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爱民和严燕正要从外屋的后门出去,这时胡大爷家的东街坊,李老婶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满脸焦急,声嘶气咽地扑到芳蔚妈的面前,带着哭声地说:“哎呀!你说这是怎么话说呢!哎呀,你说这可咋说好呢!哎呀,你说说,这可咋办呀?咋办!哎呀,没法儿办了!他大妈呀,快把你们家那流血的药给我拿来,快点!哎呀,流血啦,这可咋办啊!快点吧!快点吧!……。”
芳蔚妈一时没有听明白。她赶紧扶住这位壮硕的邻居,说:“她老婶子,你先别着急,来里屋坐,慢慢地说。慢慢……。”
“别慢啦……,他大妈呀。快点儿吧!快点吧!”李老婶子没等芳蔚妈说完又声凄嗓哀地哭诉到:“快点儿把你们家那流血药给我点吧,等不得啦……!”
旁边的三个人都没有听出门道来,只知道李老婶子挺着急,估计是农村老太太们的私事,所以公爱民就拉了一下严燕的衣袖,两个人从后门出去了。
芳蔚低着头,默默地将他们俩送出后门,点头告别。
在外屋地这边芳蔚妈还在仔细打听李老婶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后来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她是想要些上红伤的药。芳蔚妈说:“她李婶子,不是我不给你,我们家实在是没有啊。”
李老婶子央求着说:“你别蒙我了。上回芳蔚她爹上的那个流血的药多好啊!我都知道啊。你给我点吧。”
芳蔚妈解释说:“呵,你说那次啊,那次的药是我跟别人找来的,只用一次就使没了。”
李老婶子赶紧追问到:“你跟谁找的?快跟我说说,我也去找啊!”
芳蔚妈回答到:“我是跟杏林红找的。”
李老婶子一时没想起来杏林红是谁,两眼直勾勾地还在瞪着芳蔚妈。芳蔚妈看出了她没明白是谁,就赶紧说到:“哎呀,就是屠芝兰的婶子!”
李老婶子听见后还是大瞪着两只眼睛看着芳蔚妈,她自言自语地说:“她有?她有?她怎么能有这个东西呐?她有她也不一定会给我呀!那个人六亲不认,是特别欠揍的玩意!”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他大妈呀,你修修好,跟我跑一趟吧。你跟她说一声也许能要点儿来,你看行吗?你行行好,救我一命吧。”
芳蔚妈没办法,也只好说到:“那行吧,咱们先去找药去,我回来再吃饭。”说着,两个人走出了后门。
杏林红家住在村子的东南边。芳蔚妈和李老婶子刚好应该出后门,先往东,再往南,再往东。路上芳蔚妈安慰李老婶子说:“你先别急。什么事儿都是越急越出乱子,你找红伤药干什么使啊?你得跟我说明白了,我好跟杏林红说呀,要不她不给我咋办,对不?”
听到这个,李老婶子才抹了把眼泪说:“嗐,这个你也知道。我都下了七个崽子了,可一个挂蛋儿的都没有。就我弟媳妇生了一个小子,就是,就是那个铁蛋儿,可今儿个还出事儿了!”
芳蔚妈听说出事儿,也挺着急,赶紧问道:“出事儿啦?出什么事儿了?伤着性命没有?”
李老婶子说:“性命到没伤着。可也差不多。”
芳蔚妈没弄懂,问道:“咋回事儿啊?说细点。”
李老婶子哭得眼睛模糊,走路一脚深一脚浅,颤微微地说:“你知道,每年咱们村的那个婊子养的果园都有摘不净的果子。就那棵山乐红树,就是它,婊子养的那棵没德行树。年年都是上边洋剌子多,没人敢上到尖上去,得要剩下不老少的,摘不净的,后边就都便宜那些野雀儿了。那棵倒霉的山乐红树,那上边有的是洋剌子,谁也不敢上。可我们家铁蛋儿上去了,摘了两兜口子。从树上下来了,地上等着的那几个王八崽子就跟他要,他不给,那几个小王八蛋就抢,抢不成就打起来了。他们几个打我们一个,摁在地上打。把铁蛋儿打急了,就咬了一口。也不知道咬着谁了,赵队长那三小子,那个小名叫狗头,大名叫赵建军的,抄起搂锄子就砍下来了。哎呀!你说,我们两家就这么一个挂蛋的,他还正好给砍在那两蛋上。哎呀,这不是绝了我们老李家的种了吗……!”
