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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子文昨天一夜没有睡好觉。自从严燕提出要来家里找他,他的心就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掌控住了。夜里睡不着就来院子里来看星星。狭小的小院儿,仅能供他就地打转。他数了数天上的星星,看了看天边似有似无的一勾弯月,无可奈何的又回到了自己那仅能容得一人的小小睡窝。他卷曲着身体躺在炕上,可是还是睡不着。他从严燕的眼神和语气中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严燕此次要来的目的,而且他深知自己家庭的政治境况和物质条件,这完全不可能。他又想起了那块巧克力,不由自主地又拿出来放在手中端详。这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严燕的靓丽,她的气质,她的祥眸善睐,这些是他自从来到这个人世间从没有见过的,这种吸引力他无法抗拒。可是他很清楚,他又不能不抗拒,他不能向前再走一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人!绝不能害人!尤其不能害她这样的一个天仙似的人。他又咬下一小小块儿巧克力,不知怎地,现在嘴中的东西怎么是苦的呢!他随手拿起笔来想写点儿什么。稍微考虑了一下,他在心中酝酿了一阙词,是一剪梅。他掏出了自己给社员各户记录大粪斤数的记账本,写在了本子的最后的页上:
新月低垂小院白,蛩唱篱根,蝉啭高槐。幽香菡萏慕蜂来,不嫁东风,恐虑秋衰。
燕子还家亦抒怀,羡彼示亲,羡彼示乖。横门扃后又重开,怕你真来,盼你真来。
事情总有不凑巧。北方的雨季总是在夏末秋初时发作。第二天早晨就是‘开门雨’。农民一年的假日就有两个,一是年三十,再一个就是阴雨天。
下雨天没事儿干。匡平对公爱民说:“好多天没玩儿牌了,今天没事儿,咱们玩儿两把扑克吧?”
公爱民说:“好啊。把北屋的几个也叫来,咱们一块儿玩儿。”正说着,突然公文才戴个草帽子登门来找公爱民,说是要和他一起去看天祥大爷。这到也正对了公爱民的意。来到老家这么多日子了,虽然上次在会场上见了一次大大爷,可是毕竟还没有去他家拜访。
公爱民也从房东那借了一顶草帽,告别了匡平跟着公文才就出来了。公文才说:“今天早上大老早的我爸就把我叫起来了。说今天不能下地,让我带你去见大大爷。然后再去我们家,中午就在我们家吃饭。”
公爱民说:“好,我也正想去哪,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住在哪儿,再加上这些日子净瞎忙了,没腾出手来。”
公文才说:“很好找,咱们的老宅子就在村子的正中央。他家就在老宅子的西北角。”说着他们已经到了老宅子的大门前了。公文才低声说:“如果有人问,咱就说去看大大爷。不必说别的。”公爱民点了点头。
两个人从老宅子的正面门楼儿进去,门楼里面是一个较大的院落,院落的北边是一排大瓦房,一溜十楹。这十间房分别是两组院落的最南端。东边五间房的中间一间是穿堂屋,西边的也是这样。他们从东边的穿堂屋走进去,就进入了东边这组院落的第一进院子。他们走过两进院落,到了第三进院落后左拐,在西厢房北房山的封差墙处有一个小门,他们在那儿停住了。一路走来,公爱民看了看这些老房子,除了门窗的样式有些老旧和破损外几乎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墙根和瓦楞处长了一些杂草和绿苔。这些古老的民宅,既古朴又庄重,好像是在向世界证实着一些历史痕迹。
公文才说:“今天下雨,大队部小队部都没有人。刚才咱们经过的前面两进院落是二小队的队部,仓房,库房什么的。这第三进院落是大队部。咱们从封差墙这开的这个小门走,去西院。大大爷在西院。”
