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翠红从班荆家出来,不由自主地跟着车辙走向了村北,刚巧碰上了公文梁。公文梁将她请进屋里。牛翠红还从没来过他的这个住处,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几平米的小屋子两个人都有些转不开身。公文梁侧着身子走过去,在屋子东北角的墙上抽出一块半头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纸包,又将纸包里的一个小东西递给了牛翠红,说:“你看看这个。”牛翠红接过来放在手心里一看,是块拇指指甲大小的,长方形圆棱蓝色玻璃。公文梁问道:“认识它吗?”
牛翠红仔细看了一下说:“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些眼熟。”
公文梁说:“你再仔细看看,你看这边还缺了个角。”
牛翠红说:“呃,让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这是班荆他妈那个没人要的破帽子上的,那个帽子脑门前的玻璃扣子,对吧。”
公文梁笑着说:“说对了。她这个破帽子跟了她快一辈子了。缝了又补,补了又缝的,从来也没舍得扔。日常挨批斗的时候这个破帽子总是被当球踢。这是她第一个丈夫给她买的。”
牛翠红眼睛盯着公文梁不解地问:“那你这是……?”
公文梁笑了一下说:“这是班荆送给你的,托我转交一下。你看这块玻璃和你见过的玻璃一样吗?”牛翠红仔细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公文梁解释说:“这不是玻璃,这是祖母绿,是块好石头,是值钱的。这个东西能存到现在,是因为没人认识它,都以为它是块没用的破玻璃哪。班荆说他们家除去这个,再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他想把它送给你留个念想。”
牛翠红低着头,黑暗中公文梁看不见她的眼睛中是否在流泪。牛翠红用轻微且沙哑的声音说:“听大家都说他的这个事儿是件好事儿,你说呢?是好事儿吗?”
公文梁说:“听大家的意见吧,都说是好事儿就是好事儿。别管它啦!回家吃饭去吧。要不,你在我这吃?我刚要熬粥。”
牛翠红说:“不了,你没有我们家粮食多,我该走了。可这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谢你,该怎样谢你。”
公文梁赶紧说:“你说啥傻话哪!我,你还用谢?快走吧。快回家去吧。”
牛翠红头也没抬,转身出去了,嘴里嘟囔着:“是好事儿,是好事儿,是好事儿就好!是好事儿就好!就他妈的好吧!”
公文梁目送她向村里走去,向她家里走去。
第二天又是个好天气,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东方升起的太阳映衬着湛蓝寒冷的高空,一眼望去似乎看不见底。年味也越来越浓了。村庄的上空,已经能够听到零星的二踢脚的爆炸声。
公爱民早晨起来正在琢磨怎样过年的事,透过窗户他看见几个邻居老头从外面走来,为首的是赵队长,后面跟着杨万财,韩满囤,老齐头儿和史老五。公爱民和孙有才一看来了客人,就赶紧出来把他们迎进屋里。赵队长坐在了炕脚头的炕沿上,杨万财坐在了炕头上的炕沿上,其余的三个人坐在了地上的板凳上。
大家都客气了几句之后,赵队长对公爱民说:“就要过年了,我知道你们有回家的,也有没回去的。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求你们几个没回去的帮个忙。”
公爱民一听说求他们帮忙,就笑着说道:“那好啊,我们现在正好有点时间,您说您有什么活儿,我们可以帮您干去。”
赵队长说:“不是干活儿。这不是要过年了吗,家家都要在门口贴一副春联。你们是知识青年,想求你们给我们写几副春联。”
公爱民说道:“诶呀,这个可难啦,我们都不会写毛笔字!”
赵队长说:“不用你们写毛笔字,你们给我们编出来就行。”
杨万财接着赵队长的话茬说道:“你们给我们编出来,我们去找包德利给我们写,包德利那块料解放前开过烧饼铺,那年月记账都是用毛笔,他会写毛笔字。”
公爱民又说:“那写些什么内容的啊?我们就是编出来也不一定和您们的心意呀!”