芳蔚妈也不好插嘴。这时她们刚好走到了大队部的房后边。大队部的后门口处挤了一群人,都是瞧热闹的,里面正在解决刚才这几个孩子打架的事儿。虽然是孩子打架的常见小事。可是这次的创伤太严重了。两家打架谁也不让谁。东玉柱为了帮助他叔叔—治保主任东启龙,解决这事,还特意把大队书记也找来了,可还是没给镇住。两家的女主人从大队部里面打到了外面。几个乡亲给拉架也没息怒。赵队长的媳妇气足体壮,声压各方。只见她的脸被气得时青时白,嘴不正位。她嚎骂道:“……我儿子赵建军说啦,东西是大伙儿的!你够得多就得分你的,谁多分谁的!你不给就打你!你活该!谁的多就分谁的!谁的多就分谁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对,天经地义!打老辈子就是这样下来的!你还他妈的要上公社告我去!你上县里告我去我也不怕!你上毛主席那儿告我去我都不怕!你把毛主席叫来给评评理我也他妈的得赢!告到哪儿也有个理在呐!谁的多就分谁的!我不怕你,哪个婊子养的才怕你哪!这个理儿是我儿子说的!我就信我儿子的!谁多就分谁的!你活该!……!”
又听另一个声音哭嚎着骂道:“……有能耐你婊子养的也去摘啊!你们这些缺了八辈子德的杂种!我们家铁蛋儿多够了几个是不假,可你看见没有?你丫头养的那眼珠子长裤裆子里去了?我们家铁蛋儿挨了多少洋剌子剌呀!山乐红就在树尖上那,有能耐你也够去呀!吃的了那苦,受的了那罪你丫腾的也去够啊!你们够不着,你们就下这么黑的手!就算我们的东西给你们分了,你们婊子养的也不该下黑手让我们断子绝孙啊!你们这是缺了你妈八辈子德了!早晚你们得遭天报!……!”一边骂还一边抽泣。
李老婶子听见这是她妯娌妹子在骂,抬腿就想奔过去也帮衬几句,可是芳蔚妈知道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去找药,就拉着她赶紧走了,身后,两位女英雄还在进行着她们的‘事业—骂街’。旁边围观的人也有劝这边的,也有劝那边的,怕她们动手打起来,都在极力地劝和。
芳蔚送走了客人,回到家中,刚准备要吃午饭,她一眼又看见了那套《红楼梦》。那本中册就摆在书摞的上面。她拿起这本书,似乎感觉到那上面还存留着公爱民手上的余温。她看了看书,似乎公爱民的音容形貌又立在了她面前。她的脑海中满满的都是他那风姿挺秀,爽利飘逸的身形,这使她难以思考其它事务。她很烦,抬头看看窗外,一棵牵牛花的藤蔓,摇摇晃晃地,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外窗台。牵牛花努力地伸长自己的躯体,向上攀登,似乎是努力向上,想尽可能的,多得到一些阳光。一只小蜜蜂飞来,使劲将身体挤进那枚紫色的花朵里,它用尽力气挤到花朵的尽头,专心致志地吸吮着蜜盘上的花蜜,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都在以自身所能达到的最高智慧;所能达到的最强能力,吸取着来自大自然的营养和源泉,以发展自己和保存自己。这是一切生物的天性和本能,无一例外!也正是因为如此,大自然才能进一步进化,才能推陈出新,才能生气勃勃。
芳蔚放下书。觉得有些闷热。可能是气压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走到后门口外。看着村里静悄悄的。村民们都在忙着做午饭吃饭,以便迎接下午的劳动。往西北望去,濯足溪在一刻不停地延续着它的生命。溪水的对岸不时传来阵阵散碎的鸟鸣和凄切的蝉声。看到这些初秋的景色,芳蔚突然想起,古人往往是有景就有诗。她想起了昨晚读到的‘点绛唇’的词牌,便试着填了一阕:
怨海愁山,谁知今日为何日?山原览遍,少有人行迹。溪水泠泠,东去无留意。星霜换,翩翻黄叶,又鉴春秋替。
回到屋里,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那株牵牛花,心里猜度着刚才的那只小蜜蜂的境况。这时,小妹芳恒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看见姐姐,赶紧止住了脚步。
芳蔚看了一眼芳恒,说道:“你又跑哪儿疯去了?明年你就十岁了,该学着给家里干点儿活儿了。学上不了,还不干点儿活儿!”
