禮貌的孩子，有車玩就可以了。然後我會帶他到公園玩，他跑得很快，在滑梯和繩網上爬很高，高到我都不敢看。
從來沒有人教他，家裡只有我，我卻連字也認不了一個，幸好他書唸得很好，最後考到那間很有名的中學，很叻仔啊是不是？但宏回家住了，由柴灣上學去太遠了。
他那老爸是壞透了，連兒子也不放過，常常打得他一塊青一塊紫的，我那衰女是瞎了，心痛死我了......」說著竟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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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這時立即把橙放在旁邊的茶几，翻出小蛋糕卷來打斷婆婆的話，一把剥開包裝紙遞到婆婆的鼻子前，「婆婆，檸檬瑞士卷啊。」連隨就把蛋糕卷徒手折開兩半，遞了一半給她，她也就忘了剛才的情緒，變成笑嘻嘻地吃起蛋糕來。
婆婆忽然又笑了，「我總說你是最乖的！」
「雲也很乖。」宏笑著對婆婆說，一邊瞄了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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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乖，都很乖。」外婆吃完蛋糕後，突然精靈起來，牽起雲的手笑說，「宏也真的長大了，帶女孩子來見外婆了。」
雲雙頰當下立即滾燙起來，不敢回應，不敢作聲，不敢看宏。
宏帶著調侃的笑意說，「外婆，你要嚇壞雲了。」但那說話明明就在製造誤會。
外婆聽罷就滿意地笑，一邊再摸了摸雲的手，雲更害羞得抬不起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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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大概待了半小時便走了，在樓下等巴士回銅鑼灣。
在等巴士時，宏完全沒有了剛才戲弄雲的興奮，變得有點黯然，「婆婆自從得了老人痴呆後，便不能繼續獨居了，家裡的人便把她送了進老人院，這樣子住了……有十年吧。
幸好她記性不好，其實她有時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人又不太認得到。你看她說話的時序都很混亂，從前她可是很精明的人來的。
我來得真的不多，真的沒有那種，多見一面就是一面的想法。過往很疼我的婆婆早就離開了。看著這個婆婆，只有更難過。有時甚至寧可她早點離開。
不過，若人已經到了沒有未來的時候，還可以這樣，不斷反芻過去的美好，可能也是一種幸福吧，她感到幸福的時間，大概比別人要多和長。」
雲想要安慰他，但也不懂可以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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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乘車回家時，大家都累了，沒有怎麼說話。她一邊偷偷看阿宏在滑手機的側面，想起外婆的話，似乎他的童年不太好過，雖然他已經是個可以當他爸的大男人，但仍忍不住為他心痛。
然後，她又想，帶她去見對他來說這麼重要的婆婆，是給她的肯定嗎？
沒有啦，她又推翻了自己。要是有甚麼，已經牽著她的手了。他只是需要個臨時演員配合他，讓他哄哄婆婆開心吧。
如果用得著我，其實也沒關係啊，她想，反正一直想要報答他也沒有機會。
雖然一起過了一整天，但最終雲的失落感比愉快的感覺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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