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李昂一早就來到指定地點,等候濃眉喇嘛的出現。
布達拉宮廣場上遊客絡繹不絕,喇嘛更是隨處可見,色彩鮮明的藏族服飾與紅黃袈裟在陽光下交相輝映,李昂站在廣場一角,目光隨著人流掃視,但始終沒見到熟悉的身影。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李昂看了下手錶,指針已悄悄滑過一點鐘的刻度。喇嘛遲到了一個小時,他的缺席如同一塊石頭壓在心頭,讓他愈發感到不安。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微微嘆氣,正準備離開時,忽然瞥見人群中一道身影正朝他走來。
等那人走近些後,細看確實是濃眉喇嘛,李昂這才總算鬆了口氣。
你可終於來啦!
濃眉喇嘛走到李昂面前,雙手合十,眼中帶著一絲不耐:「真沒想到仁波切居然會破例見你,平日裡,連我們弟子想見他一面都不容易,更何況是你這陌生來客。」語氣中透著淡淡的不屑。
李昂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嘴角卻揚起一抹輕笑,合十回禮道:「或許,是大師您懇切的轉達,讓仁波切動了慈悲之心,這次真的多虧您的幫忙。」
喇嘛哼了一聲,撇嘴道:「阿彌陀佛,跟我來吧。」說罷轉身大步離去。
李昂隨濃眉喇嘛離開了布達拉宮廣場,接著走到街邊一輛紅色吉普車旁。此時駕駛座上已坐有另一名喇嘛,他見李昂到來,便合十行禮,李昂也禮貌地合十回禮。
濃眉喇嘛示意李昂去坐後座,自己則上到了副駕駛座。
接著,車子啟動,沿著主要道路一路向東駛去。
一路上眾人無語,車內氣氛尷尬得讓人窒息。李昂試圖打破沉默,用近乎填充的語句問道:「我們直接去伏魔寺麼?」
濃眉喇嘛卻只是側頭冷冷看了他一眼,並未作答。李昂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又隨便問問,這次喇嘛甚至連頭都懶得轉,雙手合十閉目,彷彿完全將李昂隔絕在外。李昂幾番自討沒趣,苦笑一聲,也就閉口不再出聲,索性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
公路兩旁的藏北高原景致,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澤,遼闊得讓人心生敬畏。
過不多久,車子行到了某個叉路口,駕駛突然轉彎,偏離主要幹道,朝一條偏僻小路開去。接下來,車子就在山路間彎來繞去,這附近幾乎沒有人煙,四周盡是最原始的自然風景,着實美不勝收。
然後,車子又來到一處路口,駕駛再次駛離小道,彎進了一條更加崎嶇不平的碎石路。就這樣,車子一路行駛,直到盡頭死路才停下來。
「下車吧。」濃眉喇嘛側頭對李昂說,隨即打開車門下車。
駕駛喇嘛向兩人揮手打了聲招呼,接著便開始迴轉車子,準備離開。
濃眉喇嘛對李昂說:「接下來的路我們得走過去,你最好跟上。」不等李昂回應,他已邁開腳步,快步踏上了旁邊隱於樹影中的石階小徑。
李昂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苦笑:「這是要給我下馬威,還是報昨日之仇?」想歸想,還是迅速跟了上去。
行徑間,濃眉喇嘛似乎存心想試試李昂的能耐,刻意加快腳步,越走越快,到後來幾乎像是在奔跑,不見絲毫停頓。兩人就在山路間或奔或爬,一路翻山越嶺而行。
山路蜿蜒曲折,碎石嶙峋,濃眉喇嘛奔跑間呼吸急促,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體力漸感不支。他時不時回頭,期待看見李昂氣喘吁吁的狼狽模樣;然而,每次回頭,李昂都不疾不徐地緊跟在他身後,步伐穩健,毫無疲憊之感,甚至還抽空欣賞山間風景,一派游刃有餘的模樣,這讓常年往返此處的他頗感意外,不由得對李昂生出了些許敬佩之心。
喇嘛刻意放慢了腳步,以靠近李昂一些,然後說:「記住了,你之所以問不到伏魔寺或是古智仁波切的下落,並非是我們沒沒無聞;恰恰相反,做為密宗,古智仁波切在藏佛界的地位至高無上。所以,未經允許,沒有人會告訴你任何事,更別說找到這裡了。」
「原來如此。」李昂說。
喇嘛續道:「早在你四處打聽伏魔寺的時候,我們就收到消息了,所以大師兄派我來監視你,看看你究竟想做什麼。既然仁波切願意破例接見你,那自是你莫大的福氣,希望你離開這裡之後守口如瓶,莫再向其他人提起此事,別辜負仁波切的美意。」
李昂點頭回道:「我明白。」