芳恒低着头,顺着炕沿凑到姐姐身边,小声地说:“姐,我去看打架的去了,打得可厉害了,可热闹了,你不知道,就是因为两个鸡蛋,就那么打,我有点弄不明白。赵建军他妈,诶呀,真厉害!真厉害!就是因为打破了两个鸡蛋。”
在北方,夏天的酷热是很顽固的。它不声不响,但是无孔不入。尽管如此,“坐地日行八万里”仍然是地球的伟大之处,就像诗的作者伟大领袖毛主席那样伟大。日月的运行,促使大地秋色渐浓。放眼望去,块块农田都逐渐显露出秋天的端倪。那略显白色的是棉田。虽然炸开的白色棉桃数量还有限,但远远望去,白绿相间,这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色彩效果。玉米地里的玉米也都不声不响地穿上了自己的‘黄裤子’,只有顶端还留存着两根绿叶,在昭示着自己曾经的青春。
西去的太阳渐渐隐入了大地,这是农民下班的号令。通往村口的各条路上,都布满了络绎回家的社员们。夏秋两季正是农民一年中的收获季节。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全年经济计划’。这个时候正是拔秋草晒秋草的时候。每个社员都肩背大筐,满脸汗水,为今天自己的收获而高兴,心里盘算着今冬明春自家唯一的这一只羊是否还会挨饿。
牛翠红满头大汗地从棒子地里捩出一大筐青草来。她把筐挪到路边,看着这么重的一筐草,心里有些犯怵。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这个季节,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些东西,不好随便求人。忽然,她看见走过去老远的人中,好像有一个是班荆。她扯着嗓子喊两声。班荆没有反应。旁边的人用羡慕的眼光和声调把班荆喊住,告诉他有人在叫他。班荆走回到牛翠红跟前,笑了笑,没说什么,似乎是在等待着宣判。牛翠红眼睛一瞪,说:“还傻看什么呢!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吗?还不快给我背起来!还傻看着!”
旁边路过的小伙子们听见和看见了这一幕,真有些眼馋心痒的,真恨不得挨抢白的是自己。可这种事儿又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大菜头也看见了这事,他扭头往回走去找钱大宝,他想问一下他们参加组织的事儿怎么样了。班荆没有理会这些,他伸手把筐拎起来,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脸上并没有多少幸福的颜色。
闫大吉虽然今年刚过四十周岁,可他却像个七十岁的老头,手里总离不开一杆大烟袋。每年的麦秋和大秋他总要把‘看青的’这个差事拿到手,今年当然也不例外。他的任务就是要看管好已经成熟的庄稼,不要被人给偷走,尤其是不要被地富反坏右等的坏分子偷走。所以,每当社员下班时,他总要站在村口,检查过往的行人,或者和过往的行人搭话。他习惯于这个时候举起他的大烟袋,在人们面前晃晃。班荆和牛翠红走到他跟前时,正赶上时世杰和他攀谈着。只听时世杰说:“大家都说你的烟袋上有两件宝贝,也让我开开眼,让我看看。”
听到这话,闫大吉赶紧高举着烟袋送了过来,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一边把烟袋送到时世杰手中,一边说:“你看看,你看看,这烟袋嘴,这烟袋荷包坠儿,这都是绿翡翠的!据我爸爸听说,这是最好的翡翠。叫什么水头儿。哈哈,其实,其实,我也不懂。大概就是这里面还可以进水吧?”时世杰接过烟袋来看了看说:“啊,还真不错!我是不会抽烟,我要是会抽烟,一定要用你的烟袋抽一锅子!尝一尝宝贝的滋味。”
闫大吉听到这儿更高兴了,说:“不会抽也可以试试啊!这可是我爹闹土改时候得的。可珍贵了!世上少见!世上少见!世上少见啊!”
