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躲起來!”載湉甚至來不及看清梁安臉上的驚駭,便本能地低喝一聲,拉著反應不及的小石頭,一個縱身撲進了井台旁那片及腰深的茂密雜草叢中!
王德福反應極快,幾乎同時也矮身鑽了進來,並順手將抖得如同篩糠的梁安也拽倒在地。四個人如同受驚的兔子,死死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藉著雜草和旁邊一道低矮殘破的磚牆作為掩護,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那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顯然是衝著他們這個方向來的!
載湉的心臟狂跳,他小心翼翼地撥開眼前的一叢枯草,眯起眼睛向外窺探。
只見幾道人影晃晃悠悠地闖入了這片荒廢的空地。為首的幾個,頭上裹著紅布,腰間繫著紅綢帶,手裡拿著五花八門的武器——生鏽的單刀、木棍、甚至還有農具!他們臉上帶著一種狂熱而猙獰的表情,正是那些已經佔據了京城街頭巷尾的義和團拳民!
而在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個垂頭喪氣、點頭哈腰的太監,看裝束似乎是地位較低的小火者,此刻正滿臉諂媚地對著為首的拳民說著什麼。
“……大師兄,小的沒騙您吧?聽老輩人說,這旮旯裡確實有口老井,就是不知還有沒有水……”一個太監尖著嗓子說道。
“哼!諒你也不敢騙老子!”為首的那個拳民,身材魁梧,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惡狠狠地瞪了那太監一眼,“要是找不到水,老子就先拿你們倆祭旗!”
這夥人…竟然也是衝著這口井來的!
載湉的心沉到了谷底。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立刻用眼神示意王德福和梁安,絕對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小石頭更是嚇得把頭埋進了王德福的懷裡,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那夥拳民和太監徑直走到了井台邊。一個拳民舉起手中的火把,昏黃的光芒驅散了些許黑暗,但也讓藏身的載湉等人感覺更加危險,仿佛隨時會被照到。
“就是這兒了!”引路的太監指著被石板蓋住的井口,“大師兄您看!”
刀疤臉拳民走上前,踢了踢那幾塊沉重的石板,又探頭聞了聞,似乎聞到了一絲水汽。“好像真有!快!把石頭搬開!”
幾個拳民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開始搬動那些沉重的石板。石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傳出老遠。
載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一個拳民在搬石頭時,腳步踉蹌,差點摔倒,身體正好向著他們藏身的草叢方向倒來!他甚至能看清對方臉上那猙獰的表情和渾濁的眼神!
王德福的手瞬間握緊了刀柄,肌肉緊繃,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然而,那拳民只是罵罵咧咧地穩住了身形,並沒有發現近在咫尺的草叢裡竟然藏著人。他啐了一口唾沫,繼續和同伴用力搬著石板。
載湉的心跳如同擂鼓,冷汗浸濕了早已冰冷的內衫。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和同伴們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遠處傳來的、此刻卻如同天籟般的炮火聲——至少那炮火聲能掩蓋住他們這邊可能發出的微小動靜。
終於,在一陣粗重的喘息和叫罵聲中,井口上的石板被盡數搬開了。一股混合著泥土和腐殖質的陰冷氣息從井口散發出來。
“有水!真的有水!”一個拳民將火把湊近井口,興奮地叫了起來。
“快!拿傢伙打水!”刀疤臉大喜過望,立刻招呼道。
跟來的太監連忙遞上一個破舊的水桶和繩子。幾個拳民輪流將水桶放下井去,很快就打上來半桶渾濁不堪、漂浮著雜物的泥水。
儘管水質極差,但在這斷水的時刻,無疑也是救命之物。那夥人也顧不上乾淨,立刻圍著水桶,用隨身攜帶的碗或者直接用手捧著,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呸!這水真他娘的難喝!” “有水喝就不錯了!總比渴死強!” “快點喝,喝完了趕緊走!聽說東交民巷那邊打得正兇,咱們去助助威!”
他們一邊喝水,一邊吵嚷著。載湉等人則繼續屏息凝神,一動不動地潛伏著。
或許是急著去“助威”,或許是嫌棄這裡偏僻陰森,那夥拳民並沒有在此地久留。他們將打上來的水分裝到隨身的水囊或容器裡,又七手八腳地將那幾塊石板胡亂地蓋回井口(並未完全蓋嚴),然後便簇擁著那兩個太監,吵吵嚷嚷地離開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
又等了好一會兒,確認他們真的走遠了,載湉才打了個手勢。
四人幾乎是同時癱軟在地,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讓他們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剛才那一幕,實在是太過驚心動魄,他們 буквально 是與死神擦肩而過!
“皇…皇上…嚇…嚇死奴才了……”梁安第一個哭出聲來,老淚縱橫。小石頭也癟著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沒事了,他們走了。”載湉聲音沙啞地安慰道,但自己的後背也早已被冷汗濕透。
“王德福,你去看一下。”載湉吩咐道。
王德福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確認四周再無動靜後,才回到井邊。載湉也掙扎著起身,走了過去。
井口大開,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藉著微光看去,井壁濕滑,長滿了青苔,井底黑漆漆的,看不清深淺,但能隱約聽到水面波動的聲音。
“快!打水!”載湉精神一振。
王德福立刻找回剛才拳民遺落的破舊水桶和繩子(他們走得匆忙,並未帶走)。載湉也上前幫忙,兩人合力將水桶小心地放入井中。很快,一桶散發著濃重土腥味的渾濁井水被打了上來。
雖然水質堪憂,但此刻無異於瓊漿玉液!四人顧不上許多,輪流用他們僅有的水囊和一個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破碗,小心地舀著水喝。冰涼的井水滑過乾渴的喉嚨,帶來了一絲生機。
他們不敢多喝,只是潤了潤喉嚨,然後將水囊盡量灌滿。
“皇上,此地不宜久留!”王德福灌滿水囊後,立刻說道,“那些拳民可能還會回來,或者引來其他人!”
載湉點點頭,他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石板,又看了看幽深的井口。
“德福,我們合力,把石板蓋回去!盡量恢復原樣!”
留下一個敞開的井口,太過顯眼。他們必須抹去自己來過的痕跡。
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幾塊沉重的石板重新蓋回井口,盡量掩蓋住痕跡。
做完這一切,四人再次潛入黑暗之中。有了救命的水源,他們暫時擺脫了最危急的困境,但載湉的心卻依舊沉重。
剛才與拳民的近距離接觸,讓他更加直觀地感受到了這場動亂的瘋狂和危險。這些所謂的“義民”,不過是一群被利用、被煽動的烏合之眾,他們的“忠勇”,最終只會給這個國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而他,大清的皇帝,卻只能像一隻驚弓之鳥,在這座被戰火和愚昧籠罩的皇城裡,狼狽地躲藏,艱難地求生。
必須盡快找到一個真正安全的藏身之所!
他抬頭望向北方,那裡是更加幽深、也更加未知的宮苑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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