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燕,唐艳玲和夏田田去找尚子苹要花样子,回来时因天黑唐艳玲要尚子文送她们一段,半路上严燕和尚子文在知青院门外谈诗论词。谈到烙饼和诗词的关系问题,尚子文有些情绪激动。他说他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扔掉诗词,说着他仰观夜色,顺口吟出一首诗:
平生痴爱翰墨香,举酒言辞兴即狂。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MDwtiIlLJ
晓梦常萦棠社雅,华胥酬酢伯伦觞。
大灾小病诗当药,懊惋闲烦赋作汤。
一自百年烟灭后,爱诗一炬作道场!
严燕听后,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懂,却也明白了八九不离十的。她看着尚子文,嘴里小声的嘟囔道:“知道你很喜欢文学,可没有想到你有如此的情怀。把你这首诗写下来送给我吧。就算你给我的礼物。”
尚子文赶紧说:“真对不起,我在你面前有些张狂啦!这首诗是我前些日子写的。这或许不能叫作诗,就叫顺口溜吧。”
严燕眼睛盯着他说:“你怎么能用‘张狂’这个词呢?你既然肯在我面前吟出你的诗来,就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既然是这样,你以后就别说那些没有用的客气话!昨天公爱民说芳蔚还该他的账哪。公爱民说他替芳蔚逮了鱼。芳蔚该给他讲一讲作诗的门道儿。不知道你能不能讲。你既然能作诗,也应该有作诗的体会。我妈虽然也常跟我说些古文诗词什么的,但如果让我作诗,我还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尚子文说:“我只是情绪好了就诌两句。要说讲出门道来,我不行,还是找芳蔚吧。”
严燕听了一笑,说:“好吧,什么时候我们找她去再让她讲,今天时间不早啦。你该回去了。看看你母亲有没有什么事要你干的。你得照顾她去。”
尚子文点头哼了一声,两个人便各自回去了。
闹革命时期总有闹革命的气息。抓革命,促生产总是第一位的。毛主席还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在这一点上,我们的革命干部和革命群众都不会落后的。
村南的麦茬白薯就要出完了。看样子用不了一天的功夫了。易书记和赵队长不愧为农家老手。果然,出麦茬白薯的第二天午后,太阳刚有些偏西,活儿就完了。易书记和赵队长事先就有了安排,要用这个不到半天的时间开一场‘忆苦思甜’大会,而且是在麦茬地里开这个会。
拉麦茬白薯的牛车刚走出地西头,领导们就命令把地东头整理出一块空地来。空地的中央放上一张办公桌,两边适当的位置竖起两根木杆,木杆上又横拉上一根麻绳。几个积极分子在领导的安排下昨天就写好了革命标语和口号。麻绳下一条大红的条幅上写着:石梁村抓革命促生产忆苦思甜大会。两边的木杆上写到:忆苦不忘阶级苦 思甜记住今日甜。横幅的两端是延伸出去的两行红旗,红旗在明亮的阳光下更显得艳丽,庄重。做忆苦思甜报告的仍然是老贫农韩满囤。韩大爷熟练地坐在了办公桌前。他一头白发,满脸沧桑,表情严肃,言语迟疑。灰蓝色的衣服上缀满了数不清的补丁。西边的秋阳,光芒耀眼,暖暖的阳光铺在他老人家的脸上,显得格外有力。其它社员,除去四类分子还是老规矩老队形站在最左边,挨着他们的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余下的都各自找个地方,席地而坐。有的坐在大土坷垃上,有的坐在自己的横在地上的镐把上,有的坐在渠梗上。韩满囤又把解放前在脚下这块土地上受的罪讲述一遍。
易书记、赵队长、陈队长和社员们一样,也坐在了韩大爷的对面,只是位置有些靠前。韩大爷今天作报告好像比每次还认真。易书记越听越满意,不由得小声地夸赞了两句说:“这人啊,都是练出来的,练啥有啥。你看这个‘韩大头’,越说越有点模样了,说那话也不是颠三倒四的了。不照上次似的,把话都说反喽,净闹笑话。这次真不错!”
赵队长也小声地答道:“是啊。真不错!就是有点儿说大了。要是碰上一根筋的人会不信的。”
易书记说:“这有什么?这是宣传的需要!是形势的需要啊!”
