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香格里拉酒店,李昂在自己的房間內通話中,而對象正是張誠副會長。
『有,』李昂回話道:『我已經將金鋼杵親自交給活佛了。』
『他很高興,但希望我在拉薩多待一陣子,這事還得麻煩副會長代為向義父或馬叔通報一聲。』李昂肩膀夾著手機,右臉輕靠機身,一邊隨手整理衣物與物品。『之後我會入住伏魔寺,酒店這邊就不續租了,明早離開時會辦理退房。』
電話那頭音量陡然拔高,李昂下意識側頭,將耳朵稍稍挪遠手機。副會長語氣明顯不悅,似乎對這個決定難以釋懷。畢竟組織裡的高階獵人本就稀少,他滯留在此的時間越長,組織承受的損失就越大。
『我也沒辦法,義父曾交代過,活佛若有請求,務必要完成。如今活佛親自開口了,我就勢必要留下來。』
副會長直接追問,活佛究竟要他做什麼。
『活佛還未明說,只表示時機未到,要我先入住伏魔寺再說。』
副會長又開始連珠炮似地抱怨,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話。
『是,是,我明白。…………。副會長的擔憂我會記在心上,如果沒其他事,那就先這樣,有緊急情況我會立即回報。』就在他即將結束通話之際,忽然想到一事:『對了,伏魔寺沒訊號,若有事需聯繫,可找布達拉宮的格桑喇嘛代為通報。』
掛斷電話,李昂繼續收拾行李,直到一切整理妥當,才進衛浴間盥洗。
夜深人靜,李昂躺在床上,目光停留在天花板,昏暗燈光映在牆面上,陰影靜止如凝固的畫。毫無睡意的他,腦海裡思緒萬千,不知不覺間,他又回想起白天時與古智活佛見面的場景。
當天稍早,李昂跪坐於活佛對面,楚慶喇嘛則坐在兩人側邊中間,三人約略呈『ㄇ』字型坐定。
「阿彌陀佛,」活佛語氣平和,淡然道:「遠道而來,辛苦你了。」
「活佛客氣了。」李昂雙手合十,隨後從背包裡取出金鋼杵,恭敬地遞給活佛。「我奉會長之命,特來將這珍貴法器親手交予您。」
活佛看了眼金鋼杵,神情微微波動,卻未伸手接過。楚慶喇嘛趕忙雙手捧起,並呈到他面前。
「仁波切?」見活佛遲遲不接,楚慶出聲詢問。他這才說道:「放下吧。」
楚慶喇嘛恭聲應「是」,輕輕將金鋼杵平置在活佛身前的地板上。
活佛對李昂問道:「這支金鋼杵的來歷,你能否詳細告訴老僧?」
李昂點了點頭,如實交代了先前尼日任務的所有過程。
活佛垂下目光,靜靜聽完後長嘆:「阿彌陀佛,世間變化無常,何至於此?」
李昂不解活佛此話所指,但倒也不想太去深究,只求能盡快完成任務,故道:「此類法器,一直以來都是貴教的重要象徵,因此會長很自然就想到了您。」
活佛微笑著問:「這是你差點賠上性命,才得來的寶貝,你真願意割愛?」
李昂回道:「能將它交給活佛您這樣德高望重的人,我也深感榮幸。」
活佛搖頭道:「只可惜,我等皆非有緣之人,怕是無福消受。」
李昂不解,問道:「活佛此話何意?」
活佛微微一笑,未作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對了,恩天施主除了讓你將法器送來,還有交代什麼嗎?」
沒料到活佛會這麼問,李昂如實回道:「會長有交代,若是活佛有任何需要辦的事,請儘管吩咐,我一定竭力完成。」
「阿彌陀佛,」活佛雙手合十,突然向前深深地鞠了個躬;「恩天施主,老僧在此先行謝過了。善哉,善哉。」
打從見面開始,活佛就淨說些自己聽不太懂的話,故李昂也只能無言以對。
活佛倒是很快接著道:「我確實有一件要事,想請施主幫忙,但這事並不輕鬆,或計會有生命危險,即使如此,你還願意幫我嗎?」
李昂斬釘截鐵地回道:「沒問題,活佛直說無妨。」
沒想到,活佛卻搖了搖頭道:「但眼下時機未到,故需在此等候一些時日,不知你是否仍然願意?」
「這……」未料到活佛竟要求自己住進寺內,李昂愣了一下,謹慎回道:「像我這樣的人,待久了怕會影響活佛和眾位師父的清修。不如這樣,我就待在香格里拉酒店,活佛若有需要時,隨時派人來找我便是。」
活佛微笑著說:「出家人隨緣而安,無所謂打擾與否,除非是你心生不願。」