进了西院公爱民看见的场景就全不同了。这个院落是西院的第三进院落,它和正南面的两进院落不通。其大小和东院相同,这个院的对面厢房全没有了,只剩下了厢房的房基和一些破砖烂瓦。废墟中长出了茂盛的杂草和小树丛。一棵生长较快的臭椿树早已有几丈高了,上面还有一个鸟窝。其正面的五间正房中,西面的两间已经没有了房盖儿,只剩下了房子北面的后檐墙和西面的山墙。房间里面的白灰墙早已泛黄,墙上没有墙帽子,雨水从墙上流下,水渍垂直,有千百条痕迹,就像未卸妆时的泪痕。其东面的三间正房看样子还可住,只是界山墙露在外面,界山柁淋在雨中。
公文才走上条石砌成的第四级台阶,站在外屋的门口,向东屋喊道:“大爷在家吗?爱民我们俩来看您来了。”
话音才落,门帘儿一挑突然冲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右手举着一把镰刀,满脸怒气,似乎是要和谁拼命。一看是公文才和公爱民两位兄弟,举着镰刀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讪讪的苦笑。
公文才扭头对公爱民说:“这是文田大哥,是天祥大爷的儿子。”
公文田看了一眼公爱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又是来买木头的贩子呢!我爸爸要是又跟你们俩提扒了房卖木头的事儿,你们可别帮忙啊!不听话我可不饶你们,可别怪我不客气!来吧,进来吧。”
两个人进来,看见天祥大爷正坐在小炕桌边喝酒,炕桌对面坐着个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公爱民猜测这一定是大妈了。他睁眼扫视了一下这间房屋。这是一个两间一明的大房子,南面向阳是两个宽敞的大窗户,两窗中间是一棵高大的明柱,明柱上面支撑着一架一尺多粗的大柁,大柁的北端架在了后檐墙的木柱子上。柁的上面已经没有了顶棚,上面露出一尺粗的重柁子。
小炕桌正放在炕的中央,天祥大爷坐在了炕桌的西面。炕脚头歪扭着堆着两床不很大的棉被。炕的下面,靠北墙倚着一把黑乎乎的老式的红木椅子,椅子的左前腿已经消失,代之做支撑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倒扣着的水桶。椅子的右边,靠墙角处是一筐柴禾,看样子是怕被雨淋了,准备的干柴。一只壁虎趴在北墙上,瞪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看着这两个陌生人,准备随时逃跑。地上一只干柴色的草鸡,正哼着没人懂的调子在屋里踱步,见屋里人多了,赶紧顺着门帘的缝隙钻了出去。
天祥大爷看见他们俩进来,他满脸通红,举着酒盅说:“哎,这就对了,来,来,到炕上来,来跟大爷喝两口儿。你们早就该到我这儿来,咱们是亲的热的,对不?咱们亲的热的在一块儿多好啊!对吧,来吧,跟大爷一块儿喝两口儿。”
两个人赶紧推辞说不会喝酒。天祥大爷把他们俩让到炕沿上坐下,又说:“哪儿还有不会喝酒的人啊!来,来,陪大爷喝两口。”公爱民他们俩又推辞了一番。老爷子看了他们一眼,说话间滋溜一声又喝一大口,撂下酒盅,眼睛红红的,说:“我这酒还行,是小高粱秫秸酿的,可也八毛钱一斤呢!唉,喝酒是好事儿,好事儿,好事儿啊!我没钱打二锅头,要是有钱,我天天喝二锅头。那…,那…,那酒什么滋味儿啊!嘿,那要是喝一口,嘿!……。”炕桌对面盘腿坐着一个半大小脚儿老太太,也在跟着喝酒。
公爱民看出这一定是大妈了,就叫了一声:“大妈,您身体怎么样啊,还好吧?”
老太太说:“啊?好?好啥呀!凑乎活着吧,哎,老了,不行了!五十多岁了,满嘴的牙没剩几颗了。嗐,都该死的人了,要牙干什么。你妈你爸怎么样?肯定很好吧?”
公爱民也简单地介绍了他父母的情况。老太太又说:“你们没问题,没有急着,国家养着,吃公家的,住公家的。多好啊!我们怎么比啊?”