赵队长又紧跟着说:“是啊。现在的革命形势需要这个。这都是时世杰指导的好。时世杰这小子是个人才。”
易书记说:“是啊,我看他也是块好料。昨天咱们公社中学要个民办教师哪,你看他行吗?”
赵队长说:“民办教师在村里记满分,每月还有另加的五块钱的收入,您那二闺女也够年龄了吧?她有意去吗?”
易书记说:“这个事儿我也考虑过。一个是她还小。再一个,这说话就到冬天了,过了冬天,开春就又……。”
易书记刚说到这儿,赵队长打断了他的话,说:“啊,是啊,开春推荐上大学的指标就又要下来快了。孩子还小,还是让她上大学好啊!”
易书记说:“事儿是这个事儿,只是我这有点拿不定。”赵队长没明白易书记的意思,歪头看了他一眼。易书记又接着说:“你说我那老大都已经上大学了,我这下边现有的还有仨哪,呃……。”
赵队长赶紧说:“是这个闹的呀!您真是的了。大学咱们不上谁上?叫四类分子上去?这可是阶级路线问题!真是的了!您别想这个了!上了大学,有了文化咱们才能掌政权不是。咱们好不容易拿到的印把子还能让它丢失喽吗?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不培养咱们这样的子女培养谁啊!”
易书记说:“那你有时间安排一下。另外,咱们的下一代的教育问题是个大事。所以上级决定,要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学校要由我们农民管理。我们贫下中农要占领这块阵地。你看这个韩大头去管理学校咋样?”
赵队长说:“行,挺合适,别看他不识字,可他苦大仇深,立场坚定,是块合适的材料。”
易书记又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不认识字没关系,如果上面下来红头文件,让‘臭老九’们给念,主要是立场坚定,能坚持毛主席的教育路线是关键。另外民办教师的事儿,就让时世杰去吧,让社成慧顶时世杰的缺儿,我们别让这样的人才糟蹋咯。”赵队长同意的点点头。
易书记和赵队长在讨论着这些村里的大事,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其他社员也有在讨论小事儿的。挨着他们后面坐着的史五嫂子正在和范大妈研究她们自己的‘大事儿’呢。只听史五嫂子说:“……哎呀,那都瘫在炕上有一年多了,那谁管他呢?”
范大妈说:“唉,那有人管哪!这一年多就街坊们有时给送口吃的进去。你说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家里没什么财产,就那么一个小石头窝窝,进了屋都没有下脚的地方,有吃的地方没拉的地方,将就着刚够他趴风挡雨的窝,别的什么财产都没有,谁愿意管他呀!可我妈就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这辈子要是娶上个媳妇,有个一男半女的也好说呀,可现在……,唉,真没辙了。再加上黑石砬子那村离咱们这儿又远,村子又小,还接山隔水的,我又搭不上手,唉,真没辙了。好在这解放后村干部给他安排个差事,让他给生产队喂猪,猪饲料那东西又没个数,要不,他连饭都得吃不上!还不饿死他哪!可现在他瘫了,咋办?!”
史五嫂子停了一下,好像在琢磨什么事,然后又突然说:“这事儿好办。”范大妈一听她说有办法,刚要追问下文,忽然听见身后有些骚动的声音,回头看时,原来是几个陌生的年轻人也来听忆苦思甜大会了。这几个人来自黑泥湾村。他们正在大道南边黑泥湾村的地里干活,离这里不远,看见这边开大会,就过来看热闹了。这几个人当中有的是村民也有知青。这些知青和匡平、雷志强他们都认识,所以来到这儿也不觉得陌生。正在这时,口号声又响起来了。“打倒地富反坏右!”“打倒叛徒内奸大工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口号声一阵高过一阵。
青年人的情绪总是激奋的。艾云英坐在夏田田身旁,神过头去跟她耳语道:“你看他们这儿还真有能人。你看这对联写得不是很好吗?要让我编我还编不出来呐。”
夏田田说:“是啊,我也正琢磨着这件事儿哪。问问是什么人写的!”