李昂連忙回道:「您誤會我的意思了,說實話再艱難的環境我都待過……,呃,我不是說這裡不好……,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不必介意;」活佛接話道:「留你住在寺內,是另有用意。當然了,若你不願意,我亦不勉強。」
李昂聽了,只得回道:「既然如此,我就全聽活佛的安排。」
「阿彌陀佛,善哉。」活佛點頭,隨即轉頭望向楚慶:「那李昂施主入住寺內的相關事項,就勞煩你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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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李昂揹起背包離開了房間。由於香格里拉酒店是道天會的長期合作企業之一,他無需操心結帳等事宜,便在櫃台簡單辦理退房。
走出酒店大門,李昂一眼便看見濃眉喇嘛和那輛熟悉的紅色吉普車,早已停在門前。他先前已得知,濃眉喇嘛的法名叫貢布,在與對方合十致意後,隨即坐上了車。
車子再度翻山越嶺,最終兩人又回到伏魔寺。
這時,楚慶喇嘛早已在廣場前等候。見李昂到來,楚慶上前招呼,帶著他先去南院廂房放置行李,然後再四處走動,介紹伏魔寺的環境。
主寺之外,兩側的長方樓宇皆為主要建築,左棟是『南院』,右棟為『北院』。『南院』整棟目前作為男性僧舍,一樓為主要廂房,最內間是活佛寢室,其兩側分別住著楚慶喇嘛及年紀最長的才望喇嘛,其他廂房則供幾名資深僧人或客人房使用。至於『北院』,則用途較為特殊,一樓是齋堂,二三樓為佛經書房,四樓以上則為女尼專用場所,男性一律嚴禁入內。
據楚慶說,這是活佛近年來才做出的改變,為了卓瑪的加入,他還特意邀請四名高德望眾的女尼進駐,並成立了女尼分部。但除非活佛有特別指示或交代,不然平時女尼們也鮮少與男僧交集,而是各行其事,井然有序。
大致介紹完環境後,楚慶喇嘛將李昂帶回廂房。楚慶說:「你就在此安心住下,有任何疑問,隨時來找我。現在距午膳還有一點時間,你先自便,我待會再過來。」
李昂雙手合十感謝致意。楚慶喇嘛回禮後,便退出房間,順手帶上門。
話說,這客人房簡樸至極,除了一張床和一套木製桌椅外,再無其他擺設,空蕩得有些冷清。
李昂從背包裡取出幾本書,躺在床上隨意翻看;然而,短短數十頁後,他便開始感到無聊。抬腕看表,時間竟才過了一小時,對於習慣了緊湊生活的他來說,這種清閒反倒成了一種難耐的煎熬。於是,他索性放下書本,決定出去走走,順便認識新環境,反正寺裡的人應該都已知曉他的存在,想來應該不會太突兀才對,他更希望能與僧人們聊上幾句,藉此打好關係,畢竟要在此待上多久時間還猶未可知。
誰知,他漫步寺內,偶遇幾名喇嘛,雖彼此有點頭回禮,卻無人願與他多聊。他也只能認為,或許是僧人本性沉靜寡言,或因語言不通,便一笑置之。
廣場寂靜,李昂剛準備走向主殿,餘光卻瞥見一名女尼自北院大門走出。只見女尼懷抱著一團棉被,似乎也看見了他,便徑直朝這邊走來。他腦中浮現昨日的印象,記得應該是貢布的妹妹,於是停下腳步等她。
女尼走近,先是抬頭仰望李昂,「哇~你真高!」她脫口而出,但不等他回應,直接續道:「施主你好,我剛好有事找你,我們昨天有見過面,你還記得嗎?」
李昂合十點頭:「我記得妳稱貢布師父為哥哥,對嗎?」
女尼回道:「對的,我是卓瑪。你普通話說得真好,看外貌還以為你是外國人,正發愁自己的英文已經生疏,怕說不好,不知該怎麼辦呢。」
李昂微笑回應:「沒關係,這樣的誤會我早已習慣。」
卓瑪嫣然一笑,問:「不知施主該怎麼稱呼。」
「叫我李昂(Leon)就行。」
「Leon?你普通話說得這麼好,應該也有中文名字吧?」
「妳猜得是。一樣是李昂,木子李,日字頭的昂。」
卓瑪先是一楞,隨即笑出聲:「原來如此,真方便呢。」
李昂解釋道:「英文名是義父取的,中文則是懶得多想,直接照唸就用了。」
