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蔚站在东屋地上,看着坐在炕沿上的公爱民,两个人相视一笑,芳蔚又突然将目光转向了窗户。她的脸色慢慢的凝重了下来。她在内心里问自己,我该如何面对我的现状,我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一位可爱的青年。就我来说,连一个基本的人格都没有,‘人类’这个概念里都没有我的位子,公爱民这样的一个城市青年,能将他的腿迈进我们的家门都是我们莫大的光荣,我还要跟他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吗?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如果自己照目前的情况继续和他进行下去,那么将来的结果和自己的初衷就是相违背的。可是,如果不进行下去,不但自己觉得对不起自己,就是公爱民也未必高兴。更有甚者,我愿意和他来往,愿意看见他。说一句我不该说的话,我真的喜欢他!这可以让老天作证!更何况他是一个很好学的青年,自己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儿想法就泯灭了他的进取心呢!女为悦己者容。女还应该为悦己者死!就是将来把命丢了,就是死咯也应该继续下去。能够做些有益于公爱民的事情,把命搭上也值得,反正就我这么一条烂命!就他现在赋予我的这些惠顾就值我这条命了。想到这儿,她转过身来,笑着说:“给你留的第一份作业你就没完成好,该不该打板子!”
公爱民也笑着说:“该打,该打,只是你的作业太难啦,我根本就没能力完成。”
芳蔚又说:“是啊,是难了点儿。让你分辨一下唐诗的优劣,其实,目的是让你多读一读唐诗,同时让你在自己的嘴里咀嚼一下诗的味道,和对于诗的平仄声的习惯。”
公爱民抢着说道:“你说什么?你等等,等等,你说‘对于平仄声的习惯’?对于平仄声的习惯是什么意思?”
芳蔚说:“你没听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这句俗语吗?要想作诗,首先应该对于诗的平仄声有一个习惯性的用音基础。然后再谈别的。这些是我的感觉。”
公爱民说:“哦,你是这个意思,我可没想到这些,你说的对,我曾经对于诗的平仄声很发愁。因为,要把诗写好,还要符合诗的平仄声,那可比登天还难啊!有的时候自己想起一句很好的内容来,可是用平仄声一衡量,根本就不合格。再换一个句子,一衡量平仄声还是对不上,等把平仄声对上了,句子意思也就变了,根本就没有诗的味道了。这就白费劲了。”
芳蔚说:“是啊。你看,所有那些好诗,都像是一口气喷出来的似的。根本没有任何选词造句的痕迹,而且读在我们嘴里,就好像平常说话一样,没有一点儿拗口的感觉,没有一点儿造作的感觉。”
公爱民看了芳蔚一眼,好像在琢磨着什么,然后说道:“就这些了吗?这些就够了吗?”
芳蔚回答道:“当然不是,还有两项内容。第一个就是……。”说到这儿芳蔚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公爱民又接着说:“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抓鲤鱼的事儿吗?你抓鲤鱼时总也抓不住它,对吧?”
公爱民没有明白芳蔚的意思,怎么不谈诗,又谈起逮鱼的事来了,可是看着芳蔚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就应了一声说:“是啊,那不是后来你告诉我要抠它的鳃吗?后来抠住它的鳃,它就跑不了啦。”
芳蔚笑着说:“很好,很对。其实,我的体会是,作诗也一样,每句诗,不管是五言的还是七言的,每句诗都有一个字是自己的‘鳃’,你只要把这一个字的平仄声用对,其余的平仄声就不容易出错,基本上就迎刃而解了。”
公爱民带着一丝怀疑的口气说道:“有这么简单吗?在我们从你们家搬走的书里还有一套《红楼梦》,这你知道,我也看过那套书里黛玉教香菱时的那一段。那上面只说了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理论,我当时还想,即使是二四六分明这一条也够难的啊!”
