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太液池的岸邊,踏入紫禁城的核心區域,感覺如同從一個冰冷的水牢,躍入了另一個充滿未知的、陰森的陸地囚籠。
昔日莊嚴肅穆、金碧輝煌的宮殿樓宇,在夜色和遠處火光的映襯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宛如一頭頭沉默的巨獸,潛伏在黑暗之中,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空氣中瀰漫著硝煙、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遠處持續不斷的槍炮聲如同沉悶的鼓點,敲擊著這座空曠死寂的皇城。
載湉憑藉著腦海中儲存的紫禁城佈局圖,小心翼翼地引領著方向,向著皇城西北角的漱芳齋、重華宮一帶潛行。那裡相對偏僻,遠離主要的戰鬥區域(東交民巷和內城南部),也遠離慈禧所在的西苑(中南海),或許能找到一線生機。
他們三人如同真正的魅影,緊貼著宮牆根、穿梭在迴廊的立柱間、躲藏在一人多高的盆栽後。每一步都輕得不能再輕,每一次呼吸都刻意壓抑。他們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點,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們驚出一身冷汗。
寬闊的宮廷甬道和廣場,此刻成了最危險的死亡地帶。他們必須繞開這些開闊地,選擇那些狹窄的夾道、幽暗的偏門。好幾次,他們都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口令聲,那是巡邏的隊伍!每一次,他們都及時地閃身躲入最近的陰影中,屏住呼吸,直到危險遠去。
有一次,他們甚至看到一隊手持火把和長矛、服飾怪異的人影——顯然是混入宮中的拳民——咋咋呼呼地從不遠處經過,嘴裡還喊著“扶清滅洋”的口號。幸好那些人似乎急著去往某個方向,並未留意到藏在角落陰影裡的載湉三人。
越往北走,似乎越發冷清,但也越發荒涼。一些宮殿顯然久未修葺,牆皮剝落,庭院中雜草叢生。地上偶爾能看到一些破損的瓦片、斷裂的木材,甚至還有不明的暗紅色污漬,不知是血跡還是別的什麼,看得人心頭髮毛。
小石頭嚇得臉色慘白,死死抓著王德福的衣角不敢鬆手。王德福也是額頭冒汗,手一直按在靴筒裡的短刃上,警惕地護在載湉身側。唯有載湉,雖然內心同樣緊張,但來自後世的靈魂讓他多了一份異於常人的冷靜,他強迫自己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分析著路線,尋找著安全的可能。
終於,根據記憶中的方位和一些標誌性的建築輪廓,載湉判斷他們已經進入了重華宮附近。這裡曾是乾隆皇帝的潛邸,後來也用作存放典籍和舉辦小型筵宴的場所,相對偏僻。
“就在這附近找找看。”載湉低聲道,“找找有沒有偏僻的庫房、無人居住的配殿或是下人房。”
三人放慢了腳步,如同搜掠的野貓,在一座座緊閉的殿宇間穿梭。大部分宮殿都門窗緊鎖,顯然不是一時半會能進去的。他們也不敢弄出太大動靜去撬門。
就在他們幾乎要放棄,準備另尋他處的時候,王德福突然指著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落低聲道:“皇上,您看那裡!”
那似乎是一處早已廢棄的、用來堆放雜物的院落,院門虛掩著,裡面黑漆漆的。院牆不高,角落裡還堆著一些破舊的木材和瓦礫。
“進去看看!”載湉當機立斷。
王德福在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院門,閃身而入。載湉和小石頭緊隨其後。
院子不大,雜草叢生,正對著的是一排低矮的瓦房,看起來像是以前存放舊家具或者檔案的庫房。其中一間庫房的木門竟然沒有上鎖,只是用一根木棍從外面別著。
王德福取下木棍,輕輕推開房門。一股塵封已久的霉味和灰塵撲面而來。裡面漆黑一片,藉著從門縫透進來的微光,隱約可以看到堆放著一些破損的桌椅、箱籠和蒙塵的布匹。
“就是這裡了!”載湉心中一喜。這地方夠偏僻,夠隱蔽,而且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
三人迅速閃進庫房,王德福立刻從裡面將門關上,並搬過幾件沉重的破舊家具,死死抵住房門。
安全了嗎?
至少是暫時的安全。
三人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癱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劇烈地喘息著。從離開瀛台到現在,他們的神經一直高度緊繃,體力也消耗巨大,此刻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暫時容身的角落,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
“皇上…我們…安全了嗎?”小石頭聲音顫抖地問。
“暫時。”載湉回答,聲音嘶啞,“先休息一下,恢復體力。”
王德福從懷裡掏出剩下的幾塊乾餅和水囊,三人默默地分食著。食物和水都已經不多了,必須省著點用。
這間庫房雖然破舊,但至少能遮風擋雨,也能隔絕外面的視線和大部分聲音。與之前在假山石後相比,這裡簡直如同天堂。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放鬆了不到一刻鐘,神經還未完全舒緩下來的時候——
“吱呀……咚……”
一個輕微的、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突然從庫房的深處傳來!彷彿是什麼東西被碰倒了!
三人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庫房裡…還有別人?!
王德福立刻拔出短刃,護在載湉身前,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裡是庫房最裡面的角落,堆滿了雜物,一片漆黑。
小石頭嚇得躲在王德福身後,捂住了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載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是人?是老鼠?還是…更可怕的東西?在這戰火紛飛、秩序崩潰的紫禁城裡,任何可能都存在!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輕微地蠕動。
“誰?!”王德福壓低聲音,厲聲喝道。
沒有回應。只有一片死寂,和三人劇烈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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