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玲建议芳蔚也参加到歌声的洪流中去。她笑着对芳蔚说:“你的嗓子那么好,还不跟他们对歌去?你看她们那样的嗓子还跟着唱呢,你倒不去,去吧,那该多痛快呀!”
芳蔚冲着她笑了笑说:“算了吧,别找麻烦。”芳蔚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只是站在原地望着沸腾的青年伙伴们,尤其是最着眼的公爱民,简直就是群鸟中的凤凰。虽然她嘴上说不去对歌,可她那颗好胜的心在胸腔里突突地直跳。她跃跃欲试,真想过去和他们较量一番,凭着自己的能力,敢保证能技压群芳。她听着那些五音不全,还努力与公爱民对唱的姑娘们,自己心里有些好笑。尤其是公爱民,这样一位明珠似的人物在人群中闪耀,自己又没办法去接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她又一想,自己的个人情况不容自己人前显露,所以她又压住了自己。她看着这个场面,自己口中不知不觉的念念有词,吟成一阕忆江南。公文玲听见她在叨念着什么。只是没有听清。问她说什么呢,她也没回答。公文玲也没细追问。只有芳蔚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愁死了!无计近他身。满腹焦心攅眉上,一番肠断寄白云。难倒泪中人。
叨咕完最后一句。刚想斟酌一下自己的词句。忽然意识到这话要让外人听见太羞人了。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后面。幸好公文玲在专心拾棉花,没有注意到她。她背过脸去笑了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凝视了一会儿远方。远方的天边飘来一朵白云,它或许和远古的白云一样洁白美丽,可白云下的景况……。芳蔚低下了头,这个环节只有天知道了。
当大家腰间的棉花兜子装满棉花的时候,也该腰歇儿了。这是社员们喝水和方便的时候。严燕正要招呼苏菲和夏田田去大路南边机井找水喝,刚好看见史五嫂子走到夏田田跟前,拉着夏田田的手要和她去棉花地西边的棒子地里去方便一下。严燕知道史五嫂子就在赵队长他们家路南边斜对过儿那儿住,经常去赵队长家串门。所以就没去打搅夏田田。她叫着苏菲,唐艳玲一块儿走了。
史五嫂子拉着夏田田的手从地北头的渠梗上往西走。边走边聊,史五嫂子说:“瞧你这小手,这肉皮儿,够嫩的啊!”夏田田没吱声,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史五嫂子又说:“我们村这活儿干着怎么样?累不?还能呆下去吗?”夏田田还是没吱声。因为这话不好回答。只是笑了一下。史五嫂子接着又说:“瞧你这小骨头这轻飘!又瘦又高,这那儿是在农村干活的材料啊!你瞧瞧这小细胳膊,这上边那有肉啊!”她一边隔着夏田田的粉色暗花的确良褂子摸着她的胳膊,一边嘴里啧啧感叹:“就你这身子骨当工人都得找轻称的厂子,在农村怎么能受呢?唉,真是的,这怎么能受呢!这眼前村子里的重活儿就来了。每年秋后都要挖河,你知道弄那河泥多沉啊!还得上山索荆条,哎呀,那活那个累呀……。”说着,歪头看了看夏田田。夏田田不知道史五嫂子要说什么,就只是低着头听着。只听史五嫂子又接着说:“嗐,可这话又说回来了。你们不是都要‘扎根农村干革命’吗。你们希望有还希望回去希望吗?啊?啊?”
夏田田觉得她问得紧,又不太清楚她想说啥呢,就看着她嗫嚅一句:“还不知道呢。大家还都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呐。”
“嗐,还考虑啥!这不明摆着吗。你们回不去了!是吧?”史五嫂子又紧接着说:“其实在农村也挺好的。就是啊,像你这样的姑娘就得找一个好婆家。你说是不?啊?是吧?”夏田田还没吱声。史五嫂子放低了声音又说:“你看咱们村真正的好户没几家。又有房子又能挣钱的户能有几个呀。除非像赵队长他们家,那可是顶尖的户了!哪个姑娘要是鬼头的,趁早占上。要不,不定多少姑娘惦着哪!你说对不?啊?”夏田田还是没有明白史五嫂子的用意。史五嫂子看出夏田田年轻的那个雏样儿来。她觉得还是直说的好,就把眼睛盯着夏田田说:“你知道赵队长他们家的二小子赵建国不?你认识他吧?啊?”