艾云英接着说:“要问得问唐艳玲,她一定知道。可她在那边喊口号哪。”
两个人的谈话被右边的严燕听见了,她提高了声音说:“这个事儿我能猜个差不多。这准是……。”
“这还用猜吗?这准是‘粪骡’写的。”她们左前方的一个有了点儿岁数的男人的声音抢着回答了问题。三个姑娘都看了看他,然后,她们互相又聚拢得更紧了。
夏田田压低声音问道:“粪骡是谁呀?”艾云英摇了摇头。
牛翠红咬着耳朵告诉她们说:“就是尚子文。”
夏田田瞪着不解的眼睛问道:“怎么叫粪骡啊。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啊?”
严燕又偷眼看了一下左前方的人说:“这是尚子文的外号,就是绰号。说他一年到头老是掏大粪。另外,说他们这样的人就像骡子,没有后代。”
艾云英又问道:“他有病吗?有病去医院看看去呗!现在科学发展了,这样的病也许能治好。”
夏田田又瞪着眼睛问道:“骡子就没后代吗?”
严燕说:“傻丫头!骡子是不能生育的。”
夏田田眼睛瞪得更大了,说:“又骗我。你说骡子不能生育,那谁生的骡子呀?这不是和‘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一样吗?”
艾云英又解释道:“说你傻你还不信。我听我妈说过。驴和马作夫妻就生骡子!”
严燕看了一眼她们两个人,又补充一句说:“马和驴作夫妻也一样的,生出来的也叫骡子。”
夏田田笑着说道:“哦,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的,想起那天看见的那个骡子,我还真当它是头驴哪。那天我还纳闷哪,这头驴咋这么大呀。”
严燕嘿嘿地笑了一下,说道:“你没听那句话说吗,‘街前骡子学马走,到底还是驴儿样’,说的就是骡子长得像驴儿子呀。”
夏田田笑着说:“照这样说,骡子本来就是驴儿子嘛,怎么还像不像的呀。”
严燕说:“你说的也对。”
艾云英又偷看了一眼左前方的那个汉子,悄声问道:“这个人是谁呀?”
严燕说:“大家都叫他屠大爷。”话音落后,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匡平和雷志强坐在了靠后的位置,两个人正在跟黑泥湾来的老同学罗大军说话,询问黑泥湾村的情况,询问他们革命和生产生活的情况。罗大军挺兴奋地给他们俩讲了他们是怎样进行的大串联、大串联都去了多少个大城市,外面的革命形势有多鼓舞人心,怎样利用大串联取得的革命经验、怎么样利用这些经验进行的革命和生产生活的。接着他又解释说:“开始我们批斗地富反坏右的时候也不敢动手打,可经过大串联一看才知道,人家那才叫革命呢!批斗会上那些四类分子一个个的都跟猫儿似的。可听话啦。”
雷志强问道:“有给打死的吗?”
罗大军说:“我们这儿打死的少见,打残的倒是有。别处打死人的地方有不少,嗐,要我看哪,打两下就打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匡平一边咯咯的乐一边问:“你们没给打死俩吗?”
罗大军也笑了笑说:“没有,我们那些人都心软,而且女生多,干不了革命!”
匡平又问道:“城里咱们的家怎么样?你去我们家了吗?不知道我父母咋样啦。”
罗大军迟疑了一下说:“你们家咋样了我不知道。我爸爸去了五七干校了。我妈闲在家呢。她们单位乱得没法干活。好几拨夺权的。”
匡平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远方。
罗大军也抬起头来,他扫视着人群,好像发现了什么。匡平看他这个样子,就问:“怎么了?发现什么了?要给我们做指导吗?”
罗大军说:“你别逗了。这儿又不是我的地盘。只是,你看,今天咱们喊革命口号,四类分子那边喊得好像更积极,更响亮!这有点怪!”
雷志强解释说:“咳,就那么一个疯婆子。就是她给带起来的。每次都是这样。没人理她。”
罗大军说:“这事挺有点儿怪。你跟我过去和她聊两句好不好?如果她不怀好意,就整整她!我能整得她吐屎!”
