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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爱民刚从人群后边走出会场,迎面遇见一个老头。两个人目光一碰,老头先开口了:“嗨!你姓公吗?”老头的口气不很客气。
公爱民点了一下头说:“啊,是呵。您有事儿?”
老头说:“啊,有事儿啊,我听说了,你们城里来的青年里面有个姓公的,跟这村还有亲戚,是你吗?”没等公爱民回答,他又高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大大爷,我是公天祥,没听你爹说过吗?”
公爱民楞了一下,然后想起来了。听他母亲说过,爷爷有三个儿子。爷爷的亲哥哥有两个儿子,其中老二当了国民党兵,随军跑台湾去了。老大就是公天祥。按大排行算,他就是应该叫公天祥为大大爷。
老头儿又开口了:“到这儿来就是到家了。你是我侄子。有什么事儿要办的找我。”公爱民没有搭话,只是听着。又听老人家说:“你天利二大爷还有你天杰老叔都在那边四类分子的队里站着呢。一会儿散会我领你去见见他们去。哎,你看会散了。走,我领你去。走。”
公爱民倒像是被俘虏的一样,乖乖的跟着这个大爷走了过去。天利二大爷正低头往家走,天杰老叔倒是眼睛灵便,一眼就看到了天祥这位大哥。天祥大爷把大家都招呼到了一起,客气了几句。天利二大爷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情地看了一眼公爱民就匆匆地走了。天杰老叔在询问了公爱民的吃住情况后又说:“我就有一个儿子,叫文才,还有两个闺女,文凤和文丽。说一句不属外的话吧,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常来家里坐吧。作为我们绝对是欢迎你的。”
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社会制度就是好!政府时刻都在关怀着我们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知道现在是雨季,上级昨天又新分配下来一批化肥。石梁村的两个小队都在紧急组织人力将这批肥料及时用到庄稼上。今年老天作美,雨水充沛,可是庄稼肥料不足,眼见得各块地的庄稼都绿叶变黄叶了,可有了化肥或许就有救了。太阳已经快到中午了。一小队的社员都刚从晚棒子地里伸出头来,准备吃每天一次的‘腰歇瓜’。由于社员的口粮都有限,大多数家庭都不开早饭。队长体谅大家,所以每年都在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给大家谋点福利—每天的腰歇瓜。那些先钻出来的社员都已经三三两两的坐在地头上,边说笑边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的吃上瓜了,唐艳玲是最后一个到达地头的。她把盛化肥的空脸盆往地上一甩,噗通一声坐在了地头的渠埂上。右手摸着左胳膊,嘴里发出嘶…嘶…的呻吟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军绿色的确良小翻领短袖小褂儿,小褂的肩部,后背,胸前都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身上,胳膊上被棒子叶剌的红一道紫一道的,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她无心吃瓜,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棒子地发呆。这时一个洗干净了的‘八棱脆’大脆瓜伸到了她眼前。她一回头看见田凤红正举着瓜向她笑呢。
田凤红说:“昨天我还劝你不要穿短袖衫,你不听,今天吃亏了吧!你们城里来的人,细皮子嫩肉的怎么能吃的了这个苦呢!每一根棒子叶都像一根锯条,剌在你的小肉上,再加上咸咸的汗水一煞,那个疼就别提了。短袖衫是又凉快又漂亮,那可不适合庄稼地里,那只适合在城里穿。你比不了我们这些土里粪里钻惯了的,你看,就连我们这糙肉皮子还穿长袖的呐!后悔了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苏菲也后悔今天穿错了衣服。夏田田更是情绪低落。她不但也穿了短袖衫,而且她个子最高,受剌的面积最大。她没有抱怨,知道这是党和人民考验他们的时候。唐艳玲拿着自己的那份瓜,坐在人群的外缘,面向着庄稼地。看着自己珠圆玉润的胳膊,现在变成这样狼藉的样子有些不忍,被剌胳膊的情状,剌的较轻的地方就像雪地上密密地撒上了一些红曲米,又象夏天出的痱子,白白的嫩肉上全是肿起的米粒儿大小的小红点儿。较重的地方就是一片红了,所有的红点都挤在了一起,到像是红旗的一角儿。她努力没让眼泪流出眼眶。二十来个社员在一块儿。一边吃着瓜一边把目光投向了这边,也有啧啧可惜的,也有说三道四的。