芳蔚笑着说:“我说的这个‘鱼鳃’理论,只是我的一点儿体会,根本不能跟红楼梦里面的内容比。红楼梦那部书是什么水平啊!连毛主席都说我国在文学上只有一部《红楼梦》能与世界其它国家比肩。我的这点儿体会能算得了什么啊!红楼梦的高度是在天上,我的是在山根底下的石头缝里。不过,就我的这点儿小体会,这点儿鱼鳃理论,你也可以体会一下,试一试的。”
公爱民说:“哎,你也别把你的说成那么低,你就说说你的鱼鳃理论吧。”
芳蔚笑着说:“好吧,不过,我也要先卖个关子。你稍等我一下,我得替我妈干点儿活儿,我妈回来得很晚,就没时间干了。我一边干一边跟你说吧。”
一听说芳蔚还有家务要干,公爱民赶紧说:“什么活儿?我来干吧。”
芳蔚没说话,她一掀门帘,从外屋地上提来一篮子小白薯毛子,指着篮子说道:“我得把这些都洗净。”
公爱民一看,这些都是筷子粗的或者铅笔粗的麦茬白薯毛子,还有的其实就是白薯蔓,就说:“这些不都是喂猪的材料吗?你家也没有养猪啊?要这些干什么?”
芳蔚说:“把它们洗净晒干,明年春夏之交没粮食吃的时候,把它们放在碾子上轧一轧也能度日。”
公爱民知道她家的窘境,没敢再追问下去,就说:“那好吧,我去给你弄水。”
公爱民提来了一桶濯足溪的水,两个人就在一起完成芳蔚的任务。芳蔚知道公爱民的心思,就接着说:“刚才我提到我的理论。其实不是什么理论,只是我的一点儿体会,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我的理论就是,‘在你作诗的时候,为了用对整句诗的平仄声,必须先注意这句诗的第二个字的平仄声’,这第二言非常重要,是绝对不能用错的。如果你在作诗时,第二言的平仄声不出错,其它的音也不容易出错,而且,就我观察,古诗句中第四言和第六言是常有出错的,这样的例子,在唐诗中不难找到。而第二言我还没见到过出错的。所以我认为每句诗的第二言就是鱼鳃,你只要抓住它,其它的就基本没问题了,比如不能犯孤平的问题,不能句尾连用三个平声或仄声的问题,等等的这些就都好解决了。”
公爱民听后低头琢磨了一下,说道:“好像有这个情况。你说的鱼鳃理论我觉得很有用,再加上你说的‘对于平仄声习惯的养成’,这些就基本解决了平仄声的问题。嗯,你刚才说有两项内容哪,那第二项是什么?”
芳蔚说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人是由三部分构成的吗?”
公爱民说:“那当然记得,你的这个理论更是新鲜,你说人是由三部分组成,一是一腔情,二是一股烟,三是一把灰,对吧?”
芳蔚看着他说:“是啊,你还记得,真不错。那么我所讲的第二项就是‘情’的运用,可以说‘有情就有诗’,诗是由情化出的。不管是写景还是写情,不管是言志还是叙事,总是要有情在内主导。情是作诗的灵魂。字词是诗的外在表现,情才是内里真谛。古人说‘意为帅,气为辅,词为兵’,也是说的这个道理的。我认为诗是装‘情’的篓子,所以,我也把诗叫作‘情篓儿’。古代诗人将他们的情用诗的形势留了下来,所以我们今天才能有机会品尝古人的一腔情。你可以任意品读某一首诗,都可以发现这首诗里包含的那一丝情,那一缕思绪。”
公爱民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越听越觉得有意思,越听越觉得有收获。他大睁着俩眼看着芳蔚,品爵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又叮问道:“你说的意为帅,气为辅,词为兵,能再解释详细些吗?”