雷志强正迟疑着,这时就听书记喊道:“大家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刚才我们又进行了一次革命的阶级教育,也是诉苦教育。啊,我们又听了一遍韩满囤同志的忆苦思甜报告教育。我们的革命意志会更要坚定了好多。我们一定不要忘记阶级苦,一定要牢记血泪仇。我们要更大干社会主义。啊,呃,啊,呃,啊,呃……,散会!”社员们都陆续走开了。
匡平说:“散会了。大家都没事了。你还对那个疯婆子感兴趣吗?我跟你过去吧。”说着他们两个人站起身来,紧走了几步就赶到了那个婆子的面前。
匡平看了看她,说:“你是李郭氏吧。我们这位同学要找你问你个问题。”
这个李郭氏刚要站起身准备回家,突然面前来了两个穿军服的年轻人,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手足无措,嘴唇微微地发抖,想说点儿什么又没说出来。她点了点头,两只手条件反射式的垂了下来,低眉顺目,准备回答问话。
罗大军走上前去问道:“你是四类分子吧?”李郭氏点了点头。罗大军又问:“我们刚才喊口号,呃,就是那些刚才喊的革命口号,呃,你觉得那些口号怎么样啊?”
李郭氏好像有些没听懂。她微微地抬起头来,眼睛眨巴着看了看罗大军,什么也没说。
匡平看了看她,又加重语气追问道:“刚才问你,我们所喊的口号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好不好?”
李郭氏好像有些明白了。她挺了挺腰,疑惑地看着他们俩说:“好啊!这口号很好啊!多好啊!真好啊!多好啊!真好啊!你们没听见我喊的声音也不低吗?我使劲儿喊了呀。”
罗大军又问道:“你真觉得好吗?”
李郭氏这时心里更有底了,她又挺了挺腰说:“那当然啦!还问哪?当然好啦!这些口号哪个不好啊?你说哪个不好啊?”她这一问,罗大军倒没的说了。
罗大军看着她又问道:“你说这些口号好,好在哪儿了?”
李郭氏理直气壮地说:“都好啊!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这都多好啊!多好啊!是吧?”
罗大军又问道:“你说这些口号好,你诚心诚意地愿意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吗?你说毛主席,共产党好在哪儿啦?”
李郭氏听他这样问,眼睛瞪得老大,她很坦然地说:“毛主席共产党没杀我们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这还用问吗?”
罗大军俩眼望着这个疯婆子,又问道:“那国民党杀你们了吗?国民党不是也没杀你们吗?你怎么不喊国民党万岁啊?”
李郭氏看着他,精神松弛地笑了。她眼睛盯着罗大军说:“一看您就年轻了。年轻人不知道过去的事儿。我怎么能喊国民党万岁呢!国民党都不是好人。国民党里有个黑特啦,您知道不知道?这个您肯定知道吧?那黑特啦根本就不问青红皂白,不问张王李赵,把人拉出去就枪毙。有人说他们还有杀人场哪!这我都听说过,都听说过,没错,都听说过。我听说过杀猪场、杀鸡场,没听说过还有杀人场。您说这怕人不怕人,哎呦!吓死我啦都!这不是成妖精鬼怪了吗?我怎么能喊他们万岁呢!还是共产党好。年轻人应该知道这些啊。对吧?您说是吧?这些事儿您肯定知道。”说着,她杨起袄袖子抹了一把正在流出的鼻涕,觉得自己现在比年轻人知道的还多,脸上泛起一丝得意的神情。或许,所有那些愚蠢的人都是这样。
罗大军正要批判她什么事都不懂,净胡说八道。匡平拉了他一把,说:“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婆子,跟她费什么口舌!走吧,到我们宿舍去看看吧。”
罗大军跟他一摆手,说:“不去了。天黑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两个人便挥手告别。
忆苦思甜大会散了。大家都说大会开得很棒。很多过来人都流下了回忆的眼泪。太阳已经下山了。人群在匆匆地散去。班荆扶着他母亲逐渐地落在了后面。谢三婶子、范大妈、史五嫂子和李大妈一路走一路聊着。走过班荆他们娘俩个身旁时,范大妈说:“你们瞧这个班文氏,还不如死了哪!刚四十出头儿的人,走路都够呛了。唉……。”
谢三婶子歪头看了看,说:“你瞧她这个干啥!活该!她年轻的时候还享福来着哪。现在也该她们受点罪了。年轻时享福,现在受点罪就受不了啦。不照咱们,八辈子都吃苦,现在有点苦也不觉得。”
李大妈说:“嗨,你别看她这样儿!要是能把肚子装满,再在家里躺上俩月,还是个人模狗样的。‘瘦死(还得是)羊羔肉啊!’,这是在论的。岁数在这儿哪,她今年好像刚四十出头。”
范大妈叹了口气说:“她那个肚子可不容易装满。走了仨主儿,就生这么一个小子。”
李大妈一听呷呷直乐,她笑着说:“你说哪儿去了!我是说给她装满饭,让她吃饱喽。不是给她装个孩子。哈哈……。”
范大妈也笑了说:“这我知道。这不是一句乐子吗!是你没懂。”
史五嫂子看了看范大妈,说:“你说她走了仨主儿,你怎么知道?”