他們接著繞過一道山坡,眼前忽然豁然開朗。山路的盡頭逐漸顯現,前方山巒間的迷霧忽然散開,一座藏紅色的小寺廟赫然現於眼前,彷佛從雲霧中剛剛顯化,周圍群山如眾僧侍立。
濃眉喇嘛忽地停下腳步,喘口氣低聲道:「到了。」
李昂跟著止步,他望向前方,沒想到在這群山圍繞的山巒之中,竟然有座依山而建的廟宇,雖說規模不大,但想必那就是伏魔寺了。
「阿彌陀佛,」濃眉喇嘛說:「我們快走吧,別讓仁波切久等了。」
兩人接著延小路下行,不久便到了山門處。這山門豎立於巍峨群山之間,牌坊上標有『伏魔寺』三個古漢字,字跡蒼勁有力,且滿是風雨侵蝕的痕跡,彷彿訴說著這座寺廟歷經的滄桑。此時李昂更加確定,自己來對地方了。
沿著一條蜿蜒的階梯上行,不久便來到一座大廣場。此時廣場上有三兩喇嘛,有的在相互交談,有的在比武切磋,當李昂隨濃眉喇嘛經過時,他們會停下動作,並對這個外來者投以好奇的目光。
整體來說伏魔寺並不大,在廣場後方就是三棟主要的寺廟建築,而除了兩棟獨立的四方樓房之外,居中的主寺竟將大半建築體,直接鑲進山壁之內,簡直是鬼斧神工之作。穿過廣場之後,兩人便一前一後進到了主寺。
這主寺刻意將兩三層樓直接併成一層的挑高設計,讓整個一樓大殿格外地寬敞。大殿上擺放著一尊巨大的坐蓮大佛,法相莊嚴,不少喇嘛正端坐於佛像前,心無雜念地閉目唸經,對李昂的到來毫不在意。
當他們走向側邊的廊道時,一位年輕女尼忽然迎面而來,這讓李昂有些驚訝,心下暗想:「怎麼伏魔寺裡男僧女尼皆有?」因為在佛教就尋常的寺廟來說,兩者同處一寺的情況並不常見。
女尼輕步走來,她先向李昂合十行禮,聲音如清泉般平靜:「施主遠道而來,辛苦了。」
李昂微微一怔,回以合十。他細瞧這名女尼,雖然剃了極短的平頭,卻無法掩蓋那份清秀端麗,看上去年紀約莫二十來歲,白晰的皮膚和臉部的輪廓似乎與本地藏人有所不同,反倒更像是平地漢人。那眉目間帶著慈悲,還隱隱透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彷彿她的氣質與這座寺廟早已融為一體。
女尼接著轉頭對濃眉喇嘛說:「哥,仁波切已在靜心堂等侯。」
「知道了。」濃眉喇嘛問道:「大師兄呢?」
女尼說:「他陪在仁波切身邊。」
濃眉喇嘛點了點頭,接著就自顧自穿過了女尼身旁,並叫李昂跟上。
他們來到樓梯處後就一路直上三樓(挑高部份不計),接著穿過了幾間廳室,最後就來到了一間大和室門前。
隔著和室門,濃眉喇嘛出聲道:「仁波切,您想見的人已經到了。」
只聽門內響起了一道腳步聲,緊接著和室門「刷」地應聲打開,一名中年喇嘛探出身來,直接看向李昂,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請進。」
李昂合十回禮,然後脫鞋準備進入,而此時中年喇嘛則趁機對濃眉喇嘛說:「這裡交給我就好了,你下去忙自己的事吧。」
濃眉喇嘛回道:「大師兄,我就在這門外待一會兒,你們可以不用管我沒關係,若萬一有什麼事的話,我也可以馬上有個照應。」他雖然沒特別說明什麼,但很明顯就是不怎麼信任李昂的意思。
中年喇嘛不置可否地說:「隨你吧。」此時李昂已脫好了鞋,於是他就領著李昂走進室內,並順道將和室門給關上。
這間靜心堂位處最靠近山壁外側的位置,佔據整個層樓約四分之一左右的空間,似乎足以容納全寺的人在此聚會或蟬修,也不會顯得擁擠,並且地面全鋪上木板,乾淨舒適且寬敞。
此時堂內未開燈,窗戶也拉上了窗簾,因此顯得昏暗,只有窗簾偶爾隨微風輕擺,透入些許光線。
李昂注意到,有個人正低頭盤坐在靠窗處,想必那人就是古智活佛了。
待兩人走近,靠窗盤坐的老人緩緩抬起頭,他的聲音低沉而蒼老,卻攜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楚慶,有賓客來,你將窗簾和窗戶打開,讓陽光進來吧。」
「是。」中年喇嘛應道,接著他走去將窗簾收起,並將窗戶全部打開。
整個靜心堂內瞬間明亮起來,直到這時,李昂才看清楚活佛的樣貌。
那是張老的不能再老的臉孔,滿臉白鬚延伸至腹部,他雙眼半睜半閉,加上浮腫的眼框,真讓人難以分辨他是否還看得見。
李昂跪坐於地,雙手合十,語調恭敬:「活佛您好,晚輩是道天商會的李昂,奉義父之命,攜一件珍貴法器前來奉上。」
古智仁波切微微抬頭,那雙半睜半閉的眼睛彷彿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他對所謂的珍貴法器毫不在意,視線始終停留在李昂臉上。接著他輕輕一笑,聲音低沉而悠遠:「烈火之子,你終於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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