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異錄 - 時之章．十五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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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時之章．十五

三時

Jul 29, 2021

174

11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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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所能及的範圍，盡被模糊擺盪的影子填滿。它們彷彿觸碰就會消失般脆弱，陰暗而沈重的氛圍是唯一的存在感。

　　要去哪裡？這裡是哪？來到這裡以前，我又是誰？我們曾經認識嗎？

　　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概括全部回答。

　　我遲來地發現那些影子也是人型，一心一意的邁步著。不可思議的是，不論是誰都沒有想朝他人搭話的想法。

　　我們只是踏著虛浮的腳步，互相簇擁著，一味往未知之地前進。

　　沒有聲音，沒有溫度，沒有氣味。

　　啊、光是會思考這些，就已經是與眾不同的事了吧？我忽然有這種感覺。

　　意識到的瞬間，腳下忽然強烈地傳來踩在地面的實感。宛如踏在下過雨的泥濘道路，無形的土與水勾纏在腳掌上，說不上舒適的黏膩爬滿肌膚。

　　身旁的影子似乎也更清晰了些，隱約可以推測出模糊輪廓下的面容。

　　我越過無數低垂著頭、毫無生氣的人們探看四周，才發現原來我們行走在無窮盡延伸的灰色階梯上。不論前進得多遠，我都絲毫感覺不到疲憊。

　　腦海忽然閃過「可以持續行走的感覺真好。」這種念頭⋯⋯真不明白。

　　究竟經過多久呢？總之當意識到的時候，眼前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一扇高聳通天的深灰色門扉，無情地將階梯截斷。

　　從門底部延伸出來的寬廣平台上站著擁有六隻臂膀、六條長尾、六只利角的巨大生物。蓋住我們面容的龐大陰影，則是來自祂的六翼。翅膀表面看起來並不像是用柔軟羽毛組成的，反而是剛硬如鐵的某種金屬，閃爍著懾人的光輝。

　　由於巨人身高的關係，我看不清祂隱藏在迷霧之中的上半身模樣。不知為何，我覺得祂或許會有六個頭顱，而每個頭顱上的六雙眼睛正居高臨下的盯著我們每個人。

　　微微敞開的灰色大門就在祂身後，那縫隙不過足以使兩三人同時通過。近看也無法判別門究竟是以什麼製成，打磨得光滑發亮的表面只反映出巨人的身影，渺小如螻蟻的我們卻是一個都看不見。

　　人們跨著毫無生氣的腳步，眼神空洞的越過巨人腿側，陸陸續續往門後透出的微光走去。

　　先一步離去的人就像被徹底吞噬一樣，完全融入光線之中，無聲地消失殆盡。那怕我與門之間只相隔幾個人影，我也無法看清其後究竟有什麼正在等待。

　　在前一個人於光中徹底失去蹤影後，我下意識往前跨出腳步。不料腿都還沒伸直，一隻纖細的手便先掐住我的手腕，硬是從門前將我拽回後退幾步。

　　「嘿，你要去哪？」

　　清脆聲音輕輕響起，語氣中含著笑意，而我卻啞然無聲。只因這一喊有如當頭棒喝，過往所有記憶均被此聲喚醒，再清晰不過。

　　我止不住因思念強烈顫抖的身軀，湧上心頭的狂喜使呼吸都急促起來。回過頭後正如我所願，始終思念著的少女鬆開手，笑吟吟地看著我，將白嫩手掌輕撫上我的面頰。

　　「⋯⋯又好久不見了，坦普司。」

　　猶記初遇那日。臉側微風輕拂，庭院百花盛綻。而妳佇立其中，一襲黑裙將綠地染成棘刺。

　　謹記相遇此時。耳邊鴉雀無聲，週遭一無所有。而妳就在眼前，一襲黑裙將願望化為真實。

　　我激動地將眼前人一把擁進懷中，竄進鼻腔中的那股花香熟悉地幾乎要讓我落淚。多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

