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不能想像假如有人在自己面前自殺會是怎樣的一番感受，那個還要是自己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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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她，已沒有剩下甚麼美好回憶。當初選擇結婚，當然有喜歡過。不過，你問我的話，跟她結婚，應該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宏自嘲地笑了一下，卻同時有點淒然的味道。
「她是個很藝術家型的人，對音樂的感受力很好，我唸書時認識她，不過到後來重遇了才走在一起。很多藝術家型的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有不開心的童年，以至不開心的人生，有些抑鬱傾向。不過，要不是有很多情感要抒發，大概也搞不了藝術，或者很難做得很好。她小時候爸爸對她要求超高，打罵很多，而且外面有另一個家。她對他又害怕，又崇拜，渴望親近又得不到，總之弄得她很扭曲，對男人的心態也很扭曲。」宏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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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本來聽著，覺得宏的前妻是個藝術家型的人，也覺得很合理，同時那種自覺配不上他的想法又湧上心頭，不過再聽下去，又慶幸自己是個健康寶寶。
「怎麼扭曲了？」雲問道。
宏的眼神飄到很遠，「一開始的時候，她很小心翼翼，甚麼情緒也不敢表達。我本來就喜歡她，這樣一來就更生起愛護的心，但之間，偶然她會很猜疑，偶然對我很不屑，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不過那些時間不多，我也不太在意。
其實有點像一個被蛀壞了的傢俱，裡面藏滿了蟲子。蟲子不喜歡光，除非你靠很近，否則很難得知裡面蛀得有多壞，但蟲子也偶然會探頭出來，看見探頭出來的蟲子，其實也該提高警覺才是……假如對這回事有警剔的話。
結婚，是滿足她被寵愛的需要的一種方式，我既然喜歡她，也就不介意為了滿足她的心願而結婚，我甚至還以為結婚可以填補她心裡的洞，讓她好起來。或許是我愛她不夠吧，婚後面對無論如何也不能滿足的她時，我根本無能為力。」宏好像說起這話題已被掏空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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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突然想起直子，她開始有點明白宏從前說過的話。
直子是男人的初戀，但那充滿缺憾的狀態叫男人死去活來，留下的卻主要是疲累和傷痕。直子只在遠觀時美好，靠近時就是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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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很多人以為結婚就是一個終點，就像大學畢業就是一個終點一樣。其實那只是新一個階段的開始。
大學畢業後有整個社會去磨鍊一個人，若是一個有正常智商的人，造夢也不會造得太過份。可是結婚呢，若自己沒有強烈的覺悟，以為結了婚就達陣了，那就很可怕。
公主病你聽過吧？公主病加抑鬱症，可是極之可怕的事。
她在婚後，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權利，要求我這樣那樣，但那都是不公平的要求。你知道嗎？不能反對的不叫要求，叫命令，基於猜疑而下的命令，更特別傷人。
但同時，她虐待自己的傾向也變得越來越強烈，令我很擔心，又痛心。
最終，變成是我小心翼翼、在她的情緒脅逼下過生活。
之前說，叫你等我，有一部份是，我仍要照顧她媽。她死後，她媽常常找我，她需要有人聽她說她說女兒的舊事……我也做不到不理她。
若我到台灣去，就是把她媽也撇下了。這是我一直很想，又狠不下心腸來做的事。」雲聽著就覺得心痛。有時雲覺得自己可憐，但跟宏比起上來，真的不算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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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時，宏看著天花板，抿著嘴，想了又想，說，「我不能放下她媽，某程度上，是因為，她確實因我而死。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怕不怕？」
雲心下一澟，聽起來，那是不應該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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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宏來說，這份黑暗將他侵蝕了幾年。
他表面上終於擺脫了這個人，但事實上他某個部份也被她拖到地下去了。有時他會想，她已蛀壞了他的心，其中已生出一份不能逆轉的腐朽，而他已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但這一刻，他突然覺得，假如雲連這件事也接受得了，接受得了他整個人，可能真的可以帶他重新站在光明裡。
要不，他就自己一個過下去了，讓雲離開他，讓她過更正常而美好的生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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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雲說的時候其實背後毛管直豎了一下，但假如宏想告訴她，她覺得自己也要勇敢。
宏也下定決心了，他垂下眼睛，靜靜地說，「所謂自殺傾向，其實有兩種情況。大張旗鼓地自殺那種，一般是想要的是別人的關心，不是想死。靜悄悄地計劃那種，才是一心求死。
那天，她奪門而出時，其實，她比較多是想我拉住她吧。但我也累了，我讓她跑，只跟著她上了天台。
天台的門是逃生門，推開時響了警報，其實管理員立即就會知道。她這樣也要打開那門走出天台，明顯只是想鬧事，不是想死。
但我也被她磨得心死了。只站在那逃生門的門框，沒有說話，也沒有行動。
她又哭鬧了一輪，翻出舊事來，說我跟這個那個女的走得近。但那都是她的妄想。而且這個話題已說過很多次，我也不辯解了，隨她罵。
漸漸，她靠到天台邊緣。我卻只留在逃生門那邊看著她。
終於，她跳了下去，應該只是一時衝動，只因為我沒有要過去救她，而令她生氣了。」宏不想更詳細地說下去，其實已經夠詳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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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不單是冷眼旁觀，他心裡更清楚在那一刻，冷淡可以產生多大的破壞力。只是，他也已經受夠了。
不過，在她掉下去的一刻，他就已經後悔。再多的苦，也抵不過生命的重量，何況是一個他愛過，還付出過那麼多的人。
但到了那個時候，甚麼都已經挽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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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他總忍不住會想，若讓他再選一次，他寧可悄悄地離家出走，讓她自己跟自己鬥爭，或許她未必真的會自殺。
結婚已經錯了一次，想不到不離婚原來才是更錯。但事情都不能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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