时世杰又说:“是啊,这东西很珍贵,很值钱。将来留着给你儿子吧。”闫大吉把嘴撇了一下,说:“儿子?我连媳妇还没有呢,哪儿来的儿子呀!是呀!真可惜这么贵重的宝贝了!没有继承人啊!”时世杰笑了笑又说:“你别着急呀,将来我要是有了闺女,我建议她嫁给你吧。”说着,时世杰扭头走了,闫大吉也没有搜他的身,耳朵里听见有人要把闺女嫁给他,心里还挺高兴,可转念一想,气又上来了,对着走过去的时世杰喊道:“你小子比我小二十岁呢!你还他妈的没媳妇呢,等你有了闺女,我早就见阎王了!”
牛翠红没有理会闫大吉说些什么,她把班荆身上的大筐接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肩上,继续往前走。闫大吉看见班荆他们俩过来,似乎没有看见牛翠红,只是把班荆的身上细细地检查了一下,才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牛翠红进家的时候,牛大爷正要喂猪。牛大妈刚好把晚饭做好,也把猪食馇好了。牛大爷手提着猪食桶走到猪圈门子前面。他把猪食桶放在猪食槽子右边,刚要过去开猪圈门子,一抬头看见了自己的独生闺女回来了,挺高兴。可又看见后面跟进来一个小伙子,而且是他不喜欢的班荆,他的脸立刻又绷了起来。牛翠红没有在乎她爹的脸色。她把稍门关好,扭回头对班荆说:“你把筐就放在这儿吧。筐里有棒子。你拿两个回家烧着吃去。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家早就没有什么可吃的了。”说着,牛翠红把班荆肩上的筐接了下来。翻开筐上面的那层草,里面露出了满筐的棒子。
班荆直愣愣地木在那儿,没动弹。牛翠红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快拿。班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还是别拿了吧。让人发现喽,我说不清楚。”
“你怕什么!就说是我给你的!有什么事儿就往我身上推!”牛翠红这样高声地说着,眼睛看着班荆,示意他别再犹豫了。
班荆还是没有动。牛翠红刚要发脾气,转念一想,又停住了,说:“那好吧,你等着。”她回身进屋,拿出来一个刚出锅的贴饽饽塞在了班荆的手里,说:“你们娘儿两个分着吃吧。我们家也不多。”班荆刚要拒绝,可是看见牛翠红的眼睛越瞪越大,满脸的怒气,他又没敢动。他把饽饽揣进怀里,扭头就走。后面的牛翠红接了一句:“我们家的猪圈该起了。你有功夫把我们家猪圈给起喽。”只见班荆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径直的去了。
大菜头回过头去找钱大宝,有人说看见他去了瓜地。大菜头又径直奔向了瓜地。正好今天是瓜地大罢园的日子,大一些的瓜都被社员给分了,剩下的都是那些没脱苦味的小幼瓜。在一抹夕阳的微弱余晖下,瓜地里人声嘈杂,遍地都是刚下班的社员。抬头看看西边太阳落山的地方,那里还是一片红光灿烂,万丈光辉的景象。而这里离地面尺把高的地方已经是黑黢黢的,难辨瓜秧还是幼瓜的形状了。正是:‘烛近辉夺日,花遥香不闻’。
在瓜地上,为了找几个青瓜蛋子,社员们都尽量把脸贴向地面,可还是视线不佳,收获寥寥。大菜头无心去找几个苦瓜吃,他要干的是大事。他努力辨寻着每个人的身形,看看哪个像要找的目标,还不时地喊几声钱大宝的名字。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回头一看,是狗四儿。他知道前些天在这个地方开会时,狗四儿也是参会的一员,他知道这里面的革命趋势。
狗四儿说:“你找钱大宝是不是也为了那件革命的大事儿啊?”
大菜头说:“是啊,可找不着他呀,我这儿折腾半天,弄一脑袋汗了都,还没见他的影儿。这不是‘养了孩子让猫叼去—白费事了’吗?”
狗四儿又说:“钱大宝和东玉柱,我看见他们都在这儿找小瓜来着。后来屠芝兰过来,把他们俩给骂一顿。好像他们俩现在都去大队部造反去了。”
大菜头听到这里,二话没说,扭头就走。狗四儿问他干什么去,他边走边说:“找东玉柱跟他们一块儿干去呀,晚了就没份儿了!”
狗四儿听到这些,也拔腿就要跟上来,说:“等等我呀!别把我落下!”