　　「妳到底去哪了？我、我一直在找妳！」

　　「我一直都在這裡等你。」輕輕拍撫著我的背，少女唇邊仍勾著笑容。「你不會記得的，但你已經來過好幾次了呀。」

　　「什麼？這裡是⋯⋯」

　　「是生與死的交界，當你瀕死之際就會來到這裡。不用擔心，我依然會救你的，坦普司！」

　　甜美的話語究竟是糖衣，還是毒藥呢？我還在思考話語蘊含的意義，她已輕巧推開我的懷抱。少女披在肩上的黑色布料揚起，化為極其銳利且不祥的棘刺。

　　一、二、三⋯⋯她白皙的手指在半空中輕點，似乎在數著什麼。

　　「有三個人呢！要讓你回去的話，已經足夠了。」少女語氣是那麼天真無邪，彷彿在談論天氣般平和。語畢她轉過頭，對我露出燦爛笑靨。

　　——而我忽然想起宅邸內見到的兩位訪客。剎那間，後背被湧現的雞皮疙瘩徹底佔領。

　　「不行！」

　　意識到她的不懷好意，我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雙肩。哪怕我的手指過度用力，因此在她的肩上留下深深掐痕，少女也未責備我半句，唇邊勾起的角度更絲毫未變。

　　「他們傷害你了嗎？哪裡受傷了？告訴我，我會讓他們受到百倍痛苦。」

　　「不對⋯⋯不是這樣！不論妳打算做什麼，都住手吧！」

　　她直勾勾地直盯著我。從她水潤的雙瞳中，我能清晰看見自己的倒影。

　　「沒事的，那些人會成為你的生命呢！」

　　「我並不希望妳這麼做！」

　　宛如陶瓷娃娃精緻而一成不變的笑容一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在少女眼底深處滋長，從她周身滿溢而出的壓迫感不言而喻。她勾起的嘴角逐漸下墜，最終轉成顯而易見的憤怒。

　　「我不會讓你死，你要活下來，我答應過你！是他們慫恿你的吧？是他們威脅你了吧？坦普司⋯⋯我的坦普司不會這麼說，都是他們！他們讓你產生奇怪的想法！不可原諒！」

　　彷彿被情緒渲染，棘刺的舞動變得狂亂起來。它們大力翻飛拍打著地面，穿過門前視若無睹前進的影子，而它們卻絲毫不受影響。

　　我想再次去阻止她，但迅速襲來的棘刺將我捆了個結實。意外的是，扎在身上的棘刺並不讓我覺得疼痛，我於是盡全力掙扎，努力側頭想閃過荊棘捆住嘴的打算。

　　「我希望的從來不是獨活、我希望的是與妳一起渡過餘生！我⋯⋯」

　　下一句話硬生生卡在喉間。我才發現，就是見到她的現在，我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顯然她也發現這件事了。

　　「⋯⋯那麼，我們打個賭吧。」隨著荊棘鬆開、平靜下來並匍匐在地，她的眼神黯淡，似乎並不抱有期待。「五分鐘內你能想起我的名字，我就放過那些人。反之，我會殺了他們，再次消除你的記憶並送你回去。」

　　接下來的時間中，我將所有可能的名字都猜過一遍。每一個新名字的誕生，都會換來少女更加失落的神情，還有越積越多的愧疚。

　　想當然爾，直到最後我也沒能想起她的名字。一想到那兩個陌生人即將因為我的愚蠢走上絕路，掐住喉頭的那股壓力幾乎要停止我的呼吸。

　　「你還有要說的嗎？」她轉過身背對我，即使不看她的表情，我也能感受到那份悲傷，隱忍顫抖的語氣更令我心痛且內疚。「果然⋯⋯這次也無法想到我的名字呢。」

　　我陷入近乎絕望的思考之中。我可以輕易想起所有與她之間的點點滴滴，唯獨名字，哪怕是僅一個單字也好，仍然毫無頭緒。

　　見我無法做出回答，她輕嘆出一口氣。本來安靜的棘刺隨著她緩緩抬起的右手再次活躍，空氣裡忽然傳來萬物竄動的轟隆作響。

　　「那麼、下次再見吧，坦普司。」

　　不知從何而來的閃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半晌我才發現，那光芒來自少女右手無名指——她還戴著我親自挑選的婚戒！