史老五说道:“那倒是不妨事。往年我们都是找老尚家掏大粪的那小子给写。那小子不好说话着呢,太难求了。他不给你写,除非是你把要写的话说出来,让他给编一下他倒给编。”
老齐头儿解释说道:“其实也怪不着他,你们也知道他们家的成分,他不敢胡说乱写的,怕惹来麻烦。”
公爱民说:“这个办法倒是挺好的,你们想写什么内容的,我们也照样子给你们编一下吧。这样我们也省事了,你们也满意啦。”
赵队长说:“也好,那就先听我的吧。”
公爱民说:“您稍等一下,孙有才,你把严燕也叫来,我们一起帮这个忙吧。”孙有才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叫来了严燕。
弄明白了几位老邻居的来意后,严燕说:“那好啊,我们愿意帮这个忙。”
赵队长说:“你们看我这一年的任务啊就是抓革命促生产,只要是抓了革命,促进了生产,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些就是我最关心的事儿。所以,把这个事写出来,贴在门边上,出来进去的看着,那该多乐呵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公爱民问道:“那抓革命咋个抓法啊?有啥内容吗?”
赵队长笑着说:“嗐,这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斗争地主富农啊!”
公爱民说:“哦,那您让我想一想。”他看着赵队长,又看了看窗外,说道:“您看这样写行不行,上联是:
抓革命斗争地主富农
下联是:促生产实现五谷丰登
横批是:全线丰收”
赵队长高兴地拍着手说:“好!很好!就是这样的话。写得好!你找纸笔把它写出来,我就要这副对联啦。好,很好。一会儿去大队部拿红纸和笔墨,找包德利那老东西给写出来,就完事儿啦。”
看着赵队长得了一副好春联,杨万财也凑了过来问道:“那我的你咋写呀?”
公爱民正在找纸笔把赵队长的春联落实在字面上,见杨万财问他,他转过头来对严燕说:“你给杨大伯编纂一副吧。”严燕点了一下头。
杨万财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严燕,似乎有些不相信她。严燕看出了杨万财的心思,说道:“杨大伯,您想写什么内容的?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给您写出满意的对联来,好不好?”
杨万财觉得严燕的话挺客气,就说:“那好吧,我说说。呃,这个,你看哪,咱们都解放这么多年了,可我总是看不惯那些个四类分子。你看他们一个个的,啊?根本就不像改造好咯的!一个个的,啊?你说,他们天天的,跟我们贫下中农一样,这那行啊!对吧?你看咱们书记开会说的好啊,现在是‘地主富农不臭,贫下中农不香’,这那像个社会主义的样子啊!对吧?你要是给我写呀,得写一些这块儿的东西,好不好啊?”
严燕琢磨了一下,说:“行。”然后她面向北墙凝望了两分钟,说道:“杨大伯,您看这样写行吗?上联是:
地覆天翻贫农长鸿鹄之志
下联是:万劫不复地主入地狱之渊
横批是:天壤之别
您看这副对联您满意吗?”
杨万财看着严燕,要求她再重复两遍,然后他说:“你又说了两遍,这我才听明白,你说的‘洪湖之志’,这个我知道,就是洪湖赤卫队的事儿,对吧?我们贫下中农就应该跟洪湖赤卫队学习,你看他们打那个南霸天打得多狠啊!对吧。不过,那个横批……”
严燕笑着说:“您说的‘洪湖’跟我说的‘鸿鹄’不是一个意思。我说的鸿鹄是大雁的意思,您看,大雁一飞就是天南地北的,这就是志向远大。不像咱们家房檐边上的小家雀子,永远都不离开咱们家的小院子。还有,您刚才要说的横批,那个横批怎么啦?您有什么看法吗?”
杨万财看了看严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的那个横批是不是有些迷信啊?‘天嚷’,我们迷信里头才有老天哪,不讲迷信就没有老天,没有老天,谁还会嚷?你说是不是?”
严燕听了杨万财的话起初是一愣,接着她从孙有才的手里接过纸笔,将自己给杨万财编的春联写了出来,指点着这些字迹给杨万财解释了一番。
杨万财听了严燕的解释立刻脸上出现了笑容,说道:“诶呦,这对联太好啦!太妙啦!太妙啦!妙,啊,太,啊,太那个,那个,那个,啊?真没想到你能写出这么好的对联来啊!我满意啦,我可咋谢你呀!啊?咋谢你呀!”
严燕笑着说:“咳,谢什么啊,就这么点儿小事儿,说不定将来我们还有事求您哪。”
老齐头儿看着赵队长他们俩都有了春联了,自己就对身边的孙有才说:“你也给我编一副春联吧?”