芳蔚解释说:“意为帅,说的是你想写什么,指的是你要表达的内容。气为辅,说的是作诗的人是什么气质的人,什么气质的人就写出什么味道的诗来。词为兵,说的是用以表现‘意’的材料,词只是你手上的材料,用这种材料去表现你的意,如果没有前两个条件,你就是把一本字典都装进肚里也写不出好东西来。当然,我说了很多,这些都是我自己的胡诌,你得斟酌着听才好。总之,写诗只是用美好的语言完成了一缕思绪的表达,这缕思绪是暂时的,片刻的,无影无踪的,难以把控的,瞬间就可以消失的。但是,你要用有形的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经常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情思在大脑中一闪,诗人就是及时抓住了这一闪的情思,用美好甜蜜的语言,将她准确,恰当,生动地表示出来,这就是一首好诗,因为从古至今,人们遇到的事情不一样了,可是感慨往往是一样的,情思经常是重合的,在某种环境下是共有的,虽然时间相隔那么久远,但是人们的情绪往往会得到重合,得到并轨,所以我们今天读到古人的诗时,就感觉到特别亲切,感觉好像古人正在描述我们今天的境况,你说对吧?”
公爱民看着芳蔚,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她的这一席话。他把目光移到屋子的北墙,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人是由三部分组成,除去一股烟和一把灰,再有就是一腔情了。将来,一股烟飞了,一把灰扔了,只剩下一腔情还能留个纪念。可见这一腔情多么珍贵啊!多么珍贵啊!诗是情的化身,诗是用美好的语言来完成一缕思绪的表达,有情就有诗,有情就有诗,有……。”他嘴里念叨着这些,忽然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他停了下来,瞥了一眼芳蔚,又看了一下这个屋子,空荡荡的北墙下,在原来放书架的地方蹲着两个粗糙的瓷坛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又回头打量了一下炕上炕下,除去炕脚头有两床不很厚的被子,和靠着被垛在胡乱翻书的不懂事的孩子,以及炕中间的一张小炕桌,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又打量了一下芳蔚,心想,芳蔚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出现在这样的一个简陋寒酸的小屋里呢,这是明珠沉沙,太可惜了。关于这个,他没有得出答案。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作诗的方法上来,不知不觉地,他的嘴里叨咕到:“你说的理论,我一定要试一试,不过,我觉得,还是挺难的。”芳蔚说:“越是难越应该往上冲!你看世界上那些成功的人都是在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上作出了成绩,他们都是把看上去不可能的事儿变成了可能!”公爱民看着她,犹豫的眼神逐渐变成了坚定。芳蔚对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再不回去饭都该凉了。”
公爱民站了起来,说:“我真没想到你能讲出这么多好东西来。有些东西似乎不是在书本中能找到的,就算我借助了你的智慧吧。以后,如果我能将我的一丝情感变成有价值的只言片语,那都是你的成就。”
芳蔚说:“那你一定要记住三点,一是如果你要写诗,你的心态,你的出发点应该是:所写出来的东西是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如果你张嘴说出的东西就想给别人看,那这时你就失败了一半啦。二是我说的这些都是自己的一点感想,还有些你需要的东西在书本上或字典上就能找到,希望你有所成就。三是我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性质的东西,这一点你得意识到才行,别因为学到点东西倒招来麻烦。”
公爱民点点头,说:“你放心吧,这些不用你嘱咐啦!我知道这些都是‘文化品’是‘危险品’,是可以要人命的。我会注意的,不会往外说的。那我先回去啦。”
芳蔚眼睛盯着他,点了一下头说:“今天外面好像挺冷的,你多注意,或许天要下雪啦。”
公爱民冲她笑了笑就从后门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又是个大好的晴天。虽然时值冬季,可是还没有数九。今年冬天冷空气来得晚,大地还没有完全上冻。接下来的一些日子,村民们仍然继续着冬天的劳动。修渠的修渠,挑种子的挑种子,还有一些零碎活计也占去了一些人力。赶车往地里送粪的,掏大粪的,在农闲时修理农具的,修理猪圈及牲口棚的。总之,大家都很忙,好在出外工挖河的劳动力都回来了,又解决不少的问题。