范大妈说:“哎呦,这谁不知道啊。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岁数的人都知道,再说我们俩是一个村儿的。她妈家和我妈家就接一股道。她嫁人嫁的早。她出门子的时候我们还瞧热闹去了哪。”
史五嫂子又问:“她干啥要早出门子呀?想汉子啦?”
范大妈说:“瞧你说的,那时她刚十一岁,懂什么汉子不汉子的,家穷闹的。我还记得她那时的名字哪。她出门子的时候好像叫什么狄文氏。她接回门的时候,我们和她同岁的都跟她闹着玩儿哪。”
史五嫂子又追问道:“那她第二个主是咋回事?为啥改嫁啦?”
范大妈说:“哪是改嫁呀。第一个主儿得病死了!”
史五嫂子又问:“那第二个男人是咋回事儿啊?怎么又死了吗?”
范大妈说:“第二个不是死了。第二个比她大好几十,没孩子,想让她给生个儿子,可是十年也没把她肚子弄大,又把她给休了。”
史五嫂子接着话茬说:“最后到了老班家,对吧?”
范大妈说:“对。”
史五嫂子咯咯直乐,说:“老班家的事儿我就知道了。班荆他爸爸抠着呢。啥新衣服都不给她买。家里活儿都是她的。”
谢三婶子把话茬接过来说:“这也活该。谁让她作小哪!”
史五嫂子咯咯笑着说:“不作小还能咋的,都走俩主儿了,谁还要啊?能嫁出去就不错啦。”
范大妈说:“是啊,是不好再往前走了。所以才嫁一个抠门儿汉子。”
谢三婶子说:“他们还想好来着呢!活该!她爷们还想发财来着呢!她爷们抠下钱来买地。连房子都不盖,还是他爷爷留下的那三间土房哪。好容易凑够地亩数了,解放啦!闹个富农!真便宜!哈哈……。”
李大妈问了一句:“前年下大雨房子塌了一间,是他们家吗?”
谢三婶子答道:“是啊,他们家西屋塌啦。那土坯房,年长日久的,墙都粉了,好在十三层以下都是石头的,还没事儿。”
史五嫂子笑着说:“这不是走运了吗,该顺了吗,哈哈,正着急没柴火烧呢,房塌啦!真该顺!有柴火烧了,哈哈……。”说着,几个人又都呷呷地笑个不停。
李大妈笑得直擦眼泪,她说:“欸,他们家的那事我也知道点儿,那姓班的爷们抠门,他是想先买地,然后再盖房。因为地亩可以生钱。有两间土房先将就着住着。不过他那个抠门劲儿也是少有的!这我可是听说过。说他出去到集市上去买点儿东西,骑头驴,回到家时,他那儿子见他爹那捎马子鼓腾着,当是给他买什么好吃的了哪,抢过去翻开一看,是两脬驴粪球儿,哈哈……。”说完,大家又都大笑了一场。
李大妈的笑声还没停哪又接着说:“欸,你别说,两脬驴粪球儿第二年能种四棵好棒子。其实,那年月大富大贵的有几个啊?不都靠嘴头上攒点儿,攒够了,让钱再生钱,日子才好过点儿吗。要不怎么说是勤俭持家呢!你瞅那老金家,临近解放的时候,他爷爷那辈儿人又是抽大烟又是进赌场才穷得叮当乱响,哈哈,也好,闹个贫农!这就叫该顺!得了,得了。别说了。到你们街口了。你们该往东拐了。”
范大妈说:“是啊,都家儿做饭去吧。明儿见。”说着,史五嫂子和范大妈都往东走来。史五嫂子对刚才班家的新闻还余兴未消,就问范大妈说:“那这个班文氏的第一个男人对她应该挺好的吧?”