孙有才笑着说:“我可不行,我可没那两下子。我哪有那个能耐啊!您先等一会儿吧,让他们俩给您编吧。”
公爱民听见他们俩的谈话,就说:“您有什么要求,您说出来,我来给您编吧。”
老齐头儿赶紧凑过去跟公爱民说:“我也没有什么高要求,只要是能年年的生活有点儿好转就满意了。你看今年咱们村的口粮每人每天多给了一两原粮,可去年每人每天还少了一两呢!不知道明年咋样。唉,过年,过年,这年还不好过?就这么一天,一眨眼就过去啦,可是后边的日子呢?你没听说‘好过的年,难过的春’吗。春天,唉,春天,天又长,夜又短,天长大日头的,这白天且不过去哪,肚子里空空的,唉,太难熬啦。没有吃的连地里的野菜都给搜净啦。你们还年轻,不知道过日子的艰难啊!”
公爱民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琢磨了一下,说道:“按照您的意思,生活上能年年改进就满意啦,对吧?”
老齐头儿点了点头。公爱民在地上踱了两步,面对老齐头儿说道:“您看这样给您编行不?上联是:
风调雨顺来年定量增一两
下联是:雪化霜融春暖田中野菜丰
横批是:能吃饱饭。您看这样行吗?”
老齐头儿听了,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说:“行,这样说挺好,这副对联我觉得挺好的。就把这副写出来给我吧!”
史老五知道他们三个人都有了,他对公爱民说:“我的对联简单,我老婆在家已经编出上联来了。她说下联她想不出来啦,让你们给编一个下联。”
公爱民说:“那太好了。您把上联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给您对出下联来,您看好不好?”
史老五点了一下头说:“我老婆说上联要写:‘吃饱饭毛主席万岁’,你们看下联写点儿什么好啊?”
孙有才一听这上联,他觉得他也能对出下联来,就抢着说道:“下联用‘穿暖衣共产党千年’你们看行吗?我也不会对,不行你们再改吧。”
史老五一听,笑着说:“行啊!我们咋就没想出来呀!行,行行。你们再给出个横批吧,啊?”公爱民说:“横批就用‘幸福生活’怎么样?”史老五点头同意。
韩满囤说:“这副春联我也觉得挺好。你们也给我写一份儿吧,别改样了。”
史老五瞪大眼睛,提高嗓音喊道:“不行!不行!你家的咋能跟我家的一样啊!我家的这副还有我老婆编的一半哪!不行,你再替另编吧!”
公爱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再编一副,再编一副吧。”
韩满囤看着公爱民说:“那你就照着他那幅春联的样子编,好吧?”
公爱民点头同意。他略加思索说道:“那您看上联是:
吃饱饭靠共产党
下联是:穿暖衣靠毛主席
横批用:生活幸福。您看这样编行吗?”
韩满囤笑着说:“行,行,行啊。挺好,挺好的。诶呀,你们是不知道啊,这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啦。人这一饿咯啊,可什么都敢吃啊!要是能逮着虫子,耗子什么的吃那还算是好的呀。就连柴禾都吃啊!什么棒子秸,棒子骨,这些柴禾我们都吃过呀!”
史老五听到这儿,接过话茬来说:“这还用你说。这就是前二年的事啊。六零年前后的事儿!诶呀,那几年,死了多少人啊。那人死在地里头都没人埋!最难吃的还不是你说的棒子秸棒子骨的哪,最难吃的是麦秸子。那玩意儿,嘿!谁吃了谁得肠梗阻!就连牲口吃了都得肠梗阻!那玩意儿吃到肚子里边发燥,生火!原来咱们生产队那匹老马,就是吃了那玩意得的肠梗阻死的!”
孙有才听着他们说的话有些不太相信,他笑着问韩满囤:“韩大叔,您说逮着虫子吃虫子,逮着耗子吃耗子,这我都相信,可是那棒子秸咋吃啊!人的牙又不像牲口的牙那么锋利。那咋嚼啊?”
韩满囤一听这话,觉得自己懂得的事情比年轻人多多了,他倒兴奋起来,他笑着说:“你看,这你就不懂了吧,还得学着点吧。咱们先说棒子秸咋吃。先用铡刀把棒子秸铡成小段儿,大约一寸长吧,然后上锅炒。炒干咯,炒黄咯,炒脆咯,可别炒煳咯,稍微有点煳还行,然后再上碾子上轧,轧碎咯再用罗筛,筛出那个面来再用榆树皮面和在一块儿,没有榆树皮面不行,那个棒子秸面不黏,跟沙子似的,做饭没法做!再掺和上点儿谷糠啊,白薯面什么的,就行了。”
史老五又补充说道:“你知道那个棒子秸面里头有那个比绣花针还细还尖的那个东西,吃到嘴里,落在哪扎哪儿,哎呦,剩下的只有难受啦。”
孙有才疑惑地问道:“哪儿的那个绣花针样的东西啊?”