　　伴隨著翻湧的記憶，一個可能性從腦海中的混沌中清楚浮現。

　　我抬頭望著她嬌小的身影，試圖放手一搏。

　　「我的確想不起妳的名字。」無視棘刺可能帶給我的傷害，我驅使著身體，筆直朝少女背影走去：「⋯⋯不過，我想起一件事。」

　　從第一次去孤獨佇立的塔前拜訪少女時，坦普司就發現附近盛開著自己很喜歡的花。那朝氣蓬勃的模樣總會帶給自己勇氣，燦爛的黃好似太陽一般溫暖。

　　巧合的是，她也喜歡同種花，因此才親自栽培照料。我們第一次的話題，便以此花為契機展開。

　　「妳說妳沒有名字，於是我說：『不如就就用這種花命名吧！』。」

　　我從後方輕輕摟住顫抖不已的少女，本該刺傷我的荊棘，不知何時又變回原本柔軟滑順的布料，此刻正安靜地披掛在少女的身上。

　　「朝陽⋯⋯那是妳接受的稱呼，也是來自妳的故鄉的花。」

　　彷彿耳道被某物塞住般，世界突然變得一片寂靜。我抬起頭才發現，剛才併肩行走的諸多人影全都不見蹤影。

　　他們是已經穿過門扉，還是真的憑空消失了？轉過頭看我的少女臉龐被淚水浸濕，使我無暇再想其他。

　　「也想太久了吧，笨蛋⋯⋯」

　　我不知道究竟辜負了她的期待幾次。接下來的時間裡，她邊伏在我的懷裡痛哭，邊說每一次我來到這裡時，重複的情景總在上演——而這是我第一次喊出她等待的答案。

　　而這些記憶，對於事後被消除記憶的我來說，果然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消除我的內疚，只能聽著她的哭訴並一味道歉。

　　「這次別離開我了，好嗎？」

　　趁著啜泣吿一個段落，我看著她哭紅的眼眶，忍不住心疼地伸手將她臉上滑落到一半的淚珠抹去。

　　「這樣下去你會死，我不想看到你死⋯⋯」

　　「我早就應該死了。我不喜歡妳讓我延命的方式⋯⋯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這些我不該擁有的日子裡，與妳一起渡過的時光十分幸福。」

　　「人類終將一死。而我唯一的願望，是直到最後都能與妳相伴。」

　　家人、朋友、師長，全都不在也不記得的此刻，獨活又有什麼意思？在宅邸內的孤獨幾乎要使我瘋狂，是對朝陽的執著才讓我勉強維持住自己。

　　「終將⋯⋯一死⋯⋯」

　　輕輕復述一次，她聽完我的話語便垂下眼簾，陷入沈默良久。一時間，只有我的呼吸輕輕在空中飄盪著，與我一起等待著她的回答。

　　「直到最後都在一起嗎⋯⋯或許也不錯。」

　　還來不及回應，她突然使勁以雙手將我的環抱推開！本來平坦廣闊的平台竟裂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口，而那位置正好是被推開的我所後退的方向。

　　我就這麼毫無防備的被推入深淵之中。站在裂口旁的少女身影，隨著我的墜落逐漸遠離成為一點，唯有腳上一雙紅鞋鮮明地烙印在我的眼中。

　　為什麼？

　　彷彿聽見了我的吶喊，異常清楚的她的聲音從遠方而來，而後穿過我逐漸失去知覺的身軀遠去。1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KSS1tJS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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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就想結束還太早了，笨蛋。

　　直到你生命真正耗盡的那一天到來前，

　　真正的作為一個普通人活著。

　　然後，在我們重逢的那天⋯⋯

　　再如以往般告訴我，你那些奇妙的所見所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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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1 甕之章．序

#2 甕之章．一

#3 甕之章．二

#4 甕之章．三

#5 甕之章．四

#6 甕之章．五

#7 甕之章．六

#8 甕之章．七

#9 甕之章．八

#10 甕之章．九

#11 甕之章．十

#12 甕之章．十一

#13 甕之章．十二

#14 甕之章．十三

#15 甕之章．十四

#16 甕之章．後日談

#17 時之章．序

#18 時之章．一

#19 時之章．二

#20 時之章．三

#21 時之章．四

#22 時之章．五

#23 時之章．六

#24 時之章．七

#25 時之章．八

#26 時之章．九

#27 時之章．十

#28 時之章．十一

#29 時之章．十二

#30 時之章．十三

#31 時之章．十四

#32 近況公告

#33 時之章．十五

#34 時之章．十六

#35 時之章．後日談

#36 番外兩人休息日

#37 獸之章．一

#38 獸之章．二

#39 獸之章．三

#40 獸之章．四

#41 獸之章．五

#42 獸之章．六

#43 獸之章．七

#44 獸之章．八

#45 獸之章．九

#46 獸之章．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