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豔欲滴的花朵呈不規則狀點綴在柔軟綠地上,蠻橫強硬的奪走來人目光。哪怕只是一片花瓣,那光輝都足以使人誤認成琉璃。
銳利的金色園丁剪準備割去雜亂的灌木枝葉,從銀色灑水壺流出的液體給予花朵養分,同時提供美妙而小巧的彩虹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令人心曠神怡的微風徐徐,吊掛在樹下的木製鞦韆隨風擺盪,黑影在被鐵鍬鏟起的土堆上拉出痕跡。
——但為什麼,看不見正在使用工具的人們呢?
時間彷彿被凍結一般。懸在空中的灑水壺壺口水柱沒有轉弱跡象,土壤明顯接受過多灌溉,被潤濕的痕跡卻不曾擴散。
明明在臉側有空氣輕拂的觸感,現場除了鞦韆外卻沒有任何東西隨風搖曳,哪怕是昊言額前瀏海的一根髮絲都未移動。
昊言走到灑水壺旁,用手朝把柄前方撈了幾下,發現除空虛外一無所有。他隨後大膽地握住握柄,遠比外觀沉重的灑水壺將他手腕重重往下一扯,裡頭的水因此濺出不少。
「水減少了?真怪。我還以為無窮無盡呢。」在地面以水漬畫出的笑臉完成後,昊言將空無一物的灑水壺放在一旁。雖然嘗試過放回半空中,但灑水壺卻變回受地心引力影響的凡物。
「這把剪刀也沒辦法放回去。」雲苑得用雙手才能勉強撐著園丁剪的沉重。隨著他鬆手,園丁剪不出所料地朝著地面撞去,在泥土上劃出衝擊過的痕跡。
經過一番討論,兩人決定分別在花園中搜尋,發現在各處都有彷彿正在被隱形人使用的各種物品。一旦選擇出手干涉物品,原本取之不盡的資源就會變得有限,物品本身也會開始受到重力束縛,無法放回原處。
花園其中一面緊鄰著洋館牆面,其樣式與兩人剛來調查時的記憶相同,就是嶄新了許多。鮮豔的顏色像是在血管中奔流的紅,看久彷彿會融入兩人的視網膜之中。
搞不懂啊。在準備與正看著花園另一端柵欄的雲苑會合前,昊言看著在空中飄浮的水桶喃喃自語。
「有找到出口嗎?」
雲苑有些沮喪的搖了搖頭,他從昊言的表情中讀出了相同問題的一致回答,於是將視線再次投放到花園的柵欄外頭。
什麼都沒有。濃霧、濃霧、無止盡的濃霧充斥在眼簾。把空間圍住的柵欄或嶄新的玻璃窗後都是令人絕望的霧色,天空也籠罩著灰,伸手穿過欄杆只感覺到冰涼緩慢纏上指尖。
他們仍身處幻境之中。
「還有其他方法可以離開這裡嗎?」
「破夜劍可以強制打破這類空間⋯⋯啊、那是管理局配給我們守門人的武器之一,用來破除像結界、或是領域一類的東西。」
說到這,昊言不得不暫時中斷對話,好向雲苑簡短解釋破夜劍是什麼東西,只見對方聽得一愣一愣的。
在幻覺領域中的彼異就是神。這麼說或許有些誇張,但打倒能自由操縱領域的彼異這種「弒神」行為,決不是單靠一個人就能輕易做到。
首要條件是先找到隱藏在幻境中的彼異本體。就算有破夜劍這等可以輕鬆破壞領域的東西,只要不阻止本體重新構築領域,只會白白耗費力氣至死。
明知這種情況,還獨自一人闖進領域中的北門守門人究竟是如何想的?昊言怎麼也想不透,心裡覺得對方多半凶多吉少。
「不論是什麼領域,它的核心都是『慾望』。」
「慾望?」
「對。只要生為生物,都會本能地擁有慾望。從最簡單的生存,乃至複雜的想法⋯⋯比如說愛情、復仇等,帶有強烈情感的願望。」
沒有人記得,沒有人懷念,簡直就像沒有出生過。所有的彼異都帶著死後被遺忘的恐懼,那是誰也不會在意的全然而真實的「死」。正因如此,彼異們才普遍都抱持著「不想被忘記」、「想留下什麼」的強烈慾望。
那股力量是促使他們行動的信念,是構築領域的基礎。只有在領域中,它們內心想守護的東西才能保持不滅,哪怕全是虛假的。
「照你這麼說,那為什麼彼異不創造領域後就待在裡面與世隔絕?」
對著掏出手記,不曉得低頭又在書寫什麼的昊言,雲苑臉上困惑不僅沒有消退還逐漸加深。而昊言像是早就料到少年疑惑般哼笑了聲,頭也不抬。
「因為慾望會膨脹啊!我們會奢求更多,它們也是。」
最後導致自己反被願望吞噬毀滅,這點人類與彼異間倒是相差不遠。
闔上手記,發現被昊言注意到視線追著本子跑的雲苑有些慌張地轉過身去,並將唯一一張還捏在手裡的信紙重新展開閱讀。
本來兩人在門口收集不少了信紙,但在轉移來花園的途中,那些紙張卻有如泡沫般破碎消失。對此昊言的解讀是信紙雖然是進入洋館的門票,在這領域中卻不是必要的存在,因此才被抹去。
留在兩人手中的,或許就是能突破現狀的線索。
「你想聊聊彼異嗎?」