范大妈说:“第一个男人对她还算不赖。可她那婆婆厉害呀!婆婆叫她天天出去给家里放猪。右肩膀背着一个粪箕子。猪拉了屎得拾回来。手里拿着底子,得给全家钉底子。你说全家都是大老爷们儿,那大鞋底子都老大的。她哪钉得动啊!”
史五嫂子说:“嗨,人就是命。这都是大小襟赶的。谁让她赶上了呢。别管那个了。我到家了。明儿见。”
陈继章队长很关心贾新蕊的伤势,担心她的鼻子如果治不好会影响今年的麦茬白薯的收藏。晚饭刚过,陈队长就又为了这事出门去奔波了。幸好贾新蕊的家距离他家很近。他出家门,从贾新蕊家东边的过道绕到房前,准备从前门敲门进去。刚走到她家的门前,就听贾新蕊正和她爹说话。虽然声音不大,听不太清,但也能依稀听见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怕打搅他们爷俩聊天,扭头刚想回去,又一想,既然来了,我得看看她再走啊。他站在那儿想等一会儿再敲门。
只听屋子里贾新蕊的声音:“哎呦,还真疼!”
“你的鼻子不是见好吗?怎么又疼起来啦?”一个老汉的声音。
“不是鼻子,是我的手。今天出麦茬白薯,手上扎了个刺。咱家这煤油灯太暗了。看不见刺,倒扎手指头上了。”这是贾新蕊的声音。接着她又说道:“咱们家那镐把真坑人,闹不好就往手上扎刺。”
老汉说:“别着急。有功夫找公文才给你换根硬木的。洋槐木的就可以。公文才那小子手艺好。净用刨子刮还不行,还得用砂纸打。唉,我这瘫在炕上真受罪。还不如死了哪!我要不是这样,我就替你去找他去。”
贾新蕊说:“这事咋会用您哪。您踏踏实实在炕上躺着吧。”
老汉叹了口气,又说:“唉,你说我这哪是个头儿啊!就这么瘫着,都快十年了。”
贾新蕊说:“您别着急,有您传给我的能耐咱们爷俩就饿不死。昨儿个,辛家坟村的一个人还来找我哪,说让我也给他们村的麦茬白薯窖去看看。他说他们去年的麦茬白薯都烂在白薯窖里了。”
老汉问:“你答应了吗?”
贾新蕊答道:“还没最后定。我说他们村太远。左近的这几个村的事就够我累的了。”
老汉说:“能干尽量给人家干吧。你还年轻,累点就累点儿。人家还给你点儿好处哪。就说那点儿好处太少了,那是人家的心意到了。”
贾新蕊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我只是怕耽误了近处几个村子的事儿”稍微停了一下,又传来了贾新蕊的声音:“您说也邪了!我都奇了怪了!明明那坏白薯窖味儿和好白薯窖味儿差那么多,人一下到白薯窖里就能立刻闻出来,那些人怎么就闻不出来哪!您说开春那白薯窖味儿稍带一点刺鼻的酸味儿,就这个,挺明显的,我教他们,谁都学不会。他们谁都闻不出来!都说没区别,怪不怪!特别是那白薯将要出现坏窖的气味,虽然就那么一点儿刺鼻味,可也不难闻出来呀。他们就是闻不到。还有,那将要坏的白薯掰开后那茬也不一样啊,那出来的白浆也不一样啊,唉,真没法子。”
老汉说:“嗐,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也该咱们爷俩有口饭吃。他们闻不出来,也许是他们的经验不够。你要记住!一定不要贪图一点儿小利。别人给不给你好处也要尽力给他们干。谁的心里也没垒着坯,你给人家干好了,人家自然会知道的。你爷爷常训诫我说:‘鹰翔高天,下寻四野。鼠钻地洞,嘴边无食’”
贾新蕊说:“啊,知道了!呵呵,是啊,您这辈子就靠这白薯发家哪。这要是不解放,您这家是不是还得发得大哪。现在就闹了个富农。如果不解放,您好歹也成了个大大的地主了。”
老汉说:“那肯定的,还得是大地主,就凭我这鼻子,有多少白薯窖我都能给他弄好。绝不会让一根白薯烂掉!说起这个,我还得念叨我太爷爷的好哪。我太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总要往外闯的人。这都听我爷爷说的。所以他引进白薯。那年头咱们这附近根本没有种白薯的。所以,我太爷爷就发家了。”
贾新蕊的笑声说:“嘿嘿,您当年吃了那么多的苦,闹的身子骨都不中用了。好不容易种白薯挣了钱,那么多地产都被政府给分了,您没有怨气吗?”
