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叢中,三人如同冰冷的雕塑,一動不動地僵立在沒及胸口的湖水裡。對岸那輕微的腳步聲和咳嗽聲,彷彿是閻王的催命符,讓他們的心跳驟然停止。
載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甚至能感覺到身後小石頭那劇烈的、無聲的顫抖。暴露了嗎?是巡邏的衛兵?還是同樣在黑暗中活動的拳民?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他們幾乎要被寒冷和恐懼擊垮的時候,對岸突然亮起了兩點昏黃的光芒——是燈籠!緊接著,傳來了幾句低沉的交談聲,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和敷衍。
燈籠的光芒在岸邊晃動了幾下,光束甚至短暫地掃過了他們藏身的這片荷塘。載湉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他下意識地將頭埋得更低,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在水面上,冰冷的湖水浸濕了他的頭髮和額頭。
幸運的是,那些枯萎的荷葉和縱橫交錯的枝幹提供了絕佳的掩護。而且,巡邏的人似乎也無意仔細搜索這片又冷又髒、看起來就不像能藏人的爛泥塘。燈籠光很快移開,腳步聲和交談聲也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又在原地僵持了許久,確認危險確實已經過去,載湉才打了個極其輕微的手勢。
三人再次開始移動,動作卻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急迫。剛才的驚嚇如同鞭子般抽打著他們,求生的慾望壓倒了寒冷和疲憊。
剩下的幾十步水路,感覺比之前走過的全部路程還要漫長。淤泥不斷吸附著他們的雙腳,冰冷的湖水無情地剝奪著體溫。載湉感覺自己的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顫,體力也幾乎達到了極限。
終於,他們的手觸碰到了堅實的岸邊泥土!
王德福首先爬了上去,然後立刻轉身,用盡全力將幾乎虛脫的載湉和小石頭也從冰冷的湖水中拖拽了上來。
三人癱倒在濕漉漉的岸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三條瀕死的魚。劫後餘生的慶幸感尚未湧上心頭,刺骨的寒意和極度的疲憊便如同潮水般襲來。他們渾身濕透,沾滿了腥臭的淤泥,狼狽不堪。
“快…找地方躲起來!”載湉用嘶啞的聲音催促道。這裡太過開闊,隨時可能暴露。
王德福點點頭,攙扶起載湉,又拉了一把幾乎站不穩的小石頭。藉著遠處微弱的火光和對皇城地形的記憶,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湖岸,摸索著鑽進了不遠處一片茂密的假山石林之中。
假山石嶙峋,縫隙狹窄,恰好提供了一個可以暫時容身的隱蔽角落。三人背靠著冰冷的石頭,擠在一起,試圖從彼此身上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載湉檢查了一下身體狀況。除了極度的寒冷和疲憊,以及一些被荷梗劃破的細小傷口外,並無大礙。王德福和小石頭也只是凍得厲害,沒有受傷。小石頭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身體抖個不停。
王德福解下背上的包裹,拿出那個羊皮水囊,幸好沒有破損。他先遞給載湉,載湉喝了兩口,潤了潤乾裂的喉嚨,然後遞給王德福和小石頭。僅剩的幾塊乾餅也有些被水浸濕了,但此刻卻是他們唯一的能量來源。三人默默地分食著,又冷又硬的乾餅難以下嚥,但他們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下去。
“皇上,我們現在…在哪兒?”王德福一邊嚼著乾餅,一邊低聲問道,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載湉努力回憶著皇城的佈局圖。“如果沒錯,我們應該是在…靠近建福宮西側的湖岸。這裡相對偏僻,但離主要的宮殿群也不算太遠。”
他環顧四周,假山之外一片漆黑,只能隱約看到遠處宮殿的輪廓和跳動的火光。空氣中除了湖水的腥氣,還夾雜著濃重的硝煙味。遠處的槍炮聲依舊持續不斷,似乎比之前更加猛烈了。
他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天亮之後,這裡很可能會被人發現。
必須盡快找到一個更安全、更隱蔽的藏身之所。
去哪裡?
直接往西,嘗試靠近皇城的西牆,尋機出宮?風險太大,城牆附近必然守衛森嚴,而且外面就是戰火紛飛的市區,更加危險。
往東,進入主要的宮殿區?那裡雖然可能有空置的殿宇,但也必然是守衛和巡邏的重點區域,更容易暴露。
往北?是御花園和更偏僻的宮殿群,比如他記憶中的漱芳齋、重華宮一帶,那裡相對冷清,或許能找到可以藏身的庫房或者荒廢的角落。
“往北走。”載湉做出了決定,“去漱芳齋、重華宮那一片區域,尋找可以落腳的庫房或偏殿。那裡人少,相對安全些。”
王德福點頭表示明白。
三人稍作休息,略微恢復了一些體力。載湉將剩下的計劃用最簡潔的語言交代清楚。他們必須像影子一樣移動,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護,避開所有燈光和人跡。
“走!”
再次確認周圍暫時沒有動靜後,載湉率先彎腰鑽出了假山石的縫隙。王德福緊隨其後,小石頭依舊寸步不離地跟著王德福。
踏入被戰火籠罩的紫禁城,每一步都充滿了未知的兇險。遠處的炮火聲如同背景音,近處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偶爾傳來幾聲烏鴉的啼叫,更添了幾分陰森。
他們如同行走在深淵邊緣的旅人,前路漫漫,殺機四伏。但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咬緊牙關,一步步地,向著那未知的、或許能帶來一線生機的北方,潛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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