韩满囤说:“碾子轧那个棒子秸轧不了那么细,你吃过甘蔗,吃过甜棒对吧,吃甜棒吃甘蔗的时候你得把那个皮剥去吧。棒子秸那个皮儿和甘蔗的那个皮儿是一样的,其实它比甘蔗的皮还硬哪,就是棒子秸那个皮,碾子轧不碎它,有些能够轧成细丝样的东西,这些丝一样的东西能够顺着罗面的那个麻罗眼掉下来,有多半个手指甲盖那么长,有针尖那么粗,就成了针咯!欸呦,这个小东西又尖又硬,比针还厉害哪,吃到嘴里,欸呦,你想想,那好受得了吗!不信你可以自己试试!”
赵队长听他们说这个说得还挺热闹。觉得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太和时宜,就说:“行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啦。我们现在不是都有粮食吃了吗?这都是共产党毛主席的恩情啊!就是我们吃点儿苦我们也不能忘记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啊!”
韩满囤说:“是啊,我们不能忘记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啊。你们没听见那些喊口号的咋喊的吗‘吃树叶啃树皮,再苦也不忘毛主席’。这话说到我们心坎里去啦。”
赵队长说:“行啦,得啦,咱们不是完事儿了吗,得啦,走吧,走,找包德利那老小子去,叫他给咱们使毛笔写春联去。”说着,几个老头迈出了房门。
公爱民和严燕送出去几位客人,站在院子里互相看了看,公爱民笑着说:“诶呀,咱们还真的是有用之才啊!这几副对联确实体现出咱们贫下中农的觉悟越来越高啦!真不错。”说完,两个人又对视着笑了。
两天转眼就过去了,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在今天,全中国的家庭都在忙活着中午的这顿饭哪,石梁村当然也是如此。家家造厨,处处炊烟。街道上少有成人来往,只是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嬉戏玩耍。他们只知道时间到了晌午再回家吃饭去,别的就都不操心了。
尚子苹从家里出来,来到老姨家。见老姨正在外屋地料理猪肉,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妈说她一会儿就过来”,脚步都没停就直接去了东屋找芳蔚了。
芳蔚早晨起来帮着妈妈刷了锅,抱来了柴禾,看看没有自己多少任务了,就一个人进屋,猴儿在被窝垛旁看起书来。见尚子苹进来,她眼睛都没离开书本,说道:“你又来夸奖你的花样子了吧?”
尚子苹回敬她说:“你甭嘴硬!看你将来用不用我的花样子!你连一朵花都不会绣,留神没人娶你!”
芳蔚坐直了身子说:“要真是那样,可就真是谢天谢地求之不得哪!”
尚子苹说:“你别嘴硬,我这有一项技术你学不学?”
芳蔚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她的书本,说:“甭唬我。”
尚子苹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炕脚头那边的炕沿上说:“你可说准啦?到时候你要是求我教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看见老姨探进头来说:“你们俩没事去给我跑一趟吧。”听到这个,芳蔚撂下了书本看着她妈,尚子苹说:“行啊,什么事儿?”芳蔚妈说:“你们看家里这把菜刀太钝啦!连猪肉皮都剌不动啦。你们拿着它去东街坊一趟,去求胡大爷那儿子胡立军给我磨一磨。”
芳蔚看了一眼尚子苹,应了一声说:“行。”
尚子苹疑惑地问:“他会磨吗?”
芳蔚说:“应该会吧,他现在正在学木匠,木匠都会磨刀。”说着,两个人带着菜刀出了前院。
田大妈自己在外屋地正要准备熬白菜,就听有人敲后门。她站起身来,刚把门打开,突然她向后倒退了两步,喊道:“你这个死孩子!吓了我一跳。哪弄来的?”