夏田田看她这么认真的问,赶紧说:“啊,认识认识,我认识他呀。”
史五嫂子赶紧说:“他说你好!说你成分好,说你政治好,啊,不是,就是那个团员好,啊,不是,就是那个政治面,面貌好,还有劳动好,长得好,人也好,脾气还好!”
夏田田赶紧也跟上话茬儿说:“好,好啊,他也好,他那人也好。他们家大房子也好,都好。”
史五嫂子听了这话非常高兴,说:“哎呀,那太好了!你也说他好,他也说你好,这么说你同意啦?”
夏田田瞪大了俩眼说:“同意什么?您在说什么呢?”
史五嫂子赶紧说:“傻丫头,我是在给你们俩往一块儿说和啊。人家赵建国看上你了!这可是咱们村顶尖的尖子户了。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哪个姑娘要是嫁到他们家去那可是享福喽!”
夏田田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懵。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停了几秒钟,她赶紧解释说:“我说他们家房子好,说他人好,可没有和他谈婚事的意思,五嫂子您可别弄错了。再说我还小,还不满二十岁呐。我不想考虑这些事。先扎根农村闹革命要紧啊!”
史五嫂子见她推辞,心想这肯定是姑娘不好意思应承。就又接着说:“你可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有多少个姑娘都惦着赵队长的儿子呐。你知道你一天挣多少钱吗?咱们一个劳日是十分,是三毛钱。你一天挣五分,半个劳日,一毛五分钱。可人家赵建国呢。一个月挣三十多块那!一天挣一块多!你瞧瞧他们那个家,多棒啊。满那条街上也少找啊!”
夏田田瞪大双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脸憋得一时红一时白的。史五嫂子见她不说话,又赶紧接着说:“到他们家当媳妇,你还指望着这一辈子都在农业社受苦吗?就凭赵队长和咱们书记那关系,咱书记和公社那关系!好歹将来也得在公社给你找个事儿干啊!咱们公社有好几个厂子哪,哪年不招人那?再说了,那供销社的售货员,公社里的小跑腿的,还有县里的商店,县里的……,哎呀,要找个事干,跳出咱这土坷垃地,那还不是咱书记一句话的事吗?再说了,实在不行就上大学去!还有什么大专,中专的,这二年新时兴的事儿,都从咱们这儿搂人。还真有人爱去呐!将来念书回来也能凑合着找个事干哪!”
夏田田听着,她稍微醒过点神来就赶紧说道:“不行,不行,不行!我还小,我还小,我还小!我不考虑这事,不考虑。考虑没有……。”她有些语无伦次。这时她们正走到棒子地头上,她右手往地里一指说:“您,五嫂子,您,您去里边,里边不?那我先去啦。”话音未落,她已经脚下无根似的钻进了棒子地里。
史五嫂子站在地头儿上等她。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没有出来,担心腰歇儿时间过了,该起歇儿干活儿了,就自己回到了棉花地。正巧看见夏田田与尚子苹和公文丽并排坐在地头的渠梗上谈论花样子。
原来夏田田方便过后,绕了一个小弯早已回到了劳动场地,她见还没有起歇儿,就和尚子苹要花样子看看。夏田田问尚子苹说:“都听人说你会画枕头花。什么时候有现成的也给我看看呀。”
尚子苹稍带诡谲地笑了一下说:“跟我求花样子的人那都得有个条件,那必须都是有了婆家的。你想看,那得告诉我你的婆家是谁?尤其是那些漂亮姑娘,那些漂亮姑娘被谁看上了,跟我说一下,我肯定给她好花样子!”说完了,自己低头捂着嘴直乐。
夏田田举起小拳头照着她的左肩擂了一下,笑着说:“你再胡说,我可要使劲擂你啦。我只是想看看。有的时候看见她们的花枕头绣得挺好看的,我这双笨手,不知道会不会也绣一两朵。”
旁边的公文丽说:“那可巧了,我正好今天来还她的花样子。”说着,她从棉花兜子边上的子兜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夏田田说:“你看看这几张,看有没有可心儿的。”