这天中午,牛大爷吃完午饭扛着木锨正要下地去修渠,走到一线天的路口处往北一望,看到了几个人从远处走来,嘴里大声嚷嚷着正从村北的路上涌向村里。周围的住户村民,听见嚷嚷声,也有从家里出来想看个究竟的。几个人走到村口时,人群就把他们给围住了,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牛大爷也走了过去。看见走在前面的社成慧左手抱着个瓶子,右手高高举起,做刺破青天的姿势,正在带领着那几个人喊口号:“……,打倒地富反坏右!地富反坏右不投降就让他灭亡!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毛主席万岁!……。”另外几个人的手里擒拿着一个人。牛大爷一看,被擒拿的是公文梁。狗四儿在公文梁的右边,他的右手紧攥着公文梁的右手腕并向后拧着,左手掐着公文梁的后脖颈子在使劲地往下压。钱大宝在公文梁的左边,他的左手紧攥着公文梁的左手腕子,也在向后拧着,他的右手也掐着公文梁的后脖颈子。公文梁低着头,身体的样子正是这时特别流行的‘飞机势’。皮典韦跟在几个人的身后,右手也是刺破天的姿势在喊口号。路上的人见他们走近了都自动地为他们闪开了路。走到牛大爷跟前时他没有躲闪,眼睛盯着那几个人。这时四周的人又围拢过来把几个人围在了中央。社成慧停止了喊口号,对大家说:“大家听着,我们要时刻提高警惕,阶级敌人贼心不死。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复辟!我们又揪出一个暗藏的阶级敌人!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胜利!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也是我们贫下中农的伟大胜利!我们要擦亮眼睛,加强团结,眼睛死盯着这些阶级敌人,决不能让他们乱说乱动……。”
这时人群中的一个声音说道:“社成慧,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说说,让我们听听啊。”接着又有几个人附和着问社成慧是咋回事。
社成慧扫视了一下人群,嗓音提得更响亮了,他问道:“你们说咱们这村后山坡上的果树是不是咱们贫下中农的?”
人群中有几个人的声音说:“是啊。”
社成慧又问:“那树上结的果子是不是咱们贫下中农的?”
还是那几个人又说道:“是啊,这还用说吗。”
社成慧又问道:“树是咱们的,果是咱们的,树上的花儿是不是也是咱们的?”
还是那几个人又答道:“这当然是啊!没有花哪儿来的果儿啊!”
社成慧说:“树是咱们的,花也是咱们的,树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咱们的,大家说对不对?”
几个人又回答:“对。”
社成慧指了一下公文梁说:“大家看,就是这个,这个地主狗崽子,所说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就是他,他养了一箱蜜蜂。他指使他的蜜蜂到我们的果园去偷蜜!这些事进行了都有半年了。我们今天才知道。”
人群安静了几秒钟,靠人群东边的一个老太太的声音说:“捉贼捉赃,有脏证吗?可别瞎说啊。”
社成慧举起左手中的瓶子说:“要脏证吗?有!你们看,这就是脏证。这里边就是他偷来的蜜!”
还是那个老太太的声音又说道:“咳,让我看看,哎呦,还真有这事。哎呦,这人哪,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常瞅着这小伙子挺老实的,不多说少道的,咋就偷人东西哪!唉,……。”
人群东南角又有一个老头,他头戴一顶旧军帽,肩上挎着个粪箕子,对他身边的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同龄人说:“咱们的梨花,苹果花,枣花有让虫子给咬咯的,倒没听说过蜂还咬花的。”
对方没好气地说道:“军帽王,你瞧热闹就瞧热闹!瞎插什么嘴!再插嘴小心把你也打成反革命!”军帽老头不言声了。花白胡子老头抢白了军帽老头,觉得有些不合适,就又解释说:“人家没说是蜂咬花,是蜂偷了咱们的蜜,你那耳朵让羊屎蛋塞住了吧,听啥呢?”
军帽老头见对方解释了一下,又问道:“蜜那个玩意儿倒是听说过,可那东西长在哪没见过。”
花白胡子老头又说:“你没念过三字经你准定不知道咯,‘蚕吐丝,蜂酿蜜’,这是三字经里念过的,我小时候就念过。蜜是蜂酿出来的。”
军帽老头又自言自语地说:“蜂酿蜜,哦,蜂酿蜜,蜂要酿蜜那就得咬咱们的花。怪道咱们今年的苹果,梨的都欠收哪,全都是这小子的蜜蜂闹的,那他还真是该挨打!该挨打!”