天祥大爷听着有点儿不入耳,就说:“就你嘴贫,有吃有喝儿的,咱们不是也挺好吗?”
大妈一听大爷这样说,就提高了嗓音,说:“就这也叫有吃有喝的?”一边说她一边从炕桌上唯一的一个瓷碗里夹了一口黑糊糊的东西放在嘴里,转过脸来对着公爱民他们俩说:“队里的菜园子罢园,捡了几个鸡蛋大的茄子包儿来,蒸了蒸,撒点儿盐,连一滴香油都没有,这也叫酒菜?这也能下酒?想当年咱们家吃啥喝啥!唉,没那日子喽!”
天祥大爷瞪了她一眼,说:“你别不知足,要是没有酒,咱们俩也得天天儿撅着去!哎,这年头就是吃祖宗的年头啊,不吃祖宗你就得受罪去!”
公爱民又和大爷大妈聊了几句家常,看着大爷大妈说话有些上火儿,他给文才使了个眼色就告辞出来了。公文田搴着门帘送他们俩出来。
外面的雨已渐停歇。到了院中公文田说:“整天就知道喝!喝!喝死拉倒!”
公爱民知道公文田在抱怨他爸,他没有搭言便把话岔开了,说:“这大房子多好啊!”公文田说:“是啊。当年咱们太爷爷创立家业时得多,得多…,多棒来着呀!”他一时找不着恰当的形容词来表达,就手指着房架又说:“这房子都是八尺三的柱头儿。盖房时都是大立架,八级地震都不怕。就这檩条子,当年没有柁的材料都砍不出这样的檩来!你看这门窗,多少年了都不走样。这窗棂都是打凹的,这没有好手艺人能干这个?这房子真正是冬暖夏凉。你再看这院子,都是青砖铺地,看上去很平,但是不管天下多大的雨,院中都不积水,这才叫手艺哪!”
公爱民听了这些介绍,说:“经你这么一介绍,我也看出来了。房子是够气派的,可见当年一定是显赫昌盛于桑梓啊!民房中真是少见这样规模的。”
公文田又继续说:“所以我那个老不死的爹总想把房子扒了,卖钱好打酒喝呀。”
公爱民问:“扒喽?那你们住哪儿去?”公文田说:“他说不都扒了。就扒外屋。”
公爱民又问:“外屋不是做饭的地方吗?那做饭不就露天儿了吗?”
公文田愤愤地说:“他说用扒下来的大老檐椽子搭个棚子就能做饭,把檩条和架山柁都卖喽。”
公文才看着公文田越说越气愤,怕后边闹出更尴尬的事来,就对公爱民笑了笑说:“咱们走吧,也快晌午了。”
公文田送出他们两个,来到大门口,他看了看公爱民,语气中带有三分解释地说:“我爷爷年轻时最爱喝酒耍钱。先把地亩都一点一点儿的卖了,地亩卖完了就卖房子。卖完西院的第一进院落又卖第二进。最后最里面的一进院落原想不卖了,想着自己住,可是没钱花不行啊,就扒完东厢房后又扒西厢房,还没轮到扒正房就解放了。前面的两进院落都是别人的了,人家不让我们通过,怎么出去呀。民俗中有个说法,民宅不能留西门,因为西门是鬼门。所以就不得不在东面的封差墙处留个门。解放后我爷爷也常要喝酒。没钱打酒喝,他就闹脾气。有一年冬天下大雪,他出去找酒喝,没钱,跟人家酒家打起来了,被人家打得够呛,然后被酒家给扔咱村后的山沟里了,就此告辞了人世。”
公爱民看了一眼天空,然后说:“唉,也算积了德了。那现在前边的两进院子谁占着哪?”
