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園的日子,如同暴風雨後暫歇的港灣,雖依舊能聽到遠方隱隱的風雷之聲(外界的紛擾與威脅),卻終究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載湉幾乎將自己完全封閉在了分配給他的那間寬敞書房之中。充足的燈火(莊園內儲備的煤油和蠟燭尚算豐沛),相對安全的環境,以及東海先生等人盡心盡力的護衛,讓他終於可以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那些決定着他未來命運的“前輩遺產”之上。
他為自己制定了嚴苛的作息。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與東海先生等人議事外,幾乎所有時間都用在了研讀之上。書案上,總是同時攤開着幾樣東西:一兩卷《永樂大典》的相關殘卷,幾張來自里希特的、充滿了奇異符號和精密線條的技術圖紙,以及那本如同天書般的德文日記。旁邊還放着紙筆,隨時記錄下他的思考、疑問和…那怕是微不足道的發現。
沒有了梁安這位“活字典”在旁協助,《永樂大典》的研讀變得更加艱澀。許多明代的官職、術語、甚至是一些通假字和異體字,都需要他結合上下文和自己前世的歷史知識,反覆推敲、查證(他甚至讓錢管事想辦法弄來一些基礎的字典,如《康熙字典》的影印本或抄本)。
但他並未氣餒,反而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其中。他驚喜地發現,在一卷關於“營造法式”的殘卷中,不僅詳細記載了明代宮殿、城防的建造工藝,竟然還附有關於多級沉澱、沙石過濾、木炭吸附的複合式淨水裝置的詳細圖樣和說明!這比起他之前設想的簡易過濾法,不知要高明多少倍!他立刻將圖樣抄錄下來,交給東海先生和錢管事,讓他們嘗試着在莊園內尋找材料仿製——這不僅能解決他們眼下的飲水安全問題,更是未來改善民生、推廣潔淨水源的寶貴技術!
在另一卷關於“兵仗”的記載中,他找到了關於明代神機營所用火銃(雖然落後,但記載了不同氣候下的火藥防潮方法)、以及一種名為“萬人敵”的大型爆炸武器(類似於巨型炸藥包?)的製造和使用方法。這些記載雖然無法直接應用於對抗洋槍洋炮,但其中關於火藥配比的精確控制、引信的改良、以及規模化生產的管理經驗,卻給了他極大的啟發。
而那些技術圖紙,更是如同一個無盡的礦藏。隨着研究的深入,他對發電機、蒸汽機的基本原理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他開始理解什麼是電路、電壓、電阻(雖然只能用“水流”、“水壓”、“水阻”來類比理解),什麼是活塞、連桿、曲軸……他甚至發現,在幾張看似不起眼的、關於“精密計時器”(可能是某種鐘錶或實驗儀器)的圖紙中,竟然包含了大量關於齒輪傳動、彈簧發條、擒縱機構的精妙設計!這些純粹的機械原理,或許…更容易在這個時代被理解和複製?
他讓石頭(護衛)將那個裝滿金屬零件的箱子也搬到了書房。石頭對這些亮晶晶、奇形怪狀的零件充滿了好奇,載湉便一邊研究圖紙,一邊教他辨認:“你看,這個叫齒輪,能傳遞力量,改變快慢…這個叫軸承,能減少摩擦……”石頭學得極快,甚至能幫着載湉將一些簡單的零件按照圖紙進行分類。
最大的難關,依然是那本德文日記。載湉每天都會抽出固定時間,如同一個最笨拙的學徒,藉助放大鏡,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去“啃”。他將日記中反覆出現的詞彙,尤其是那些出現在圖紙標註旁、或者跟在日期、地名後面的詞語,都單獨抄錄下來,試圖建立一個“常用詞對照表”。
比如,他發現“Peking”後面經常跟着“verlassen”(離開?)或者“erreichen”(到達?);在一些關於機械的段落裡,“Eisen”(鐵?)、“Kupfer”(銅?)、“Dampf”(蒸汽?)等詞彙出現頻率很高;而在一些似乎是記錄情緒的段落裡,“allein”(孤獨?)、“schwer”(困難?)、“Hoffnung”(希望?)等詞彙也依稀可辨。
最讓他關注的,是他之前注意到的、出現在一副星象圖(?)旁邊的詞語“Refugium”(避難所?)和“Aqua Fons”(水源?)。他反覆研究那副潦草的星象圖,又拿出那個黃銅羅盤對比方位,隱隱覺得,這或許…真的是里希特為自己預留的、關於某個更安全藏身地或穩定水源的線索?!只是目前還無法完全解讀。
他還注意到,日記中頻繁提到一個詞——“Korruption”(腐敗?)。這個詞經常和一些疑似官員姓名或機構名稱的詞語一起出現。有一次,他甚至在一篇日期標註為“186X年於登州府”的記錄旁,看到了類似“Unfähige Beamte... alles verzögert!”(無能的官員…耽誤了一切!)的句子(這是他連蒙帶猜拼湊出來的)。這似乎印證了孫掌櫃的說法,里希特先生對當時的清廷官僚體系,充滿了失望和…鄙夷?這或許也是他最終選擇隱匿、甚至與體制決裂的原因之一?
日子,就在這種緊張而充實的學習和研究中一天天過去。莊園內外,一片平靜。似乎袁世凱在離開山東後,真的放鬆了對他們的監視?又或者,是東海先生的網絡成功地掩蓋了他們的行蹤?
這天傍晚,載湉結束了一天的研習,正準備去看看王德福的恢復情況(他已經可以下地緩慢行走,恢復速度喜人),東海先生卻忽然面色凝重地走了進來。
“陛下,”他壓低聲音,神色有些複雜,“京城…有消息傳來了。”
載湉心中一緊:“是梁安他們?!”他最掛念的,還是留在地宮裡的那些人。
東海先生卻緩緩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地道:“不是。是關於…太后和‘新君’的消息。”
“新君?!”載湉瞳孔一縮!難道…慈禧真的在西狩途中,就迫不及待地…行廢立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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