夏田田接过几张已经有些发挼的旧纸沓,顺手打开了一张,只见一个画面,右上角画着一对男女青年的上半截身体,并排前倾,各伸出一只见棱见角的铁拳,怒目圆睁,浓眉斜竖,满面红光。嘴里的口号写在了头顶上:打倒地富反坏右及一切反动派。画面的左下角也是一男一女,他们蜷体弓腰,脸色灰黑,眼角斜视,正在注视着斜上方的那对铁拳,像是一对被打怕了的流浪狗,夹着尾巴不知道去往何方。
夏田田说:“这张挺好,革命气势很浓,有革命的象征,很好。”说着她又打开了第二张。这一张的右边站着一对男女青年。男青年手扶锄头,挺胸直立,目视远方。女青年右手拿着一顶草帽,左手拿着一方手巾在擦汗。粉红色的上衣,更显得精神利索。高高挺起的前胸上,一枚硕大的毛主席像章特别醒目。在她的对面,也就是在图面的左边,是一片橙黄色的粮食囤。金黄色的谷麦堆成了锥形。满面喜色的姑娘眼望着丰收的成果,正在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夏田田笑了笑说:“这一张更好。粮食的充盈,丰收的喜悦,特别能体现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大好形势。”第三张是太阳底下的向阳花。一轮如金似火的大太阳悬居正中,金光四射。下面是漫无边际的向阳花。向日葵的特性就是永远朝向太阳,所以尽管花朵成千上万,却鳞次栉比,排列整齐,都笑脸向阳,无一例外。夏田田看了一下说:“这张还是很好,多红火啊!”当夏田田看见第四张图时,她有点儿生疑,她问道:“这一张怎么就这么简单啊?”
尚子苹看了一下图,又看了一下夏田田,说:“这张虽然看上去简单,可内容有寓意啊。”
夏田田说:“怎么讲,你给我说说,我也长长见识。”
公文丽接过来说:“你别看这张图上只有一支树杈,几个大大的石榴,你看看这些石榴都大张着红嘴,里面有无数的‘子儿’吗?这就象征着多子多福啊!你将来如果枕了这个枕头,你就多子多福啦!”公文丽说话时故意把‘子儿’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夏田田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随手又打开了第五张。这一张的画面夏田田知道。这是一对鸳鸯和几株水草,这在城里的公园湖泊中常见到。
夏田田还没来得及打开最后一张图,旁边的另外几个姑娘见她们谈笑得挺开心,也凑过来看。
梁艳红从夏田田手中扯过来一张看了看,说:“这是两什么鸟!鸭子不鸭子喜鹊不喜鹊的!这人真能胡说。说它是鸭子吧,色又不对。说它是喜鹊,它又在水里扑通。这年头越说狗娘养的屁话,越干没屁眼子的绝户事越他妈的时兴!”说着她随手把这张图甩给了田凤红,又从夏田田手中抻出来一张看,随即嘴里便赞叹不已:“好!这张好,瞧这张多好啊!我们的拳头就应该像铁揍的。不打倒地富反坏右,我们咋能有好日子过呢!”
田凤红看了一眼,说:“是啊,四类分子早该打倒。哎,你来看,你看这张。这粮食囤多棒啊!我们的粮食囤真要是有这么多就好了!那天天都能吃净米净粮的了。那才是幸福哪!没准儿还能吃饱咯哪。”
身后的蔡玉珍叹了口气说:“那不就美到天上去了吗!这辈子别指望了。”
梁艳红看了一眼田凤红和蔡玉珍,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夏田田把另外几张都塞给了梁艳红,以便她和田凤红还有慧灵秀等人去看。自己又打开最后一张。她看到这张花样子上的花有些不解。只见一片竹林,满纸竹叶,横斜叠沓,全无章法。竹林中隐约一条小路,蜿蜒通向远方。她刚要抬头问尚子苹,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干活儿啦!”她赶紧收回要说的话,随大家继续拾棉花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所有的活儿都干完了。社员们都把自己拾的那筐棉花整理好,准备背到队里的谷场去。夏田田背好自己的那筐棉花,又想起了最后那张花样子。她走向了尚子苹。由于背上有较重的东西,她只能弓腰仰脸问道:“哎,尚子苹,刚才最后那张花样子咋回事呀?我看着有些眼生。不知道你画的是什么。怎么那么乱七八糟的?”