公文才说:“咳,现在是一小队队部。”他正要和公文田说声告别的话,只见村路上迎着公文田又走过来两个小伙子,老远的就和公文田打招呼。
雨后村庄上的道路总是泥泞不堪的,石梁村更是如此,一场大雨过后,整个世界都被清洗了一遍,放眼望去,四围的树更绿了,天更蓝了,被雨水冲刷下来的污秽浊物都积存在了路沟里,看上去总觉得有些不爽。路上的行人更是心疼自己的鞋子,出门时往往是赤脚裸踝的。俗语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意思,在泥泞的路上,光脚的确实很有一种天然的优势。在天气变化中,下雨的日子在某种意义上说属于老天给人添麻烦的日子,似乎有些‘天祸’的概念,此时,光脚的就无所畏惧了。
刚才和公文田打招呼的两个人是社成慧和时世杰。时世杰是近二年的高中毕业生。属于农村的知识青年。他们俩都光着脚,穿着短裤,社成慧上身穿着个背心,时世杰光着膀子,倒是很有些年轻人的气息。公爱民看见公文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办,和他告别了一声就和公文才走了。
社成慧和时世杰来找公文田是为了和他商量一下,他们也想参加东玉柱的造反派组织,问公文田是否也有意参加。他们俩得知,东玉柱今天趁着下雨天儿,大家都有空儿,所以要开第一次组织会议,地点仍然是村南的瓜地,据说还可以免费吃上一两个瓜。公文田,作为年长两岁的人,自然是有些老成持重的态度,但经过他们二人的游说,也同意去看看,不管结果咋样,能吃上俩瓜晚饭能节省一半,这也是赚的了。
三个人说走就走,到达会场的时候刚好是屠芝兰的开场白。社成慧发现,今天参加会议的大约有十几个人,大家都挤在瓜窝棚里,或是外面的天棚下面,有的人的后背还暴露在零星的雨点儿之中,不但有小伙子,还有几个姑娘。天棚外面有一筐瓜,看样子是慰劳品。
社成慧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不爱红妆爱武装了啊,姑娘也来参加了,和姑娘们在一起更好,没白来!”
时世杰捅了他一下说:“注意听!”
这时他才听到屠芝兰说:“……大家注意了,我们现在开会。首先学习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他刚要往下念,只听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讲话,“别念了,你说哪一段语录,我们大家共同背诵得了。”接着又有另外一个声音附和着;“是啊!你说哪一段,我们都能背诵。”
屠芝兰很高兴,他说:“那好啊,我们首先就背诵‘下定决心’这一段吧。”顺着他的手势大家都纯熟地背诵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好。多数人都能把毛主席的红宝书背下来。讲读毛主席语录这是少不了的第一项程序,过后当然就是屠芝兰和东玉柱的讲话了。其内容也不过就是年轻人要响应党的号召,要听毛主席的话,要紧跟时代的步伐,不能落后,要作好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要时刻准备接好革命前辈的手中枪,不要辜负毛主席他老人家对我们年轻人的谆谆教导和殷切期望,等等,一些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内容。
东玉柱念完自己的讲话稿后又加了几句:“……要革命就是要不怕死!要革命就是不要命!要革命我要把我的姓改喽,”刚说到这儿他就觉得有人捅了一下他的后腰,并听见一声耳语:“改名字就行了。”“呵,对了,我要把我的名儿改喽。‘东玉柱’这个名字不好,不革命,”耳语又响起:“是‘不够革命’。”“呵,‘东玉柱’不够革命,今后我叫‘东方红’。这是第一。第二,我要不怕我爹骂,骂烦喽我,我就不认他喽。第三,第三就是革命到底啦。一定要革命到底!”虽然他的讲话不够连贯,但是他的‘一颗红心永向党’的这种精神确实很感动人,所以他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掌声,大家都很佩服他。
钱大宝听到这里,用手捅了一下身边的大菜头说:“东玉柱真鬼。”大菜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钱大宝又解释说:“东玉柱要闹出点儿事情来,好混媳妇!”
