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撫”的諭旨一下,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整個大清國,尤其是京畿地區,迅速滑向了失控的邊緣。
瀛台的湖水依舊映照著雕欄玉砌,但在這份表面的平靜之下,載湉能清晰地嗅到空氣中彌漫開來的血腥和瘋狂氣息。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長遠的規劃暫時被擱置,眼前唯一重要的目標,變成了如何在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中先生存下去。
他不再花費大量時間推演那些遙不可及的改革藍圖,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眼前的生存準備中。他與王德福之間,關於“時局”的交流變得更加頻繁和急迫,使用的全是《論語》密碼。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東北角樓年久失修,若遇‘水火’(代指戰亂或混亂),或可為一時之避。” “‘其身正,不令而行’,‘石’(指小石頭)尚可用,需囑其‘敏於事而慎於言’。” “‘苛政猛於虎’,檢點‘束脩’(代指乾糧)、‘醴’(代指烈酒)、‘繩’(指繩索)等物,備‘不時之需’。”
王德福領會著每一句密語背後的深意,將其牢牢記在心中,並付諸行動。載湉之前讓他悄悄準備的麻繩、烈酒、乾糧等物資,被再次檢查、加固,並分散藏匿在涵元殿內幾處極為隱蔽的地點,確保在緊急情況下能夠快速取用。
載湉自己也加緊了身體上的準備。每日天未亮,他便起身,在寢殿內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八段錦,調勻呼吸,積蓄體力。他甚至開始做一些在狹小空間內也能進行的簡單力量訓練,比如俯身挺臂、馬步站樁。他知道,真到了需要逃亡或躲藏的時候,一副強健的體魄,或許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與此同時,外界的消息如同雪片般,通過王德福和偶爾出島的小石頭,匯集到載湉這裡,每一條都印證著局勢的急劇惡化。
“皇上,聽說…聽說昨天又有好幾百拳民進了城,就在前門外搭了神壇,日夜操練!” “東交民巷那邊緊張得很!各國使館都在加固圍牆,還調了他們自己的兵進去守著!” “城裡不少‘二毛子’(教民或與洋人有牽連者)遭了殃,被拳民拖出來打罵,順天府尹都不敢管!” “聽說…老佛爺又賞了銀子給拳民的首領,還誇他們是‘忠勇義民’!”
朝廷的態度,已經從曖昧的縱容,變成了近乎公開的鼓勵。京城之內,義和團的氣焰囂張到了極點,他們燒教堂、拆電線、毀鐵路,視洋人為仇寇,視一切與“洋”字沾邊的東西為眼中釘。而清廷的正規軍隊,在“不得剿殺”的諭令下,大多作壁上觀,甚至有部分官兵也加入了義和團的行列。
瀛台內部的氣氛也隨之變得詭異起來。除了王德福和小石頭,其他的太監宮女們似乎也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一些人變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躲閃;另一些人則可能因為恐懼或投機,暗中向外傳遞著瀛台內的消息。載湉甚至發現,之前那個對慈禧頗有微詞的老太監,最近也變得安分守己,不敢再有絲毫逾矩的言行。
載湉明白,此刻他能完全信任的,只有王德福一人,而小石頭,則是一顆需要小心呵護、或許能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的棋子。
“德福,”一天夜裡,載湉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低聲說道,“你我如今,性命相繫。若真到了那一步,你聽朕的信號。”他拿起桌上一塊普通的鎮紙,“若朕將此物置於窗台之上,便是示警,意味著危險迫在眉睫,你需立刻按我們之前商議的行事。”
王德福看了一眼那塊鎮紙,重重地點頭:“奴才明白!皇上放心,奴才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您周全!”
載湉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麼。生死關頭,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
他覺得,在風暴徹底降臨之前,還需要最後一次確認外界的情況,特別是衝突的核心地帶——東交民巷使館區。
第二天,他找來小石頭。
“小石頭,朕昨日得了一方新墨,色澤不錯,想配一方硯台。聽聞琉璃廠那邊的硯台樣式多,你去替朕跑一趟,不用買太名貴的,尋常學生用的那種石硯即可。”琉璃廠離東交民巷不算太遠。
“另外,”他看似不經意地補充道,“路上若是經過東交民巷附近,替朕看看,那邊…是不是真的很熱鬧?聽說洋人都在那裡,他們的房子是不是蓋得跟咱們不一樣?”
小石頭領了銀子和任務,像往常一樣高高興興地去了。
然而,這一次,他回來的時候,臉上卻沒有了往日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白和驚恐。
他甚至忘了行禮,衝到載湉面前,聲音帶著哭腔:“皇上!皇上!不好了!外面…外面要打起來了!”
載湉心中一緊,連忙扶住他:“別急,慢慢說,看到什麼了?”
小石頭喘著粗氣,語無倫次地說道:“奴才…奴才走到東交民巷那邊…看到好多好多拳民圍在那兒!舉著刀,拿着香,嘴裡喊着‘殺洋鬼子’!巷子口…還有好多洋兵,端着槍,用沙袋堆了牆…奴才還聽到…聽到裡面好像有槍聲!嚇得奴才趕緊跑回來了!”
拳民圍堵使館區!洋兵持槍對峙!甚至已經響起了槍聲!
載湉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意味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了。
那場震驚中外、將大清推入深淵的圍攻使館之戰,已經…開始了!
京城,即將變成戰場!
瀛台,這座看似安全的囚籠,也即將變成風暴的中心!
他猛地抬頭,望向窗外。
天色陰沉,一如此刻他的心情。
狼煙,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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