老汉喝道:“你这臭丫头,怎么净胡说八道啊!今天你怎么啦?还跟你爹逗哪!”接着听到老汉的不停咳嗽声。又听老汉说道:“唉,要说这财产可真是好东西。俗话说得好‘有钱好办称心事’啊!当年我拼了命地挣钱,连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拼了命的挣钱,不就是为了一个过好日子吗?那年月,我没好好念书,不认识几个字,更不知道阶级是啥,只知道咋样才能挣钱!那年月大家见面都说‘恭喜发财’,要是知道发财是罪过,那谁还那么挣钱去啊。要说有没有怨气,应该说我没有!全国打那么大的仗。死那么多人。我这点儿财产算得了什么。还有,当年我爹,你爷爷,常给我讲古时候的事儿。我记得有句古话说‘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这也就像我们出白薯,一镐刨下去,把一蔓白薯都刨出来了。那就是好手。那就是正常,那就没负上天的恩赐。如果一镐下去,一蔓白薯没全刨出来,竟有一半儿给刨成了‘镐伤’,这种情况不也是常见的吗?那这蔓白薯你就不要啦?你不是还得照样要吗?没刨出的那一半儿,你不是还得再补上一镐给它刨出来吗?你不刨,那就给猪留着呢!将来准给猪拱吃喽。你不是也常听见那句口头论儿‘丢牛没丢驴--该顺!’吗?社会经受那么大的动荡。我个人受到点儿小磕碰,这不算什么。我没读多少书。要是多读点儿书,像你爷爷似的有文化,眼光放得远一点儿,我也可能去跟着闹革命,打天下了。那咱们家可就不是今天这个结局喽。”
贾新蕊的笑声又说:“呵呵,您倒是挺心宽的。赶明儿我给您改个名字吧,大伙儿不是都叫您‘贾麦茬’吗,我看还不如叫您‘贾镐伤’哪,嘿嘿……。”
老汉的声音喊道:“你这个臭丫头!真找我拿拐棍子楦你哪!”
贾新蕊又说:“嘿嘿,您要是能下地来楦我那敢情好了,我还巴不得您能楦我哪。得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说正事儿吧。您放心,我的活儿,我肯定好好干,我得学您的样子,干好手中的活儿。哦,对了,您刚才说的那句口头论儿,我也常听人说,可现在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丢牛没丢驴—该顺’!丢了牛为啥还说该顺哪?啥也不丢才是该顺哪!”
老汉又笑了,说:“这就是大家的一个笑话,是个调侃。驴没丢,是因为驴肚子里还怀着骡子哪,将来生下一头骡子来那得值多少钱哪!能值好几头牛的钱哪!”
贾新蕊说:“哦,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儿。”
老汉又提高了声音说:“你这丫头别净顾你手上的针线活儿,把灶膛里的小白薯毛儿给忘喽。我这一个晚上还啥都没吃哪!”
老汉的话音刚落,只听贾新蕊喊道:“诶呦,真个的,我怎么忘了这个啦!我灶膛里还烧着东西哪,我这就去看看!”
李队长在外面听见屋里活动的窸窣声,感觉站在那里不太好,再加上贾新蕊的身体情况也已经了解了。他没打搅屋子的主人就悄悄地离开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ulafQe7Ue
究竟下面发生什么,下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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