大菜头有些明白了。他眼睛盯着钱大宝问道:“那有咱们的份儿吗?”钱大宝没有回答他。
会议结束时,大家都奔向了那筐大面瓜,这些瓜确实很好,外面金黄色,内瓤浅粉红色。还没到嘴边就香气扑鼻。
大菜头抢着一个就啃,一边吃一边凑到东方红的跟前,他压低了声音说:“跟你革命,我们还改名改姓不?”
东方红答道:“那就看你的红心是不是红了。”
大菜头又说:“要改名改姓,嗯,我得跟我爸说一声。他要是不同意,我就……。”
屠芝兰听到了这些,他插嘴说:“你们不用改,对你们要求不高。跟着干就行。”
说话间一筐瓜都抢完了。最后还少了一个人的份。没有得到瓜的是单一清,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空筐,然后噘着嘴甩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小辫子就想走。这一幕刚好落到了社成慧的眼里,他赶紧把自己的那两个瓜塞给了她,说:“吃我的吧。”
单一清赶紧说:“不了,我不吃也没关系。”
社成慧说:“那怎么行!我不吃也得给你吃啊。你吃吧,我看着你吃比我自己吃还香呢!”
单一清眨巴一下眼睛,愣愣地说:“社大哥你真好。比我亲哥哥都好。”社成慧说:“那好啊,那我就当你的亲哥哥吧。”
单一清眼睛睁得老大,盯着社成慧问:“当真?你可不能反悔。咱们拉钩吧。”
两个人拉起钩来。旁边的钱大宝说:“那恐怕不行吧,从乡亲辈分上论,你还得管他叫舅舅呢。”社成慧说:“没关系,叫什么都行。叫哥哥叫舅舅都一样。”单一清眨巴眨巴眼睛没词儿了。还没有走出去的几个人都看着他们两个笑。
‘狂风怕日落,大雨怕晌午。’这句民谚说得真对!走出瓜地的十几个人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大雨也停了。都挺高兴。这些人年龄多数都没超过二十岁。都正是雄心勃勃的年龄。都想干一番大事业。散会后大家都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产生了一种历史的责任感,同时也觉得自己身上又多了一道光环,只有个别人对会议没太在意。
皮典韦对钱大宝说:“真倒霉,天又晴了,咱们说的下午趁着雨天打牌的事儿这下吹灯了。”
钱大宝也叹了口气骂到:“这他妈的老天净跟咱们作对,这下玩儿不成了!更可气的是我爸还得逼着我挑水浇那两畦黄瓜!”
皮典韦说:“净瞎说,这么下雨还用挑水浇?你爸老糊涂了吧。”钱大宝眼睛一瞪伸手就要给皮典韦一巴掌。可皮典韦人小,又机灵。转身跑了。
钱大宝气得没辙,骂到:“屁颠儿,你知道你妈那蛋,我爸说‘旱耪田,涝浇园’,这你都不知道,你把祖宗都给忘了。”
皮典韦知道没有钱大宝力气大,赶紧说:“得,得。别闹了。算我狗屁不知行了不?告诉你我还有倒霉的事儿哪!知青的宿舍盖完了,这一两天他们要搬家,上边说还要开个什么会,要谢房东!还要我跟着去,说是没准儿有事让我去通知。真是拉屎屌动弹—没事儿多事!”