四周的人议论什么的都有。社成慧又喊道:“偷东西就是贼。他这不但是偷,还是抢!他是贼,是强盗!我们决不能被他们的外表欺骗咯。他们外面装作老实巴交的,其实心里都有一本‘变天账’!他们时刻都在想着变天。他们知道那些果树解放前是他们家的,现在不属于他们的了,他们能甘心吗!打倒地富反坏右!保卫社会主义革命果实!毛主席万岁!……。”社成慧讲完话又接着带领大家喊口号。这次不但他身后的几个人跟着喊,人群中大多数都跟着喊。不知不觉中社成慧给社员群众上了一堂非常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
牛大爷还有另外几个村民没有发言,也没跟着喊口号,只是不言不语的看着。他扭过脸去对花白胡子老头说:“老齐头儿,你刚才说军帽王没念过三字经,不知道蜂酿蜜,那你知道蜂是咋样酿蜜的吗?”
老齐头儿看了牛大爷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哪儿知道!”停了一下,他又反问牛大爷说:“我不知道,那你知道吗?”
牛大爷知道老齐头有些怪他了,就说:“我也不知道。早先年,那时候我还年轻哪,有一回我没事,我看过野蜂子在倭瓜花上折腾,可它咋咬花,我可没见过。”
老齐头见牛大爷语气有些缓和也就不再多追问了。其实,他们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只知道社会在前进,革命在深入,到底蜂咬不咬花,到底谁对谁错那是另一回事,只要到秋后,该分到手的粮食不少自己一颗就行了。
赵队长正在家里休息,听说社员都没下地,都在村北口进行阶级斗争教育,就赶了过来。他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对社成慧说:“你看太阳都歪西边去了,我看咱们先去干活儿吧。”
社成慧说:“好吧,今天先到这儿。我先把这小子送大队部去,让钱大宝和皮典韦看着他。可别让他跑啦。然后我去易书记家去汇报一下,这么好的消息也得让易书记高兴高兴,对吧?究竟给这小子送公社去还是就给他戴个帽子就得,那得看咱们干部们怎么商定啦。是吧?”
赵队长说:“行啊,全凭你去办吧。”接着他一声招呼,大家又都按部就班地下地干活了。
对于公文梁被关起来,似乎人们没怎么议论,也许因为坏人天生就是干坏事的,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既然坏人被揪出来了,坏事也就干不了了,大家都平安了,也就没什么可议论的了。
晚上,在知青的东院,正是晚饭时分,艾云英左手端着一饭盒白菜汤,右手拿着一个窝头走到严燕身边小声说:“我有句话要跟你说,咱们俩去院子里,好吧?”
严燕见艾云英有些诡秘,就跟了出来。艾云英见院子里没人,就笑着对严燕说:“今天公文梁的事儿咱们都听说了,是吧。可我觉得这里边有问题。”
严燕听艾云英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一些惊觉似的,她对艾云英说:“你是说公文梁的罪行可能不成立?”艾云英点了点头。严燕又说:“你的意思是蜜蜂采蜜对于水果不一定有什么坏处,说不定还有好处哪,对吧?”
艾云英说:“对呀!”
严燕说:“今天白天的事儿,我看见了,我也有些疑惑,可当时也拿不准,就没敢说话。你有证据吗?这事是需要证据的啊!”