卓瑪再次嫣然一笑,點頭道:「對了,西藏日夜溫差大,晚上會很冷。這客人房少有人入住,只放了薄被單,所以我帶厚棉被來給你換上,免得凍著。」
聽說是給自己的,李昂趕忙伸手:「妳給我吧,這種小事我自己來就行。」
卓瑪沒讓李昂將棉被取走,邊走邊答道:「沒關係,這些瑣碎之事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我來吧。」李昂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在她身後。
進入廂房後,卓瑪熟練地將厚棉被塞進薄被單,全程不讓李昂插手幫忙。
看著卓瑪兀自忙著,李昂有些不好意思,試著找些話題:「看起來,妳們兄妹倆並不是本地藏人,對麼?」
卓瑪爽快地答道:「是的,我和我哥從小在香港出生長大,算是香港人吧。」
「你們是香港人?!」你們李昂道:「我們道天會的總部就在香港,我幾天前才從那兒過來。」
「真巧!」卓瑪嘆了口氣:「好懷念啊,自從搬去成都後,就沒再回去過了。」
「那為什麼……?呃,我是說……你們這麼年輕,怎會……」
卓瑪笑著接道:「你是想問,我們為什麼會千里迢迢跑來西藏出家,對麼?」
李昂尷尬地笑了笑,意識到自己的提問有些冒昧:「對不起,這問題有點……」
「沒關係,」卓瑪邊整理棉被邊回道:「但這事可就說來話長了,你想聽嗎?」
李昂點頭。卓瑪微微一笑,才接著道:「我沒有英文名字,我有個俗名叫林可欣,小時侯家境本來還算不錯,但好景不常,2008年的金融風暴摧毀了父親的事業,欠下大筆巨債,最後父母選擇離開人世,只留下我和哥哥倆人,和一張簡短卻冰冷的遺書。」
聽到這裡,李昂再次感到有些愧疚,低聲道:「抱歉,我不該問的。」
「沒事。」卓瑪以她一貫爽朗的笑容說:「想當年我哥才九歲,我也只有六歲,記憶已經很模糊,更何況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我也早已釋然。」
她接著道:「後來我們在香港的孤兒院住了一段時間。幸運的是,大地震過後,久未聯絡的大姨突然來港尋親,得知我們的遭遇後,便決定收養我們兄妹,並帶我們到成都生活。」
李昂頻頻點頭,只是靜靜聽著,不去打斷她說話。
「我大姨全家,都是虔誠的藏傳佛教信徒,姨丈更是當地藏佛協會的副會長,因此我們兄妹,理所當然地就和藏佛結下了緣分。後來,姨丈的協會在成都舉辦了一場大型祈福法會,並有幸邀請到古智仁波切親蒞會場,而我們全家幸運地成為座上賓,可以近距離接觸於他。在晚宴上,仁波切似乎對我非常感興趣的樣子,一直問我對佛學的理解,問了許多問題,最後還直接問我願不願意入寺修佛。」
說到這裡,她轉而語帶俏皮地續道:「想來應該是我的天資聰慧,被仁波切一眼看中吧。當時我還很年輕,對此雖無特別抗拒,但也談不上有多渴望。但畢竟能被仁波切看中,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殊榮,於是在與家人討論過後,最終我答應了他的邀請,之後便和我哥來到這裡。」
李昂說:「原來如此,真是奇妙的因緣。」
這時,卓瑪已經把厚棉被整理好,並疊成整齊的豆腐形狀。
「阿彌陀佛。」她輕拍棉被表面,微笑道:「棉被整理好了,故事也講完啦,我得去忙其他事了,李昂施主請自便。」
李昂雙手合十,回以微微一笑:「多謝卓瑪師姐的幫忙。」
聽李昂這麼叫,卓瑪忍不住莞爾一笑,畢竟還從未曾有人叫自己師姐過。她知他是在開玩笑,故並未介意,只是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隨後轉身走向門口。
剛打開房門,便見楚慶喇嘛正好來到門口。卓瑪向他點頭合十後,自行離去。
「出家人作息規律,用膳時間通常較早,跟我來吧。」楚慶站在門口招呼道。李昂應聲起身,隨後跟著他步向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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