杂语中一个大嗓门把大家都逗乐了:“唉,吃俩不解饱的水瓜,真是‘王八打尖,又他妈的闹个水饱儿’,走呵,接着干去吧。”
又一个声音说:“洪义,就你牢骚多,清早出来没咬一口糠饽饽吗?瞧队长和书记过来了,别再瞎说了。”
进村方向的路上走来了赵队长和易书记。他们走到人群跟前,把匡平,公爱民,雷志强,马洪义和公文才等几个人召集过来,商量给城里来的青年同志们盖新宿舍的事。
易书记对大家说:“为了贯彻上级的指示精神,村里要给城里的青年们盖宿舍。还和往年一样,你们去山上砍树,回来再大家动手。技术方面公文才负责。组织方面由马洪义和匡平负责。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找我。你们看行吗?”
大家互相看看,刚要说没问题,公文才开口了:“山上的树是不是细了些,这些年队里盖猪圈,盖牲口棚,修理大车,修理小推车。还有耠子,耙,耘锄等等的更新和维修,以及,唉…再加上不好出口的去向,能用的材料已经不多了。”
队长问道:“那能用的树有多粗了啊?”
公文才回答说:“近处能找到的也就是胳膊粗的了。山尖上有碗口粗的,可又太矮,作柁,檩的恐怕不够长,做椽子还行。”
雷志强问道:“‘不好出口的去向’是什么意思?”匡平拽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多说。
书记说:“那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上级下来指示,说过冬前必须让同志们住上新房!”队长也直点儿嘬牙叹气的。
公文才看了一眼书记,说道:“在咱们这一片儿,喜鹊能做窝的树不多了。不太容易找到能作柁檩的材料。”
这时书记打了个楞儿,说:“对呀,王爷坟那儿有大树啊!那儿的树上,喜鹊窝可不少。不过那些树,县里都标上号码了,不让伐呀,……。”
队长说:“这倒好办,咱们伐一棵大的,就那个坑儿给他栽一棵小的,这也不亏他。”
匡平说:“恐怕那还是古迹呐吧。”
公文才解释说:“前些年政府曾经号召我们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队长问:“什么叫古为今用?”
书记答道:“就是古代的东西要为我们今天来服务。”
队长笑着说:“哎,这不就解决了吗?我们的政府真伟大,真伟大,真伟大!这些语录隔着千山万水都能解决我们今天的难题。上级号召我们学习政治,背诵语录,还真是有用,那我们就古为今用吧,这么现成的东西不用,那不就是犯傻了吗!”
书记松了一口气说:“好吧,这样说问题就解决了。就这样定了。不过我们一定要把小树苗一棵不少的给栽上!”大家都点头照办。
所谓的王爷坟也只是个传说。到底是那朝那代的谁也说不清楚。有当地老人说是一个早殇的皇子,因为是正出,所以其园寝的规制还是不错的。解放前曾有土匪将其破坏过。解放后政府一直在努力保护这些古迹。上级曾多次来人考察过,并嘱咐不要破坏这里的一砖一瓦。如今的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政权是人民的政权。村民都是很守规矩的。
王爷坟这里的环境一直不错,它的四周放眼望去,绿树环护,松柏森森,风褰叶动,沙沙鸣响。杨柳罗列于外;松柏矗立于内。异禽巢于树杪;野兔栖于深草。天籁不绝,人迹罕至。
第二天,马洪义,匡平他们带着工具,很早就来干活了。几只喜鹊见有人来,惊恐地喳喳鸣叫着飞走了。一只野兔突然从草窝里窜出,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青年人的激情,热情和干劲儿往往是难以估量。书记和队长来王爷坟视察的时候,这些青年人都早已干得满头大汗了。公文才最忙。一会儿这个问他尺寸问题,木头该锯多长。一会儿那个又喊他说锯不快了,让他给伐锯。
马洪义走过来一把就把低头量尺寸的公文才给薅起来了,喊道:“你这个破锯咋他妈的使!诚心搞破坏是不是?想要破坏社会主义是不是?这还没剌进二寸去那,就他妈的被木头给夹住了,这是什么破东西子!啊?搞破坏是不是?找挨批斗呢吧!”