原来,进来的是尚子文。他右手里的一根小细麻绳上拴着一只鳖,约有一斤多沉,左手提拉着一把木锨。他以为是芳蔚来开门,所以,手里挑着这只鳖就放在了胸前了,想逗一下芳蔚,不想是自己老姨来开门的。一看把自己老姨吓一跳,他赶紧赔不是说:“哎呀,哎呀,是老姨,我以为是芳蔚哪。您别害怕,别害怕,我一会儿就把它宰喽,给您下气,这个东西可是大补。”
老姨瞪了他一眼问道:“你哪弄来的?”
尚子文说:“老姨,我先找一口热水喝,一会儿我再给您汇报。您看我的棉鞋也湿了,手上,脸上还都是泥哪。”
正说着,他母亲也从前门进来了。看见儿子这个模样赶紧问明是咋回事,然后指着那只鳖说道:“你把它交给我,我会收拾这种东西。你快回家,前年你那双破棉鞋还有哪,去换一下吧。这大冬天的,湿棉鞋咋穿啊!”
尚子文说:“那双鞋都破了,棉花都出来,开了白花了,还咋穿啊!”
老姨说:“让你去你就去,换上破棉鞋也比穿湿棉鞋强啊!冻坏了脚怎么干活!”
尚子文又从前门出去了。一出院门,刚好碰上芳恒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来,看见尚子文,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儿问道:“大哥,家里饭熟了吗?”
尚子文对着她的小脸笑到:“还没做哪,小疯丫头,你又哪儿跑去啦?家里的饭等着你去做哪呀!哈哈……。”
芳恒知道这个大哥哥经常跟她开玩笑,不好意思地忸怩地哼了一声跑家去了。
芳蔚和尚子苹回来交差,看见妈妈和大姨在家造厨,她们两个又猫到东屋说悄悄话去了。芳蔚整理了一下炕上自己的书和衣服,想起尚子苹刚才说的秘密,就说:“你刚才说的技术我都知道了。”
尚子苹坐在炕沿上,看了她一眼说:“你甭诈我,你说你知道了,那你说出来我听听。”
芳蔚说:“你的这个技术啊,不用三猜两猜,一猜便中,肯定是咋样上鞋不歪,对不对?”
尚子苹轻轻地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是不知道的,还吹牛哪!上鞋不歪有好几种方法哪,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种啊。我说的当然不是它了!”
芳蔚说:“那就是咱们中式衣服上的疙瘩襻怎么打。”
尚子苹笑着说:“那就更不是啦。你肯定不知道啊,这是个新技术,你没见过的。”
芳蔚说:“那你说吧,你说我听听,也许是我没见过的。”
尚子苹转过身子,面朝北墙说:“你让我传授你技术也行,那你得先叫声‘师傅’,否则,不教你!”说完,她偷偷地乐了。
芳蔚一听这话,顺手拿起身边的扫炕笤帚来,面带嗔怒的说:“还没教技术呢你就要当师傅,我让这个笤帚疙瘩叫你师傅!先让你尝尝它的滋味。”说着,挺起身子就要扑过来似的。
尚子苹扭过脸来赶紧陪着笑说:“不叫也行,不叫也行,那,那,咱们也得有个条件!”
芳蔚也笑了,问:“什么条件?”
尚子苹琢磨了一下说:“那以后我要是让你给我的画上题字,你可不能推辞。”
芳蔚说:“这倒好办。我上几次不愿意给你题字,主要是怕我的水平不够,被人笑话。你知道,题画诗不是很好写的呢!”
尚子苹说:“题什么诗啊!题两个字就行了。题诗谁懂啊!让人看不懂倒被人家骂!”
芳蔚说:“行,照你说的办,就这样说定啦。那你的技术呢?快说出来吧?”
尚子苹看着芳蔚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手心给她看,说:“你认识这个吗?”
芳蔚拿到自己手里看了看,说:“这个好像是支蛤蟆扦子,怎么还有个勾啊?”
尚子苹神秘地说:“不知道了吧。这个就叫作钩针。使这个东西钩出来的白色领衬牵在衣服领子上可好看啦,尤其是给小伙子衣服领牵上一条,那才提气哪!现在城里人可时兴这个啦!”
