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深處的黑暗中,那輕微的“吱呀”和“咚”的聲音之後,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王德福一手持刃,一手護在載湉身前,如同捕獵的豹子般,肌肉緊繃,緩緩向著聲音的源頭——那堆滿了破舊箱籠和蒙塵布匹的角落逼近。載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刻意放緩,小腿上綁縛的刀柄傳來冰冷的觸感。小石頭更是嚇得縮在後面,大氣也不敢出。
是藏匿的拳民?受傷的衛兵?還是…更無法預料的危險?
“出來!”王德福再次低喝,聲音因緊張而有些變調。
依舊沒有回應。
王德福不再猶豫,猛地一腳踢開擋在前面的一個破損木箱!
“啊!”一聲充滿驚恐的、蒼老的尖叫聲響起!
只見雜物堆後面,一個身形佝僂、衣衫襤褸、滿臉皺紋的老者,正蜷縮在角落裡,雙手抱頭,瑟瑟發抖。看他頭上那頂歪斜著的、沾滿灰塵的太監帽,顯然是宮裡的人。
王德福愣了一下,但並未放鬆警惕,手中的短刃依舊對著那老太監:“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那老太監似乎被嚇破了膽,只是不住地發抖,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別殺我…別殺我…不是我…不是我……”
載湉皺了皺眉,走上前兩步,藉著從門縫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仔細打量著那老太監。雖然對方滿臉污垢,驚恐萬狀,但他依稀覺得有幾分面熟。
“抬起頭來。”載湉沉聲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老太監聽到這個聲音,身體猛地一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緩緩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在昏暗中努力聚焦,當他看清載湉的面容時,臉上瞬間露出了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皇……皇上?!”老太監失聲驚呼,隨即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捂住嘴巴,眼中充滿了惶恐和敬畏,掙扎著就要跪下磕頭,“奴…奴才……奴才梁安……叩見皇上!”
梁安?載湉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個名字。他想起來了,這個梁安,似乎是以前在重華宮那邊伺候的一個老太監,有些年頭了,為人還算老實,沒聽說有什麼劣跡,只是因為年紀大了,手腳不太利索,近些年已經不怎麼受重用了。沒想到,他竟然也躲到了這裡!
“免禮。”載湉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禮,“梁公公,你為何會在此處?”
梁安看到皇帝並沒有怪罪的意思,稍稍定了定神,但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回…回皇上…外面…外面亂得很…那些拳民…還有亂兵…見人就殺…奴才…奴才嚇壞了…聽說這邊偏僻,就…就想找個地方躲躲…剛才…剛才是奴才不小心碰倒了東西…驚擾了聖駕,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他又作勢要磕頭。
“好了,不知者不罪。”載湉打斷他,“你在此處多久了?可曾見到其他人?”
“奴才…奴才也是傍晚才摸過來的…躲進來後就沒敢動…沒…沒見到其他人……”梁安老實回答,隨即又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狼狽不堪的載湉三人,“皇上…您…您怎麼會……”
“此事說來話長。”載湉沒有細說,“朕也是暫避於此。你既在此,便與我們一同吧,人多也好有個照應。只是……”他看了一眼王德福手中的乾餅,“我們的食物和水,已經不多了。”
梁安聞言,臉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謝皇上不棄!謝皇上!奴才…奴才雖然老邁無用,但…但奴才在這宮裡待了幾十年,對這附近還算熟悉!”
“哦?”載湉心中一動,“此話怎講?”
梁安似乎想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的價值,連忙道:“皇上,奴才知道…就在這庫房後面不遠,穿過那片竹林,有一口…一口早就廢棄不用的老井!那井水雖然不能直接飲用,但…但至少是水!而且那地方極為偏僻,等閒沒人會去!”
廢棄的老井?!
載湉和王德福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喜!
水!在這斷糧斷水的絕境下,一口能提供水源的井,哪怕是廢井,也無異於救命的甘泉!
“此言當真?”載湉追問。
“千真萬確!”梁安拍著胸脯保證,“奴才年輕時就在這重華宮附近當差,那口井還是奴才親眼看著被封起來的!錯不了!”
“好!梁公公,你若能帶我們找到水源,便是大功一件!”載湉當機立斷,“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
多了一個熟悉地形的老太監,無疑增加了他們生存下去的希望。雖然也多了一張嘴,增加了暴露的風險,但眼下,解決水源問題是燃眉之急!
梁安似乎沒想到皇帝如此雷厲風行,愣了一下,隨即連忙點頭:“嗻!奴才這就帶路!”
於是,這個由落難皇帝、忠心太監、懵懂少年和老邁宮人組成的奇特隊伍,再次行動起來。
由梁安憑藉著模糊的記憶在前面引路,王德福依舊護衛在載湉身側,小石頭則好奇又緊張地打量著新加入的老爺爺。他們再次推開庫房的後門(那是一扇通往更深處院落的小門),潛入了更加幽深的宮苑之中。
梁安對這一帶果然極為熟悉,哪怕是在黑暗中,也能準確地避開障礙,找到隱蔽的小徑。他們穿過一片枯敗的竹林,繞過幾座頹圮的配殿,空氣中除了硝煙味,似乎還多了一股草木腐敗的氣息。
終於,在一片幾乎被雜草完全淹沒的空地角落,梁安停下了腳步,指著地面上一塊被幾塊破石板蓋住的地方,氣喘吁吁地說:“皇上…就…就是這裡了!”
一口救命的井,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王德福上前,準備搬開石板查看究竟的時候,遠處,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隱約的呼喝聲,正迅速地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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