公文才被薅了起来,满面惊恐,没敢出声。他走过去看了一下,锯确实夹在了木头里,他抬起头说:“洪义大哥,这事也赖我。你看他们几个都使的是横锯,可你使的是竖锯。你的横锯我不是跟你说了,在树那儿靠着呐吗?你看,在那儿。”
马洪义看见旁边的树干处确实还靠着一把锯,和自己用的不一样,他使劲拍了一下公文才的肩膀子说:“嗐!对,是你跟我说过的。这事不赖你。”一扭头儿他换上了横锯,嘴里还嘟囔着:“真他妈的怪了!锯还有横有竖!这不是为难人嘛。这橫锯还真是好使,使起来痛快,痛快!”
几步以外的书记扭头跟队长说:“文才小子挺能干,唉,要不是那个家,我看他能给你当一个副手,你看呢?”
队长说:“嗯,是呀。”
书记又说:“呵,还是别多事的好,不能让他给你当副手,咱们得站稳阶级立场,阶级立场要紧啊。”
公文才看到书记队长都来现场了,他走过去说:“还得跟您二位领导请示一下。新伐的树做不了门窗。湿木头不能用。”
书记说:“是啊,这个事儿我也想到了。你有什么好办法?”
公文才说:“能做门窗的材料有两种,一是将湿木头烤干,关于这个咱们眼前没有这个设备和原料,那要使用大量的锯沫,这个咱们没有。二是旧房拆出来的旧柁檩,将旧柁檩开成板材能做门窗。”
队长接过来为难地说:“谁家房子让咱们拆呀!?”
书记在队长耳边说:“上级倒是给了一些安置费,一个是木头市场的木头太贵,钱数有限。再一个”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如果能省出点儿来不是也能解决咱们村的一些别的用项吗。还有,昨天接到通知说咱们这里的城里青年人数少,过几天还要分过来几个哪。”
公文才说:“干木材的问题我们再议吧。您二位领导不想到里面去看看吗?”
一句话提醒了书记,他说:“是啊,我有些年没到这边来了。走,进去看看去。”
他们找到了一条小道,穿过了树下的杂草,荆条,酸枣树窠子等的榛莽带,来到了里面。
里面的光景确实体现了‘沧桑’的概念。琉璃花门外,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年久失修,已是墙垣塌圮,门窗倒斜;瓦崩石断,形销骨立了。进入视线的是榛莽生于室内,枝柯探于窗外,墙歪脊裂,很不成样子。
公文才解释说:“这外面的对面厢房是作守护班房的。”
书记和队长都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没说什么,三个人继续前行,踩着没膝的杂草来到琉璃花门前。看到琉璃花门上的琉璃瓦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两边厚厚的两个墙垛子在倔强地矗立着。登上断石台阶往院里一看,满目禾黍离离,虫声唧唧,望处寂寥,见之生叹。正面的几间飨店,黄扉蔼蔼,青琐沉沉,虽然没有外面的守护班房那样破损的厉害,着实也已经风雨飘摇,败像盈睫了。只有周围的虎皮院墙虽然破损,但是整体框架还存在。
书记说不往里面去了。队长扭过头来,一眼又看见了这作为守护班房的对面厢房。他说:“咳!我说易书记,你看这厢房不可用了,可是这上面的干木头柁檩是可用啊!”