在这个世界上天随人愿的事儿还是多数的。这天中午老天只是‘亮了个晌’。午后不久,天又渐渐地阴合了,跟着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下地的社员刚干一小会儿活计就被雨水给赶回了家,这到对了匡平的心愿了。他召集了他们几个知青,想利用这难得的时间跟房东坐下好好聊一聊,并对进村后的这断时间的照顾表示感谢。为了把气氛搞得祥和热烈些,匡平还特地让大家凑钱买了一斤水果糖。
房东孙大妈更是热情。她把她能弄到的零吃都用上了。有园子里现摘的嫩黄瓜,有门外那棵大苹果树尖上刚有些红圈儿的苹果。还有自己家自留地山坡上栗子树上去年打下的栗子。还有院墙根儿去年种的一圈转日莲打下的葵花籽。相比之下匡平倒觉得他们自己是来受款待来了。不过不管怎样,和房东关系越亲密越好,这是主要的。匡平招呼着住在西厢房南屋的几个男生和住在西厢房北屋的几个女生共同来到了正房的东屋。
大妈的儿子中,老三,约有十一、二岁,叫赵建军。最小的儿子,老四,约有七、八岁。还没有大号。两个孩子正在炕上玩儿。房东孙大妈十分热情。她把果品撒了一炕,让大家随意吃。匡平也把块儿糖撒在了中央。
孙大妈说:“来呀,大家上炕坐吧,今天我这村里的老娘们儿能和你们这文化人儿唠唠,真感谢大恩大德的毛主席了,没有你们这些知青,我上哪去见文化人去啊。来呀,上炕吧。哎,真是的,我也不会张罗。”她一边说一边把这几个人往炕上扶。她把夏田田安排在了最炕头上的中间位置。再往窗户那边围绕成圈的依次是唐艳玲,苏菲,艾云英,严燕,孙有才,匡平,雷志强和公爱民。孙大妈把他们的鞋都放在了炕脚头那边的炕沿下,自己欠身坐在了中间的炕沿上。两个孩子被挤到了炕脚头。匡平抓了一把糖和瓜子撒给了两个孩子。
大妈说:“跟你们唠嗑,我不知道说啥。你们看我这大房子,大院子多好啊!我这房檩都是足丈的。谁家的房子也没有我们家的宽敞。我这院子你们也看见了。每年的苹果,梨,再加上自留地山坡上的枣儿什么的,就能卖三百多块哪。好家伙!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工人一年才挣多少钱,你们说是不是啊?再说,你们看我们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你们看这墙柜,从东墙一直顶到西墙。这几条春凳,还有墙柜上的这四个掸瓶,还有你们看这些个东西,这些个,就这些个,啊,这些玻璃罩子里罩着的这些花,这些个花,玉做的花哪,花不是真花,可它们是玉做的啊!瞅着可跟真的似的,是吧?这些东西都是解放那会儿分浮财分来的,都是好东西,都是真东西啊!就这几个掸瓶,啊,掸瓶,都是江西瓷的啊!还有,啊,对了,还有,西屋我们还有一对儿箱子哪,那更是好东西,是一对樟木箱子,放衣服永远不长虫子的,对吧!”
匡平,雷志强他们几个看到大妈这么高兴,都附和着,夸赞着。
大妈突然想起点儿什么事似的,抬腿去了西屋。过了一会儿,一掀门帘领进一个小伙子来。大家认识,这是赵建国,大妈的二儿子。今天穿得很整齐。一身崭新的劳动布工作服,头上戴着同样布料的一顶新帽子,显得浑身上下都那么整齐严肃,这是这个年代工人阶级的最佳形象,绝对的标配。大妈把他安排在炕头儿的炕沿上,挨着夏田田坐下。
大妈说:“你们都知道我们老大前几年当兵,前二年复员后在县里工作。这是我们家老二。在公社弄气力修修厂工作。”
赵建国脸上有些不太高兴,就吞吞吐吐地说:“什么,什么!什么呀,你净,胡说八道,在这儿!是农机具修造厂。”
大妈说:“我说的不是那个厂吗?嗐,甭管啥厂,总归是你上班那地方。”大妈又面向大家,尤其着意看了看挨着赵建国坐着的夏田田说:“你们不知道他干那活儿有那个哪,”
大家有些不大明白,都睁大眼睛看着大妈,只听大妈说:“他干那活儿,可那个了。可难了,那个叫什么,什么来着?哦,瞧我这记性,叫,叫‘擦身’,咋回事我不知道,反正他把身上一擦,”说话间大妈将身体一摇,眼放神光,满脸喜色,很为自己的儿子而自豪,继续说道:“那锄,镐,木锨就都飞快!我们家建国是专门管火候的,火候看不准咋能行呢!是吧,火候才是天大的技术,对吧,就是烧火,运煤!主管运煤。”
看见大妈这样高兴,这样自豪,大家都很理解。儿子有了出息,当妈的当然是第一个高兴了。可擦身到底是咋回事,大家都没弄明白,都看着赵建国,可是他也说不明白。