一听说给小伙子的衣服领子牵上好看,芳蔚的兴趣顿时提了起来。她想,如果她要是钩上一两条给公爱民用上,那该多好啊。她正要问尚子苹怎么个用法,用什么材料,院子里传来了尚子文的声音:“哎呀,真香啊!”说话间他已经进到了外屋地下,他母亲命令他说:“放桌子,准备吃饭吧。饭都熟了。”
芳蔚赶紧对尚子苹说:“有时间我们再说吧,该吃饭啦。”
很快,三个年轻人就把炕桌打理好了。两个家庭,六口人,芳蔚的母亲和尚子文坐在了炕桌的右边,尚子苹和芳蔚坐在了炕脚头这边,尚子文的母亲坐在了炕桌的上端,芳恒坐在了妈妈和大姨的中间。
大姨背朝窗户,面向炕桌,她拿起了自己的筷子在碗里戳了一下说:“我们两家这些年一直在一起过年。今年我们的这顿饭算是最丰盛的了。往年的桌子上就是一碗炖肉和一盔子熬背阴菜,今年还多了一盘清蒸甲鱼,真好!”
芳蔚的母亲说:“只是今年的小米饭不是纯小米的,你们知道今年的谷子欠收,家里的小米不够啦,我就添上一把棒子渣。还好,毕竟都是净米净粮的,再加上今年多了清蒸甲鱼这个菜,这都是子文的功劳,抓这只甲鱼没少费劲儿吧?”
芳蔚也问道:“怎么抓的?还没来得及问你哪。”
尚子文的母亲鼓励他说:“怎么抓的,给我们说说,今天是大年三十,没外人到咱们家来,说错了话也不会有人听见,说说不碍事,让大家高兴高兴。”
尚子文一看大家都把自己看成了英雄,更高兴了,他说:“我也是觉得咱们大年三十这顿饭简单了点儿,所以想给添个菜,可我又没啥能耐。今天早晨我忽然想起芳蔚和公爱民抓鱼的事儿来,就扛着一把木锨沿濯足溪往上游走,心想如果老天帮忙,也没准碰上好运哪。”
尚子苹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别啰嗦啦,说主要的。”
尚子文又接着说道:“好的,好的。我走了老远的路,都走过毛石坑了,也没找到可能会有鱼的地方。多数溪段都干涸了,少数有水的溪段不是都冻绝底了就是水还太深。我再往上游找,过了毛石坑,前边还有几个小坑,这个你们知道,其中的一个小坑我看或许有希望,因为这个坑的底部是一条二尺左右宽的窄沟,而且除去沟面上的冰是深绿色,其它部位的冰都冻绝底了,都是白色的,这说明只有沟里有水,白色的冰下边没有水。我找了块石头把冰砸开一看,还真巧,冰下就剩一点儿水了,里边有些小鱼,没有大鱼。我还以为没希望了哪,气得我直点用木锨搅泥,本想泥里边或许有泥巴钻或鲶鱼什么的。搅着搅着就挖到了它。开始我还以为它是块鹅卵石哪,可一细看,它还动哪,被我认出它来了。真是飞来的福气。”
尚子文的母亲说:“你们的姥爷过去吃过几次这种东西,大家都说这种东西是补气的。我见过怎么做这个菜。咱们现在家里的佐料不全,要是再加上些鲜姜,火腿,胡椒粉之类的东西就更香啦!好了,我们开饭。”
尚子文今天更高兴,作为家里的男人,明显比女人能干了一些,所以高兴,手拿筷子都有些激动,一不留神,自己的筷子滑到了地上一根。
芳蔚见了,说:“先别去洗了,先放在一边,这里还有富余的,给你。”说着,她递过去一双,还没等尚子文拿到,她又将手抽了回来,说:“今天,就咱们家来说,也算得上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了。这么好的时光你不做首诗吗?”
尚子文说:“我都饿了,那有那心情啊。”
他这么一说倒让芳蔚感兴趣了。她笑着说:“你做不做,不做就不给你筷子。”
尚子文看了看母亲和老姨,看见她们表情好像也在鼓励自己作诗。尚子文说:“你太不讲理啦。要作诗也是你的任务啊。我抓甲鱼还有功哪!”
尚子苹说:“那就你们俩都做。”这句话好像大家都认可。
尚子文建议说:“那咱们做一首短一点儿吧,长一些的太费时间啦,十六字令怎么样?做完好吃饭。”
芳蔚说:“好吧,你先说你的吧。”
尚子文说:“为啥又是我在先?咱们俩猜头家,谁输了谁第一个做。”
两个人刀子,剪子,布猜起来。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pelrTDOVd
究竟谁输了,谁第一个作诗,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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