书记说:“你说的我也想到了,就怕上边怪罪,不好交代。”
队长说:“你没听说古为今用吗?先解决眼前的事儿再说吧。”书记点了点头,基本同意了。
事情有了进展,为了慎重,村委会又特意召集了一次会议。最后决定暂时借用那几间房的木料,盖青年宿舍。有了计划,工程进度就快了。车拉人扛的,几天的功夫材料就准备得有一半儿多了。这天下午快收工的时候,匡平发现在乱草丛中有一块仆倒的断石碑。因为地面不平,又有碎砖乱石的,石碑仆倒时被硌断成了三节。公爱民把碑面上的土块儿,杂草等去掉后露出来一些碑文。碑文像是由两个批次刻写的。一批次字体很小,是行书,但是因年代久远,多数字迹都已漫灭。另一批次字体很大,是在小字表面覆盖上了大字,是草书,像是近代人所为,字迹清晰,只是雕刻得不很圆润。匡平不认识草体字,他把严燕叫过来向她请教,严燕说她也不认识草体字。他们将其中的一块断碑用撬棍翻了过来,这一面的字因字体较大,又是楷书,所以大家都能认识。这几个字是:
衰颜偶一破,胜事难屡挹。
茫然阮籍途,更洒杨朱泣。
马洪义走过来看了看说:“你们这些人真是‘大闺女缝屎介子—闲着没事儿’啊。什么破玩意儿啊!不干活儿就看这个,不就是几个破字吗,有什么好看的?还在这儿耽误工夫。来我来念念,哎,还真有不认识的,这个念‘一’呵…,这个不认识,呵…‘元’呵…‘朱’姓朱的朱。啊…,这个…,这个念…,阿!这都没什么稀奇的!这没什么用,小学生有用。糊弄老师去。哎…,走吧,走吧,把手底下的活儿干完了就下班了,啊,干完了就下班了。”
年轻人的最大优点就是求知欲强。下班回来的路上公爱民凑到严燕跟前问到:“你这个古文教授的女儿,语文底子那么厚,碑上的文字你真的一个都不认识吗?”
严燕回答到:“认识的倒有多一半。可这是诗词,一个字认不下来就全篇失败。我怎么敢随便造次呢?”“不过”她又接着说:“我也很想知道它的内容,我们何不去找尚子文问一问呢?”
公爱民疑惑地看着严燕问:“他……?他行吗?”
严燕轻微地,却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公爱民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严燕的脸难以察觉地红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可又不能不说。她伸出两根手指说:“两个依据,一是前几天开大会,会场两边柱子上的标语是谁写的你知道吗?”
公爱民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标语内容,睁大眼睛问:“是他写的吗?”
严燕点了一下头说:“好像是,听说是他写的。”
“那第二个那?”公爱民又追问。
严燕迟疑了一下,刚要回答,突然听到前边不远处的村子里有人在骂街,他们紧走几步发现是路南面的第三家,有个老头儿的声音,“……你这个没用的杂种,我这不是都为你好吗?老大不小的了。咱家不翻盖房子怎么给你娶媳妇?谁家闺女愿意住咱这破房!你瞧人家六秃子,檩条子都扛家来了!趁这个事儿你还不弄点儿,以后哪儿弄去?你个没用的杂种!整天想造反!你能造谁的反?现在是谁的天下,是我们穷人的天下,你能造谁的反!没用的杂种……。”
火红的太阳已经被西山掩去了一半。社员们都走在回家的路上,眼前正是一片炊烟墟落,牛羊晚归的景色。公爱民和严燕为了弄明白几个字,决定去拜访尚子文。他们俩正要与马洪义打听尚子文家的住处,这时从身后走过一个身挑大粪桶的人。他走得很快。似乎嫌这些人走路太慢,有意想超过身边其余的人,又恐怕大粪桶太臭熏了他们。严燕一愣,突然她意识到这不就是尚子文吗?她赶上前去叫了一声尚子文。可他没回头。好像没听见,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公爱民也看见了。他跑过去拉住尚子文。
尚子文扭过脸来问:“你们有事吗?”