匡平说:“大妈说的可能是‘擦砷’,这个事儿我也是新近才听说的,就是石字边加个申请的‘申’字。这好像是一种工艺,就是把铁器,比如木锨的表面弄上一些砷,经过高温,木锨金属表面有砷的一面的硬度就高,而且耐磨。没砷的那面就反之,所以,木锨就像刀子加了钢,有了刃,所以就锋利了,好用了。前两天我借公文才的木锨用,发现他的木锨很快,才知道这个工艺的。这是他告诉我的,对不对不知道。”
听到这里大家都松了口气。匡平看了一眼赵建国,又看了一看穿着背心短裤的雷志强,他顺手将雷志强手中的扇子揪出来,递给了赵建国。
这时,大妈的三儿子光着脚从炕上蹦到地上,从墙柜上抓起一顶草帽就往外面的细雨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好像是跟他妈请命似地说:“我玩儿去了。”
大妈赶紧说:“谁家玩儿去?天都魆眼儿了。”只听来自雨地里的一声回答:“我找歪脖子和尜儿棒玩去。”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在训斥他:“你又往外跑!野马似的跑哪儿去?看回来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说话的是赵队长,刚好从外边回来碰见了自己的儿子,同行的还有皮典韦。进了屋赵队长说:“我来晚了,没办法,又开会,一直到了这会儿。你们来我这住了这么些日子还惯吗?”
匡平赶紧说:“住在您这儿真是太好了!我们城里做梦都住不上这样宽敞的屋子啊!这些日子净给您添麻烦了。”
赵队长说:“哪的话,请还请不来你们哪!”
唐艳玲说:“住在您这儿多好啊!我们算开了眼了。您家房子大,粮食多,院子里的菜不但够吃而且新鲜。您这大院子,南北长怕要有三十多米吧?”
大妈高兴地答道:“可不是吗。听我们家赵队长说足足有二十来丈长哪。还有院墙外头路边上的树也是我们家的。我们正想来年要把院墙改改哪,新垒墙把墙外边的树圈进来,那样我们家的院子就更大了!”
苏菲和艾云英两个只是不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插不上嘴。
雷志强总想插嘴,可又不知道话从哪头儿说,忽然他看见了毛主席像,就抢了一句说道:“是啊,您看您家的东西都挺好,挺特殊,就连毛主席像都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多好看,多漂亮啊!”
经他一提醒苏菲也注意到了这个,说:“是啊,你看现在家家的屋子里都贴满了毛主席像,可您这个像是挂上去的,真特别!”
艾云英说:“那是铁的,好像是烤漆的,你看那上面还泛光哪!”
孙有才一边忙活着往嘴里添吃的,一边说:“是啊,您家还有那么多的水果和坚果。真是个幸福家庭。”
大妈一听这句话,赶紧加了一句说:“你们说的真对。我们家的日子真是再好没有的了。”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夏田田。
经过大妈的多次的眼神,夏田田有些手足无措。她鹅脂般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可是心里怎么个滋味自己都说不清。为了感谢房东这些天的热情招待。大家又都七嘴八舌地夸了一通大妈家的各个方面的好,还有对他们的良好照顾。
赵队长瞥了一眼他二儿子脸上的汗,和湿透了的前胸,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到他的西屋去。赵建国悻悻地走了。赵队长又和大家聊了一会儿,看看天黑下来了。匡平和赵队长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告辞了。回到了厢房宿舍里。夏田田坐在炕沿上,总觉得自己崭新的军绿色解放鞋里有点儿不对劲。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7TLFWm8zg
要知原因,下次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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