艾云英说:“有啊!我刚才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带来的画报。你知道我妈她们学校的图书馆有这样的画报,是我妈给我借来的,刚巧里边有这个内容。虽然关于这个问题的字数不多,但绝对足以作为证据使用。咱们进屋去,你看看就知道了。”
严燕睁大眼睛瞧着艾云英说:“那好啊!你真棒!咱们赶紧吃饭,一会儿咱们去找匡平和公爱民。”
艾云英自豪地点点头,心里想着自己或许还能办一件为人解厄的好事。
冬天的气温真是反复无常,早上的太阳似乎还挺好,到了傍晚,虽然没有什么风,可是寒气逼人,这种干冷让人体会到了严冬的残酷。石梁村的村民也都在进行着准备,在准备着‘冬藏’之余,还在准备着应对严酷的寒流到来。芳蔚早晨起来,推开外屋的前门,看见院子里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霰粒。四周的树上也都白白的蒙上了一层树挂。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天空中有些浓重的云彩飘过,接着就是寒冷的雨滴洒了下来,不想后来的雨又变成了雪,这个季节,下一点雨雪也是常见的。这点儿雪不足以阻止上工。她抄起房檐下的木锨就要去下地,一扭头,她一眼看见了窗前的那两棵月季花。虽然花叶已经全部脱落,可是花枝的顶部还坚强的檠着两个未完全开放的花骨朵。两个粉红色的花骨朵一大一小,上边结满了冰凌,冰凌结成了一个碗状的冰体,倒扣在花骨朵上,从冰碗的边缘垂下几根细细的透明冰柱,像流苏,亦或像蜡泪,扣在它们的头顶上,倒像是给它们戴上了一顶晶莹明丽的水晶琼冠。琼冠的重量压得花骨朵喘不过气来。花骨朵上面鲜艳的粉红颜色透过明丽的冰晶传射到外面来,让人看了顿生怜意,它好像是在呐喊着,哀嚎着,或许还在谴责着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残酷地对待它。或许是它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又或许是它浑身都布满了原罪之后才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这个场景确实震撼了芳蔚,她呆呆地看着这两个花骨朵,眼珠儿在泪珠儿中滚动,她真想将它们纳入怀中,给它们增添一丝温暖,让它们也感受一下生命中的甜意。她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一股说不清的情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的嘴里不知不觉地念出几句诗来:
冬云浓欲度,朔气酿寒时。
岭表霜千树,荒村雪万枝。
冰冠红蕾败,篱落暖阳迟。
青女应惭恨,殄灵知未知?
“好一个‘岭表霜千树,荒村雪万枝。”突然从芳蔚身后传来一句赞赏声。她回头一看,是尚子文。他手里捂抱着一个大碗,腕上还盖着一块微型的,秫秸杆穿的小盖天,看得出,从盖天的边缘还有热腾腾的蒸汽溢出。
芳蔚见他到来嗔怪道:“进门也不吭一声,吓了我一跳。大早晨的有什么事啊?”
尚子文赶紧陪着笑脸说:“我妈很早就起来了,怕我一个上午都水米不进,饿怀咯,就把家里的倭瓜切下一大块烀了。我吃了半碗,我妈又让我给你和老姨送点儿来。进门看见你正在这儿发呆。你刚才的诗作得很好,尤其是那句‘岭表霜千树,荒村雪万枝’,真是隽永有味儿。不过,最后那句你怪青女太无情,似乎不是很恰当的。”
芳蔚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不恰当啊?”
尚子文说:“你忘了李清照的那句‘青女不谙霜雪苦’了。”
芳蔚笑了笑说:“你的辩词不成立。李清照那也是在抱怨啊!”
尚子文也笑了,说:“哈哈,这我知道,我们村的东邻西舍常这样说‘狼行千里,吃肉总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总吃屎’。青女的职业就是这个,她能知道霜雪的苦吗!”
芳蔚瞪了他一眼说:“我不跟你辩论了。不过,你刚才偷听到我的诗了,你也得作一首让我听听,否则我不放你走。”
尚子文绷着脸说:“那哪儿行啊!我现在哪有时间啊!”芳蔚说:“这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不作一首让我也听听你是过不了关的。要不我就找大姨评理去!”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Gzy4C4B5B
尚子文如何过关,下次再说。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r5JFLH4Op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b3A6g4w2h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j8CLu6sG4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2DY6VDpLn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EgWbTkh6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