尚子苹说:“快别说了。以后再说吧。现在这姿势怎么跟你说呀?快把你累趴下啦。”
夏田田一想,也是这样,她看见旁边的芳蔚把自己的那一大筐籽棉塞按的结结实实的,放在渠梗上,准备就着渠梗坡的高度把筐背起来。这大筐籽棉的重量对于芳蔚来说是有些困难的。她背好背带试了两下,没背起来。夏田田刚要伸手去帮忙,一只小伙子的大手早已伸了过来。夏田田抬头一看,是公爱民。芳蔚看见了夏田田的身影,她以为是夏田田帮了她一把,边站起往前走边说了一声:“哎,好,多麻烦你啦!谢谢。”
公爱民没说什么。他扭头找到严燕说:“今天大家干活都有个筐。一会儿咱们送完棉花就用这个筐去她家背书怎么样?”严燕点头赞成说:“好,那再叫上两个人,咱们一块去。一趟要是能背完更好。”公爱民点头同意。
打谷场在村子的南缘上。沿着谷场的西边矗立着一岭棉花囤。它是用木桩加秫秸建成。每根木桩大约相隔两米。几根木桩围成一个东西窄南北长的长方形。木桩与木桩之间用秫秸横着栏上。就像经纬线。秫秸就充当了纬线。这样的棉花囤迎面正对着西北风。这正是农民求之不得的。因为棉花囤就像一面墙,有风刮过,风吹水干,秋天新下来的棉花如此风干,以便进行下一步的加工。公爱民和严燕他们后续的那些社员,背着棉花筐到达打谷场时,先到的人早已把自己的棉花倒入囤中,回家做午饭去了。棉花囤里已经有了一米多深的棉花。芳蔚,尚子文,龚爱玲等几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正在整理棉花囤。随着后续社员将棉花倒入囤中,起到囤壁作用的秫秸也要往上加,就像燕子衔泥垒窝一样,要水涨船高。队长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留下整理棉花和垒高囤壁,是为了给他们提供好好表现的机会。这些习以为常的事儿,社员们也就以惯为常了。严燕知道芳蔚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如果等她,他们的计划不能如期实现,就和公爱民一起去背书了。
公爱民又招呼了雷志强等几个人一起去搬书。他们把书搬回来,连同书架就放在了男生宿舍西屋的西北墙角上。孙有才说:“这些破旧书有什么意思!当柴火烧了多好!没用的东西,白费了咱们老半天力气。”
公爱民看了看书,又看了看孙有才,说:“先放着吧,或许以后会觉得它们好的。”
收秋的工作忙了又忙,千头万绪。几十亩地的棉花经过几轮的摘拾,最后总算完成的差不多了。路西边棒子地里的棒子又该掰了。棒子掰完了,成堆的棒子都堆在谷场上,还需抓紧时间剥棒子。以往剥棒子都是安排在晚上。现在晚上还要‘抓革命’,要安排开批斗会,安排写大字报,要进行大鸣大放大辩论。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社员们当然都高高兴兴地抓紧时间,挤出时间也要落实啊。好在现在有了知识青年来帮忙。尤其是最近上级又新拨来几个知青。这些年轻人工作都非常积极。有些‘抓革命’方面的事情,几个知青挤出休息时间就完成了。这样就给赵队长创造了安排‘促生产’的时间。所以,今年的剥棒子工作仍然安排在了晚上。
初秋的北方,暑气已渐渐遁去。丝丝的清凉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身边。打谷场周围的几株经年老柳,不声不响地矗立在那儿,时时都观察着人们的一举一动。虽然多年的寒冬酷暑,雨雪风霜,使得它们都焦梢衰败,但是,老柳腰间滋生出的新枝还在昭示着它们的生命力。几只勇敢的秋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吟唱,好像在向世界宣告,这个世界是属于它们的。