公爱民回答到:“想跟你请教几个字。”他接着说:“王爷坟断碑上的字我们认不下来。想问问你。”
听到这个,尚子文撂下大粪担子,将公爱民他们俩推到了远离粪桶的地方说:“那个断碑上的字我也见过,我也认不彻。我见那些碑文时碑还没有仆倒,只看出一面的是杜甫的一首诗。另一面的草书就没认出来,也没太认真地在意过。”
严燕问:“什么人雕刻的你知道吗?”
尚子文说:“据老人们说是一个伤兵刻的。解放前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伤兵。穿着土黄色的军服,断了一条腿。杵着一杆大枪,来此投奔他的一个秀才朋友。老人说他们俩人挺投缘。有时间就去王爷坟那片树林子里叮叮当当地凿一阵子。谁也没留心他们干什么。后来秀才病死了,那个伤兵也不知所踪了。”
严燕问:“村子里有能认识草书的人吗?”
尚子文说:“恐怕难找。我老姨父懂书法。可是他现在不在。前二年因为家里的藏书被关起来了。不过,是否可以,是否可以问问他闺女芳蔚。听说她也懂一些书法。”
严燕说:“那好啊,我们可以去问问她呀,你现在有时间吗?领我们去见见她可以吗?”尚子文点了一下头。
山村的房子排列往往都不很规整。这是因为建房时往往都要服从地势,随高就低,以至于东邻西舍的房基地都不在一个水平面上。芳老师家在后街的最西边住。西面是濯足溪。快到她家门口时尚子文说:“进她家时我们要谨言慎行为好,尽量别招惹她们不高兴。”
公爱民他们俩互相看了看,都疑惑地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就到了芳蔚家的稍门外。他家有正房三间,没有厢房。院子宽约有十米,进深约有四米,没有围墙,只是用干树枝夹起了一圈疏篱。稍门没关,满院子的马齿苋(死不了)花儿开得正艳,有红的、有紫的、有白的、有黄的、还有红黄间色的。三个人在稍门外似乎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尚子文走到前面,进去喊道:“老姨在家吗?”(其实他早已看见芳蔚和她妈在外屋灶台前烧火做饭,喊一声提起主人注意,这就相当了一个门铃,农村习惯这样。)里面的说话声停止了。
芳蔚在灶前烧火,看见来了三个人,没吱声,又低头烧她的火。她妈妈抬头看见了这三个人,看见了尚子文和他们两个在一起,没猜到他们来的用意。她一边又低头继续搅拌她的粥锅一边问道:“你们来是找我的吧?等我把粥熬好了再跟你们走行吗?今天的批斗会好像是提前了,是吧?”
才迈进门的尚子文赶紧答道:“不是开会的事儿,不是找您的。”
后边的公爱民和严燕也跟了进来。严燕刚迈进外屋,她突然大喊起来:“咳!你怎么把书烧了!”
芳蔚没有反应,继续淡定地往灶膛里添书。
严燕一步抢上前去夺过来一本书并喊道:“你怎么把书当柴禾烧啊?这不是焚琴煮鹤吗?”
芳蔚没有抬头,她手里抚摸着一本很厚的硬皮书,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书比柴禾可怕多了。书就是祸!不烧留着惹祸吗?我爸就是因为这些烂书才招来了横祸的。”边说边继续往灶膛里塞书。严燕又赶紧往回抢。尚子文一步跳进院里抱来一些柴禾塞给了严燕。严燕用柴禾替芳蔚烧火熬粥,芳蔚这才住了手,她边垂泪边抱怨:“你们是想害我们啊!唉!咋办?”