在思考線索的同時,昊言注意到少年始終很在意他收進口袋中的那本手記,時不時就會偏頭偷瞄幾眼。想著先解決這事才能讓雲苑找回專注,於是昊言便露出有些無奈的苦笑,拿出手記並翻到寫有彼異故事的頁面遞給對方。
手記中密密麻麻的字體將白紙染成深海。描述彼異的內容鉅細靡遺,從外觀、衣著到對話中習慣的小動作,每一個特徵都被生動的描寫記錄下來。
然而無論文字再如何被文筆賦予生命力,雲苑腦海中總無法拼湊出形象。這種感覺十分詭異,明明每個詞彙分開來看都鮮明清晰,但組合成句後卻變成一團爛泥,稀疏地從七孔離開,不留一絲痕跡,拒絕成為一個個體。
「⋯⋯與⋯⋯試圖利用彼異之力,完成永恆美麗的甕子⋯⋯嗯?這個塗黑是?」
名字,臉孔,夾在書封處的不同照片,皆被突兀筆觸劃出的層層線圈交疊。那狠狠刻下線條的力勁之大幾乎要將紙穿破,無論是紙頁的正反面都無從看穿那層惡意底下的真相。
雲苑指腹一貼上線條漩渦中心,猶如細針戳刺的痛楚便使他即時收回手——這難道也是幻覺嗎?不論如何,光是盯著那些被塗黑的痕跡就有一股反胃湧上喉間。
「我不曉得。彼異死亡後不過一眨眼,我就忘記了它們,只要是相關紀錄都被塗成這副德性。」
眼見雲苑把甕之彼異的故事閱讀完,正打算繼續翻閱其他故事,昊言一個眼明手快的將手記從少年手中抽離,同時清了清嗓輕咳一聲。
「回歸正題,我們該離開這裡了!」
事實上,昊言已經知道該如何離開這道關卡。和他以前遇過的彼異相比,這個地方的謎題還算相對友善的。
當做是助手的第一個考驗,他並不打算告訴少年答案。守門人終究不是安全輕鬆的工作,助手可不能只當伸手牌打混,否則終有一天會因為無知送命。
「嗯。調查時,的確有一個地方讓我很在意。」
「哪裡?」
雲苑毫不遲疑的帶領昊言走向隱藏於花園一角、以稀疏樹叢隨意遮掩的小徑入口。越往深處走越顯雜草叢生,缺乏照顧的花草東倒西歪的,沒有一致性的樣貌與外面光鮮亮麗的花園成強烈對比。
小徑盡頭被以白色大理石堆砌、高度不盡相同的圓弧型牆面截斷,目測像是傾倒的巨塔下半部殘骸。被腐蝕的木門長出一叢又一叢的棕色菇類,靠著生鏽嚴重的合頁勉強還能掛在門框上。
「我搜尋過裡面,覺得這裡跟信裡描述的場景很像。」
「等等。你一個人?進去搜尋?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
「⋯⋯是啊?」面對昊言的啞口無言,雲苑抬起左邊眉毛,思考了一會才理解為什麼眼前青年是這種反應。
領域也可能潛藏危險,看似線索的東西同時也可能是彼異偽裝的殺機。兩人分開搜索前,昊言才耳提面命的提醒雲苑千萬不要魯莽行事,有任何奇怪的東西要報備,怪東西當然也包含眼前詭異的破敗建築物。
該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嗎?現下昊言感覺複雜,一時間竟不曉得要責備還是誇獎少年的勇氣。
「抱歉⋯⋯我不是故意違背你的意思。」雲苑伸手拉開門板,而在他鬆手的剎那,合頁終於支撐不住開闔斷裂,整片門板傾倒在地,似乎還能聽見菌類被壓扁的聲音。
「但是那道光裡傳來了聲音。」
門後世界一瞬間產生讓兩人回到庭院的錯覺。數以百計、不、千計的花呈螺旋狀圍繞著牆面,不斷延伸向上並輕柔地包覆住整個空間,閃亮耀眼,瀰漫著濃烈到令人難以呼吸的花香。
昊言很快便理解這裡的花與外面的工具一樣,都被流逝的時間給忘記。從花朵圓弧型軌跡來看,簡直像有人操縱強風將花朵從地面撈起,調皮地讓花瓣在狹窄的空間中翩翩起舞。而以花組成的彩帶中心刻意留出了空間,顯然是施術者所站的位置。
地面上所有植物皆被某物橫掃,只留下半截平滑的俐落切面。深淺不一的草莖排列出優雅圖騰,正中心卻是與環境格格不入的醜陋荊棘,拖長的深色範圍染出纖細人影。
花費一分鐘左顧右盼以觀察環境,昊言卻哪裡也沒發現雲苑所說的光。
「什麼光?」
「你沒看見嗎?在那裡,很強烈的⋯⋯」
想證明自己的說詞,雲苑一步步朝目標走去。可從昊言眼中看來,少年口中所謂的光分明是地面那些猙獰的荊棘!
慢一步反應過來的昊言想伸手拉住雲苑,手指在纖細手腕收緊的同時,少年已經踩上荊棘。
沒有尖叫,沒有哭號,或者該說根本來不及發出——地面失去支撐,兩人瞬間就被吞沒於下陷的荊棘叢之中。2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a4RF8MV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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