打谷场靠西边是棉花囤。它起到西围墙的作用。靠南边是麦秸子垛,这是麦秋时留下来,是耕牛们一年的口粮。靠东边是谷草垛,谷子收割完后,谷草是留下来喂骡马的。北面是场房。中间是一堆新掰来的棒子。棒子堆两边竖着两根三米多高的木杆,上面各挑着一盏一百瓦的灯泡,把整个棒子堆照得亮亮堂堂,恍如白昼。
当月亮升上来的时候,社员们差不多都吃完晚饭,来打夜班了。今年和往年一样。计分还是按筐算。剥三筐棒子给一分。所以,来得早的社员都没有过多的闲话,也不用人来组织,直接奔向棒子堆,沿堆缘找个光线好,左右邻居又说得来的,坐下来,像蚕吃桑叶,从堆的外缘向中心开始剥棒子。大家手下剥着棒子,嘴里拉着家常,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这边,史五嫂子伸过头去,正和赵队长家的孙大妈拉家常:“……您说这人还有怎们傻的呢,那个,那个,那个您看上的那个夏田田。哼!真不识抬举,不是个好娘养的。昨天我刚要和她说说您家二小子的事儿,嘿,她还躲了!您说气人不?您说她有多傻。多好的事儿啊!她们那脑袋准是从胯布裆里长出来的,您说是不是啊。”
孙大妈头也没偏,眼睛直盯着手里的棒子,只是把脖子耿了一下说:“哼!甭理她!小骚丫头子!缺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了呢!有的是旁边等着的呢!比她好的多得是,多得还不上车拉呢!”
史五嫂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愤愤地说:“是啊,我就说是啊。本来就是啊,不是吗。您甭着急,我还有好的呢。您不就是想要一个个子高点儿,白净点儿,脾气好点儿的,是从城里来的嫩姑娘吗?这有啥难的。昨天我看又新来了几个城里丫头。嘿,您说咋着,还真有不错的嘿……。”
俩人这边唠着嗑,那边,社成慧抓了两把干棒子皮儿,垫在屁股底下当凳子,坐在了单一清的左边,和单一清拉话儿:“你早就来了吧?你看你都剥那么多了。你的手真快,过日子肯定是把好手!”一边剥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单一清。
“社大哥,就你自己来了吗?”单一清搭话说:“社大嫂子没来吗?”
“提她干啥。说点儿别的。”社成慧说:“你今天晚上吃的什么?天凉了,我看你还得再多穿点儿好,别凉着了。”
单一清答道:“小米粥。”
社成慧又问:“没吃点儿干的吗?”
单一清说:“哪儿有啊?家里只有刚分下来的小米。虽然过了白露节了,可我爸说自留地里那白薯还是不能刨着吃。”
社成慧说:“哎呀!你说得太对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刨白薯吃。甭听别人瞎滋啦,说什么屁话的都有。还说‘白露开镐’,可以吃白薯了。白薯这个时候一天长一层皮!到下霜那会再出白薯,还能多长一半儿分量哪。真是的,你当那是闹着玩儿的呐!那可是能多打一半儿粮食呢!”社成慧说完,看了一眼单一清,又接着说:“那你这会儿不饿吗?”单一清说:“现在还不觉得饿。一会儿干完活,回去睡觉的时候该饿了。不过一躺下睡着了就好了,就不知道饿了。”
社成慧把头歪向右边,压低声音说:“你跟我来,我这儿有吃的。”说完他站了起来就要往灯光外围的暗处走。看见单一清没有动弹,他一伸手把她拉了起来,说:“走啊,跟我走。”
单一清身弱体薄,经社成慧这一拉,她根本就无力抵抗。坐在单一清右边的钱大宝,看见社成慧把单一清拉走了。他斜着眼盯着他们看。社成慧拉着单一清走出两三丈远的暗处,从怀里掏出两个棒子,说:“你快把这两个棒子啃喽,珠子粒的,可好吃了。”
单一清一看,确实是珠子粒的两个棒子。她说:“大哥你哪儿弄来的?你吃吧!”