公爱民看到眼前的事情,估计不是他们能解决得了的,就柔声细气地说:“我们来,是想向你请教的。”
芳蔚听到这个词,她缓缓地扭过头去偷看了一眼公爱民,然后又赶紧垂下头来说:“不敢用‘请教’这个词儿,有事儿就下命令吧。”
公爱民说明了来意,接着他又恳求着说道:“我们都不认识草书,那个断碑上的草字我们都不认识,想请教你一下,看看你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
芳蔚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她拽过一本书,找到后面没有字的扉页撕下来。在柴禾里抻出来一根小干树枝,将其烧成碳,用它将碑上的诗词写下来交给了严燕说:“就是这些。”
严燕接过纸来看见上面写到:
南乡子
人畜异何方?善语能言人自强!哑兽鸡豚终是菜,悲凉!生作她人嫁衣裳。
言巧似剑芒!屠尽刍荛享颂扬。梦醒断头台无路,堪殇!妙语杀人过砒霜!
公爱民和严燕看完后,一时还不大懂,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跟她们娘俩客气了几句就出来了。快走出院门时,严燕扽了一下公爱民的衣角说:“等一等,她家的书……?”
尚子文说:“是的,你们如果有办法应该采取个措施,否则就全毁了,书毕竟还是好东西。”
公爱民说:“我也考虑了这事。只是办法不多。书是她们自己的,人家有权自行处理。不过烧了也太可惜。不烧,她家又担风险。”
尚子文说:“如果有敢担风险的人,这事儿就有办法。”
公爱民听见这话,觉得有希望,就说:“有什么办法?你说,这个风险我来担。”
尚子文说:“非常简单。她家把书当柴禾烧。你们只要捡几捆柴禾来跟她换一下不就行了吗?”
严燕瞪大眼睛盯视了一下尚子文。公爱民说:“对呀!我们正在伐树。给她们弄几捆树枝子来不就解决了吗?”
三个人转身回来又和她们娘两个商量此事。芳蔚说:“可以照你们说的办。但是你们必须将书架贴上封条。”
公爱民说:“好的,这没问题,封条上我签字,就说这书是我寄存在你家的。”
事情说妥。三个人走出院门。都互相看了一眼,轻松地笑了。
尚子文说:“这二年芳蔚得了个怪病:白天她神志清醒,与正常人无异,一到夜里就梦游,或说梦话。白天你若问她夜里的事,她一概不知。你们注意到她家西边有块大石头了吗?就是濯足溪的东岸挨着她家西房山的那块巨石。我们村里人都管它叫龙舌石。常有人看见她在那石头上一坐就是半宿,第二天问她,她对于夜间的事情一点都说不上来。”
严燕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尚子文说:“明天下班后我去找你,我们一块儿去弄树枝子,好吗?”
尚子文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下公爱民,勉强地说:“好,好吧。”
公爱民说:“我们一块儿去吧,别忘了我呀,我还得在封条上签字哪!”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岔路口,尚子文告别他们俩回家了。
公爱民对严燕说:“你不知道尚子文他们家成分高吗?”
严燕看了一眼公爱民说:“知道!但他这个人比金子还珍贵!”
这句话使公爱民很惊愕。他又疑惑地看了一眼严燕。严燕看出了他的眼睛里的惊疑,就解释说:“你还记得蚂蟥的事儿吧。他挨了雷志强那么重的一拳,醒来后并没有任何抱怨,而是继续指导我们怎么样对付那可恶的黑虫子。这是他即善良又善解人意的一面。这样的人不但能忍辱负重,而且眼界宽,心地平,意志坚定,唉……,只是现在的环境对他不利。唉,难得啊!可惜啊!难得。”
公爱民没有吱声,只是用羡慕的眼光看了一下严燕,心里慨叹自己没有福气。不觉中,一丝黯然的神色浮现在了他的眼角。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突然说道:“你注意没有,咱们刚才跟芳蔚她们娘儿俩说话时,有个小姑娘的脸从东屋的门帘缝儿露了出来,长得和芳蔚真是太像了!”
严燕看了他一眼,说:“当然看见了,这还用说,一定是她妹妹。”
如何进展,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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