并肩和狗四儿一起站着的张宝亮一把抓住了狗四儿说:“别去了,那不好。”
狗四儿一甩胳膊挣脱了他的手,狠狠骂道:“你懂得个屁!”扭头追上了大菜头。
石梁村的村干部们一直都很忙。一方面要抓革命,另一方面还要促生产。现在的大秋收秋工作刚开始不久,说话又要进行种麦工作。干部们在大队部开会布置任务,会开了很久了。今天看来又白费了,都到了掌灯时分,会议还没有结束。东玉柱和钱大宝跑到大队部时,里面的会议还在进行。东玉柱在窗户外面听了听动静,又到门缝儿看了看情况。只见屋内的几张办公桌旁,都分别坐着一两个村干部。正犹豫间,大菜头和狗四儿也赶到了。东玉柱看见了自己的队伍又多了两个兵,似乎更壮大了胆子。他瞥了一眼新来的这两个人,感觉自己不进去也说不过去了。既然没了退路,他挺了挺胸,抬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后边的几个人也跟了进来。
易书记看见他们进来,有些诧异,说:“你们几个怎么到这儿来了?有事吗?”
东玉柱咳嗽了一声,这时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眼睛一瞪,说:“‘有事儿吗!’当然有事儿!有事儿!就是有事儿!”说着,他一欠屁股坐在了一张办公桌上,接着喊道:“我们要造反!要夺权!要夺你们的权!要夺资本主义的权!要夺走资派的权!造反有理!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说着他拳头一挥,喊起了口号。同时又看了看自己的几个手下,示意他们也跟着喊口号。
几个村干部有些发愣,突然大家又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因为前一阵子不是由治保主任—东玉柱的老叔东起龙宣布,东玉柱领导着几个年轻人成立了一个造反派组织吗。这是他们的组织活动啊。对,就是这样。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个缘由了,就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治保主任东起龙。
被大家的目光激励起来的东起龙,看出了大家的意思,这件事儿需要他了结。他把还没卷好的一枝旱烟卷放在办公桌上,缓步走到东玉柱跟前,二话没说,猛地抬起右手,只听‘拍’的一声,就给了东玉柱一个大耳刮子。也可能是用力太猛。一下打得东玉柱从办公桌上扑下来,差一点趴在了地上,多亏他年轻,只是踉跄了两步又直立地站在了地上。也是由于用力过猛,东起龙也差一点没有栽倒。东玉柱挨了打,脑袋有些发晕,刚缓过神儿来就大声喊到:“你好大胆!你敢打造反派!你敢打毛主席的造反派!你敢……!”一扭头看见他老叔正在脱鞋,看架势要用鞋底子拍他。他早就知道,连他爹都惧怕他老叔三分。想到这儿,他拨开人群,撒腿就跑,也顾不上自己的兵了。待他老叔追出后门时,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收秋的时节大家都很忙很累。但是,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民以食为天嘛。大秋毕竟是农民一年中最需依赖的收成,看见有了粮食,大家心里都乐滋滋的。尤其是年轻人。你看在秋收的庄稼地里,这边拾棉花的姑娘们一边干活一边唱着新学来的毛主席语录歌。那一边打棒子秧,砍高粱的小伙子们,在姑娘们的歌曲韵律中也甜滋滋地附和着。地头的渠梗上插着数杆红旗。红旗的旁边,是红绸布写就的大红标语,上面的大字‘抓革命 促生产’‘宁愿累掉十斤肉 势夺今年大丰收’特别醒目。一阵东风过处,几杆红旗呼啦啦作响。偌大的横幅标语,在风力的作用下,鼓起了‘大肚子’,好像要告诉人们,口号的力量不可小觑。口号是精神支柱,是灵魂的主体,是人类一切行动的指南,是具有无穷力量的。男劳力在前面砍高粱,女劳力在后面掐高粱穗。快到下午腰歇的时候,芳蔚感觉手有点儿酸了。她挺起腰舒了一口气,看见左右其他的七、八个人还都在低着头忙自己的活计,她也没敢停下来。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贫下中农啊!要向她们学习。和自己并肩平行的是公文凤。她已经干到了自己的前头,而且没有一点儿疲倦的迹象,就搭话说:“公文凤,你还是真棒!比我棒多了,你看我,腰酸手疼的,你是咋干的?”
在前面的公文凤听到这话,回答道:“你手疼会不会是你的爪镰该磨了?给我看看你的爪镰。”说着,公文凤回过头来从芳蔚的手里接过了她的爪镰看了看,说:“哎呀!这爪镰这么钝还咋使啊?你看看!你看看。这条大白线。太钝了!”
