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踏上堅實土地的瞬間,載湉幾乎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沒有癱軟下去。身後是雲霧翻騰的萬丈深淵,鐵索在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方才命懸一線的驚悸感,如同冰冷的蛇,依舊纏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其他人也大多癱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氣,臉色蒼白。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體力透支的虛脫,交織在每個人的臉上。石頭正忙着解開繫在身上的輔助繩索,動作間還能看到他手臂上因用力過度而微微的顫抖。老李則小心地檢查着東海先生的傷口,確保在方才的驚險渡索中沒有惡化。
“都…都還好吧?”載湉定了定神,環視衆人,聲音因爲缺水而格外沙啞。
衆人紛紛點頭或低聲回應,示意無礙。錢管事點算了人數,確認全員安全渡過,緊繃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然而,身體的疲憊很快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感受所取代。
那奇異的低沉嗡鳴,在渡過峽谷之後,變得毋庸置疑。它不再是若有若無的幻聽,而是如同某種巨大的機械在遠方穩定運轉,又像是沉悶的雷聲被困在了大地深處,持續不斷地傳來,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岩石,似乎也隨之產生了極其輕微的震顫。
“這聲音…”錢管事皺緊了眉頭,側耳傾聽,“絕不是普通的風聲或水聲。”
“嗯,”東海先生也面色凝重地點頭,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西南方向,“老夫在山中行走多年,也從未聽過如此詭異的聲響。低沉,持續,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力量感。”他看向載湉,“陛下,看來羅盤的指引,和那‘驚雷谷’的傳說,並非空穴來風。”
載湉的心臟再次加速跳動。他拿出羅盤,只見那銅針穩穩地指向西南,針尖的顫動幅度比之前更加明顯,幾乎與那低沉的嗡鳴形成了某種同步的共鳴!
“里希特…”載湉低聲自語,腦海中閃過日記裡那些關於“能量核心”、“聲波標記”的模糊記載。難道這位德國工程師,真的利用了某種他當時無法理解的物理原理,在這深山之中建造了一個持續運作至今的…信標,或者說,是某種動力源?
這個猜想,如同在瀕死的絕境中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儘管飢餓、乾渴、疲憊如同跗骨之蛆般折磨着他們,但一個明確而充滿誘惑的目標就在前方,驅散了部分絕望。
“我們…必須過去看看。”載湉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不管那裡有什麼,都可能是我們唯一的生機。”
“陛下說的是。”東海先生掙扎着站起身,“此地不宜久留,那聲音既然越來越清晰,說明我們離目標不遠了。趁着天色還早,繼續前進!”
短暫的休整後,隊伍再次出發。渡過峽谷之後的地形似乎變得更加奇特。樹木愈發高大扭曲,枝椏張牙舞爪,如同鬼怪;地上的植被顏色也偏於暗沉,甚至有些岩石呈現出不自然的灰黑色澤,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潮濕、沉悶,近乎停滯的氣息。周遭也過於安靜了,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只有那持續的、來自前方的低沉嗡鳴,如同心跳般規律,縈繞在耳際。
他們依循着羅盤的指引和那越來越清晰的聲音,在怪石嶙峋、林木幽深的環境中又艱難跋涉了約莫半個時辰。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東海先生再次停下了腳步,抬手指向前方。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見前方不遠處,兩側山壁陡然收窄,形成了一道狹窄、陰暗的裂縫,彷彿是山體被巨斧劈開的一道傷口。裂縫深處幽暗不明,如同巨獸張開的喉嚨,而那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鳴聲,正是從那裂縫深處,源源不斷地傳來!
裂縫入口處,矗立着幾塊形狀怪異、飽經風霜的巨大岩石,隱約構成了一個天然的門戶。
“那裡…”東海先生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應該就是…驚雷谷的入口了。”
那道狹窄的裂縫,靜靜地橫亙在衆人面前,如同通往地獄的入口。幽深,陰暗,散發着一股亙古的荒涼氣息。構成“門戶”的幾塊巨岩形態扭曲,表面佈滿了被風雨侵蝕的坑洞和斑駁的苔蘚,看不出絲毫人工雕琢的痕跡,卻又透着一種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排列感。
越是靠近,那低沉的嗡鳴聲就越發清晰,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傳來持續而輕微的震動,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正蟄伏在地底深處,緩緩呼吸。空氣似乎也變得更加沉重,帶着一股淡淡的、類似金屬鏽蝕或是臭氧的味道,吸入肺中讓人感覺胸口發悶。
隊伍停在了距離裂縫入口約十幾步的地方,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臉上寫滿了警惕與猶豫。
“這地方…太邪門了。”一名孫掌櫃派來的護衛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俺聽老輩人說,擅闖驚雷谷,會被山神吞掉魂魄的…”
“閉嘴!”錢管事低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但自己眼中也難掩憂慮,“陛下,先生,這裡面深淺未知,光線不明,那怪聲更是詭異…貿然進入,恐怕…”
載湉的心也在打鼓。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過去二十多年人生(包括李明遠的記憶)的認知範圍。理性告訴他,這裡可能存在地質活動或未知的自然現象,但那羅盤的指引、日記的記載,以及這明顯非自然的持續嗡鳴,又指向了人為的可能性——一種遠超這個時代理解能力的技術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目光掃過一張張疲憊而緊張的臉。他知道,此刻不能退縮。退縮,就是死路一條。
“富貴險中求,絕處亦能逢生。”載湉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他舉起手中的羅盤,那指針正堅定無比地指向裂縫深處,“里希特先生既然留下線索,指引我們來此,那裡面必然有我們需要的東西——無論是避難所,還是…理解這一切的答案。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他的目光轉向東海先生。
東海先生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決然,點了點頭:“陛下說得對。‘主子’也曾提及,若遇絕境,或可尋找‘前輩遺產’。此地,或許就是關鍵所在。是福是禍,總要闖一闖才知道。”
決心已定。
“石頭,你和老李開路,注意腳下和兩側!”東海先生下令。 “錢管事,你帶一人殿後,隨時警戒!” “其他人,跟緊,保持安靜!”
石頭和老李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拔出腰刀,深吸一口氣,率先朝着那黑暗的裂縫入口走去。
載湉緊隨其後,東海先生和其餘護衛護在他身側。
一步踏入裂縫,光線驟然暗淡。彷彿從白晝瞬間進入了黃昏。兩側高聳的岩壁向上無限延伸,只留下一線狹窄的天空。岩壁濕滑,長滿了深色的苔蘚,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路,稍不留神就可能崴腳。
而那嗡鳴聲,在進入這相對封閉的空間後,驟然放大了數倍!低沉的聲波衝擊着耳膜,震得人頭腦發昏,心臟也隨之不規律地跳動起來。聲音不再是從某個遙遠的方向傳來,而是彷彿…從四面八方,從岩壁本身,從腳下的大地深處,無處不在!
隊伍小心翼翼地往裡深入,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淹沒了他們。很快,連入口處透進來的光線也變得微弱,前方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們只能依靠觸摸冰冷的岩壁,以及那越來越響亮、越來越令人心悸的嗡鳴聲來辨別方向。
火折子被點燃,但那微弱的火光,在這濃稠的黑暗和不斷迴盪的嗡鳴聲中,只能照亮周身一小片範圍,反而讓前方的黑暗顯得更加深邃、更加恐怖。
七個人,七道孤單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驚雷谷入口的黑暗之中,彷彿被那沉默的山巒,無聲地吞噬。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未知的危險,還是那傳說中的…前輩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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