社成慧说:“我就在棒子堆里找的,别说了,你快吃吧。这里没灯光,没人知道,你快吃,我回去干活去了。”说完,社成慧扭头回到棒子堆那儿又剥棒子去了。单一清也没顾得别的,一口咬下去,满嘴又甜又嫩的棒子浆,真好吃。虽然它抵不上棒子饽饽和小米粥那样香,但是这毕竟是粮食啊,粮食总比野菜好啊!她打心眼里感激社成慧。
得到棒子饽饽的还真有。与钱大宝隔过几个人的地方坐着的是班荆。他的右边是刚来还没进行活计的牛翠红。她沿棒子堆转了大半个圈儿找到了班荆。挨着他坐下。从衣兜儿里掏出半个棒子饽饽递给了班荆,说:“我们家的猪圈还等着你给起呢。再不起,猪就要从里边窜出来了”。
班荆看了一眼牛翠红,二话没说接过来就吃。毕竟今天晚上他只喝了两碗稀小米粥,吃了一块儿自留地刨来的白薯,心里总觉得没底。他看见牛翠红还在盯着他看,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就点了一下头说:“行,等我挤出时间吧。”
左边的狗四儿看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向他左边的钱大宝努了努嘴,示意让钱大宝看看。钱大宝瞪了他一眼,把头伸过去小声地对狗四儿说:“我早就看见了!你要是不想找不自在,你就把你那双狗眼合上。牛翠红那丫头你也惹得起?她手上那指甲比剃头刀子还快呢!你那猴儿脸要是让她挠上两把,保证你二十年脱不尽那咖质!”
狗四儿把嘴一撇说:“你小子不会过河赖膫子上挂虾草。你得不着的东西,就拿大话喷别人。二十年脱不尽的咖质,那还不是把嘴巴子都挠掉了?”
钱大宝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小子不知道就别你妈的张嘴。有空儿你把你那有眼无珠的狗眼捋开了,看看屠芝兰大爷的脸。他婶子过门有二十几年了吧?你看他脸上边的指甲印干净了没有!那还是他叔儿入洞房的时候杏大奶奶给他留下的哪!”
狗四儿扭过头去使劲盯了钱大宝一眼,说:“诶呦!是啊!真的?啧啧,诶呀,哎,还是别碰的好。”
扯闲话的当然是畅快又惬意。不愿意扯话的那些年轻人就又哼起了革命歌曲。尤其是那些新来的知青们。有青年的地方就永远充盈着歌声。因为歌声笑声是蠲烦弃恼的良药。面对着眼前一大堆丰收的果实,面对着革命的大好形势,面对着毛主席他老人家给我们描绘出的大好前程,怎么能没有歌声呢!再加上今天的天气也作美。抬头一望,半轮明月正悬在头顶偏西的高空。几坨重云带着明亮的光边,徐徐从月下碾过,这样风朗气清的夜晚,让人不得不激情上扬,声甜气畅。时代给我们提供了唱不完的革命歌曲,大家最喜欢唱的还是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或许是这首歌的歌词太对景儿了。只听打谷场的上空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这首歌的旋律: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
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里,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风雪狼一样嚎叫,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她去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
经过了多少苦难的岁月,妈妈才盼到今天的好光景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大家越唱越觉得社会主义好,越唱越觉得今天的日子甜。
随着时间的推移,歌声也随着渐淡,拉家常的声音也似乎少了些。有的社员因白天干活太累,晚饭又不太禁饿,都愿意早些回家休息,也就有稀稀落落离场的了。这时就在打谷场的入口处,好像有人在吵嘴。大家扭头看过去,就听‘啪’的一声,正看见牛翠红给了看门的小伙子一个大嘴巴,嘴里喊道:“你他妈的哪来的野小子。哪来的野货!翻你姑奶奶的身来了!你敢再来碰我一下让我看看!你个野杂种……。”一边骂一边又往看门的小伙子身前凑。小伙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地往后躲。这时闫大吉提着裤子风风火火地从谷草垛后面跑了过来。一边系裤带一边喊道:“哎,哎,慢着,慢着,哎呀!你小子咋胡来呀!你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eumFeVxkZ
不知闫大吉如何解决纠纷,下次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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