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炮火轟鳴,成了瀛台揮之不去的背景音。
自從朝廷悍然宣戰,京城的戰火便如同燎原之勢,迅速蔓延失控。圍攻使館的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槍炮聲晝夜不息。載湉所在的涵元殿,雖然沒有受到直接攻擊,但劇烈的震動時常讓屋樑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窗櫺嗡嗡作響,仿佛整座島嶼都在這末日般的交響樂中顫抖。
睡眠成了一種奢侈。持續的噪音和無處不在的緊張感,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殿內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除了王德福和小石頭外,大多已經精神萎靡,眼神渙散,如同行屍走肉。爭吵和哭泣時有發生,甚至有人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變得瘋瘋癲癲。
載湉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他知道,越是危急的時刻,他越不能亂。他依然堅持每日的吐納和鍛煉,保持體力和頭腦的清醒。但內心的焦慮,卻如同藤蔓般瘋長。
上次守衛的訛詐事件,如同在他心中敲響了警鐘。他意識到,繼續困守瀛台,不僅要面對外部戰火的威脅,更要防備內部秩序崩潰帶來的危險。那些失去約束的守衛,以及被飢餓和恐懼逼到極點的宮人,隨時可能變成噬人的野獸。
“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裡!”這個念頭,如同瘋長的野草,再也無法遏制。
之前制定的逃生計劃,原本只是作為最後的備選項,但現在,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
他開始更加頻繁地與王德福用密碼交流,反覆推敲著逃離瀛台的每一個細節: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夜渡太液,何時為宜?月黑風高,抑或…炮火連天之際?” “‘擇鄰而居’,離此之後,何處可藏?紫禁城內?抑或…城外亂民之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繩’(繩索)、‘匕’(小刀)、‘糧’(乾糧)等物,如何攜帶?如何取捨?”
每一個問題都關係到生死,每一個選擇都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王德福雖然對逃離瀛台充滿恐懼,但他對載湉的忠誠已經毋庸置疑。他努力跟上載湉的思路,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議,並將那些經過加密的計劃要點,一遍遍地背誦記憶。
小石頭也成了他們計劃中重要的一環。載湉發現,這個少年雖然年紀小,但在經歷了最初的恐懼後,反而展現出一種超出年齡的韌性。他依舊每日盡力完成載湉交代的任務,觀察島內的情況。
“皇上,守北邊水閘的那幾個侍衛,這兩天好像沒怎麼露面了。” “今天送來的菜……好像不太新鮮,量也少了好多。” “王公公,我剛才看到有兩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想撬開儲藏室的門!”
這些零碎的信息,都指向了一個日益嚴峻的現實:瀛台的守備正在鬆懈,但內部的秩序和供應,也正在崩潰。
載湉嘗試著教小石頭一些簡單的自保技巧和辨別方向的方法,並暗示他,未來可能有需要他幫忙的“大事”。小石頭似懂非懂,但看著皇帝信任的眼神,他用力地點頭,將一切都記在心裡。
然而,就在載湉反覆權衡,試圖尋找最佳逃離時機的時候,一個突發的狀況,徹底打亂了他的部署,將他逼到了懸崖邊緣。
這天,王德福在清點完他們僅剩的應急物資後,臉色慘白地來找載湉。
“皇上……”他聲音乾澀,嘴唇都在發抖,“我們…我們的乾糧…最多…最多只能再撐三天了!還有淡水…也快見底了!”
載湉的心猛地一沉!
斷糧!斷水!
這比任何炮火都來得更加致命!
自從圍城開始,瀛台的物資供應就時斷時續,他們一直依靠之前的儲備和極度的節省在維持。但現在,儲備終於要耗盡了!
一旦斷糧斷水,他們將在幾天之內失去行動能力,到那時,就算有再完美的逃跑計劃,也只能坐以待斃!
不能再等了!
必須立刻行動!
載湉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他走到書桌前,不再猶豫。
他用密碼快速寫下指令,讓王德福確認:
“今夜子時(午夜11點至凌晨1點),若炮火稍歇,即刻行動!” “目標:東北角,緣‘柳’(柳樹)而下,潛行至‘荷’(荷花深處)。” “攜帶:‘繩’、‘匕’、‘水’(少量淡水)、‘金’(少量碎銀和或許有用的信物)。” “‘石’隨行,見機行事。”
王德福看著那些代表著生死抉擇的密碼,雙手微微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奴才…遵旨!”
載湉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和遠處跳動的火光。
瀛台,這座囚禁了他近兩年的華美牢籠,今夜,他將要用自己的雙腳,踏出這一步!
前路是生是死,一片茫茫。
但他知道,困獸猶鬥,縱然只有一線生機,也絕不能放棄!
他將那支藏著秘密的空心毛筆,以及幾塊碎銀子,貼身藏好。又將一把王德福不知從何處尋來的、磨得鋒利的小刀,綁在了小腿上。
“德福,小石頭,”他回過頭,看著自己僅有的兩位“臣子”,聲音低沉卻有力,“準備吧。今夜,我們…闖出去!”
夜色如墨,殺機四伏。一場驚心動魄的逃亡,即將在這座烽火環繞的孤島上,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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