芳蔚说:“我的爪镰钝了吗?你还会看这个?你别唬我。”
公文凤说:“我当然懂啊。你的爪镰不但钝,还有蛤蜊刃儿。你看看我的,这才叫正经八百的‘家伙’哪!你那个该扔了。要不你就先用我的吧。我的手还不很疼。有时间让我大哥公文梁给你磨一下吧。”
芳蔚问:“什么叫蛤蜊刃?什么样的刀刃才算快呀?”
公文凤回答道:“你看,就是这个。你看,这儿是鼓的。鼓的当然费劲啦。你问什么样的刀刃算作快,来,你看,这样看,把刀刃对着你的两只眼睛,在最好的太阳光下,你看不见刀刃,这个刀就是快刀。你再看看你这爪镰,看看它的刀刃,一条粗白线,多明显啊!那条白线都那么粗了!这条白线就是刀刃儿,非得看不见它才算快刀哪。”
芳蔚说:“那我看看你的。我用用你的试试吧。你别唬我。”说着她接过公文凤的爪镰掐了几根。吃惊地说:“哎呀!真爽快呀!真痛快。和你这爪镰比,我那爪镰真该扔了”接着她又说:“磨我那个爪镰费劲吗?”
公文凤说:“当然费劲啦。都钝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费劲。”
芳蔚问:“那得需要多长时间啊?”
公文凤回答道:“最少也得两三个小时,因为这个蛤蜊刃最难磨了。”
芳蔚说:“哎呀,真让人过意不去,我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谢他!”
公文凤看了看芳蔚,笑着说:“你要谢他那好办,给他做双鞋吧。”
芳蔚说:“那到不难。就这么说定了啊。”
公文凤又看了看芳蔚,诡谲地笑了一下问道:“你真答应了?”
芳蔚直愣愣地看着公文凤,不知道什么意思,说:“真答应啦,这有什么呀。”
公文凤两只眼睛盯着芳蔚,似笑非笑地说:“你可要知道做双鞋是啥意思?”
芳蔚还没明白公文凤所指什么,说道:“就是一双鞋呗,那还有什么呀?……”
突然,芳蔚的脸腾地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子。有那么几分钟谁也没说话,还在继续手中的活计。又听芳蔚喃喃地自语道:“不行,不行,差太多了。不行,还是不行。”
这时,男劳力那边有人吆喝了一声‘撂下了’。公文凤停下手中的活儿说:“撂下吧,腰歇了。”说着,她右手拿着芳蔚的爪镰,左手拉起芳蔚就往男劳力那边走。把芳蔚吓得直往后退。
公文凤说:“你甭害怕,我不瞎说,放心吧。”两个人拔腿就走,没有留神其他人的感受。身后的人看见她们两个,有个声音说道:“你瞧,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臭地主子!哼!臭地主子!”另一个声音也附和着:“哈哈,哈哈……,上次树尖儿上的摘几个苹果,让她占了你的上风,你这气还没出来哪,对吧?”第一个声音又说:“要出气还不好办?找个时间批斗她们一下就全有了,她们那样的不是太好整了吗!”
公文凤把芳蔚拉到公文梁跟前,说明了来意。公文梁说:“啊,这好办。等我下班以后给你磨一下吧。”公文凤提醒了一句,说:“你可要看好喽,她的这个爪镰可是钝到了家了。你磨着可是要很费劲的。”公文梁回过头来看了看,说:“真是够钝的了。呃,没事儿。我给磨吧,要不她怎么办。一个小丫头,她没辙。”
芳蔚品尝过使用公文凤的爪镰的滋味,所以又担心地说:“别忘了把爪镰上的蛤蜊刃给磨去。”
公文梁一口答应说:“行。”
芳蔚又说:“再把上面的铁锈给我磨掉吧。”
公文梁说:“行。”
芳蔚最后又嘱咐道:“爪镰上的带子不结实了,也给我换一换吧。”
公文梁又说:“也行。”说完随手把爪镰递给了芳蔚就走了。忽然,公文梁又停住了。他回过头来对着芳蔚说:“你让我给你磨爪镰,你也得给我做点事。”芳蔚一惊。急速跳着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IzkKkiGBw
毕竟公文梁对芳蔚说了什么,下次再说。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7wHdyPH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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