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不很高的小山脊上,在这块巨石旁,芳蔚一直看着公爱民向村里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由大变小,芳蔚觉得自己也该走了。看见东岸的社员正在收工,地里的人还没走完,她自己又停住了脚步。今天的行为就像电影一样在她的眼前过了一遍,又联想起以往和公爱民的接触,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知道深浅,连一点分寸都不懂了。她警告自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做那些毫无希望的事,以免将来闹出笑话,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自知她和公爱民的条件有天壤之别。决不能闹出笑话来!她忖思着,现在自己连一个基本的‘人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能想入非非呢!那么多村干部的爱女,那么多贫下中农的好姑娘,那么多有知识的城里女青年!而自己又身处何种地步呢!自己是在十八层地狱以下哪。她恨自己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沉下心来,面对自己的现实身份。如果自己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自己的脸面问题倒是次要的,那又会连累自己的长辈,很有可能会给妈妈‘戴上帽子’。更可怕的是那将会对公爱民造成很坏的影响。这是她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宁可死,她也不会伤害公爱民!她越想越害怕,不敢再进行任何假想了。她紧咬着牙,决心要远离公爱民。她扫视了一下秋山的苍茫暗色,听着远去秋雁的哀鸣,望着眼前的一川秋水,遍地蛩声。一抬头,刚才的彩云也不见了。她不由得自己内心升起了一丝感触,这丝感触就像一团无名之火,越烧越旺。她感到自己五内俱焚,便随口吟出了一阕词,一阕满庭芳:
寒色横空,秋声匝地。野田菽黍苍苍。高台望断,归去几雁行。簌簌枫栌叶下,红黄紫,点染山岗。夕阳下,昏鸦噪晚,暮霭起苍茫。 癫狂。举头望,浮云卸彩,顿失祥光。呵壁虚屏翳,神祉无疆?记取三生石畔,来生定,比翼高翔。暝色近,先酬自己,薄酒酹一觞。
吟毕,她觉得天地一片模糊,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想阻止自己感情的冲动。想努力抑制住泪水的外流。可是没有任何效果。她屏住自己的呼吸,不使自己哭出声来。可还是控制不住。她一翻身把头埋在了巨石上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翻过身来睁眼一看,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眼前的可视范围已经不多了。她理了理被风吹开的头发,心想,自己下定的决心一定要履行。她举起水壶喝了一口,将剩下的水倒在地上,嘴里念叨着:“这就算作薄酒一杯吧。”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怎么就跟中了魔似的呢!幸好没有外人看见,也就一笑了之了。凭着对山路的谙熟,她在迷蒙的山影中沿路返回了。
公爱民沿原路返回,心里回想着这些日子所接触过的村民,尤其是芳蔚,她的面庞、她的身形、她的举止动作、她说话的声音、以及她的头发,她的手等等等等,这些无一不使他着迷。尤其是他看她时,她那既严肃又含情的目光更使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再加上她那渊博的知识,儒雅的谈吐,公爱民真不敢相信,在这么遥远的一个小山村,能埋藏着这样的人物,真是让人难琢磨的事。
他一路走来,看着山路两旁的秋色,五彩斑斓真是好看。‘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这首歌在他的嘴里唱了好几遍了,可还是没有换曲子,只是唱的声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走到溪水中间的一块大一些的石头上时,他停下来看了看自己水中的倒影。虽然太阳的余晖已经不多了,可是自己挺拔的身影还是清晰可见的。他在心里警告着自己,一定要多看些书,一定要多充实自己,即使赶不上芳蔚,也要努力接近她的水平。只有这样,才好有资本接近她,尤其不能被她看不起,也许有朝一日能和她交上朋友,如果真的能被她看上,那就不枉此生。
这时对岸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雷志强和严燕。他们俩也是才从黑泥湾返回。三个人走到一起,互相交换了一下劳动成果,都说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三个人正要去易书记家汇报结果,雷志强突然看见不远处,岸边的一排细柳丛中有动静,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齐秀芹的大伯子—杨万财,正在砍一棵小柳树。雷志强说:“杨大叔,您在砍些树枝当柴火吗?用帮忙吗?”
杨万财头也没抬,继续叮当叮当地砍他的树。雷志强没敢再问。过了片刻,杨万财直起腰,喘了口气,瓮声瓮气地,又好像很自豪地说:“净他妈的说屁话!当柴火烧?这湿柳木能当柴火烧吗?我那三闺女都十五啦!该上班挣工分啦!我给她安一把新镐!好让她给我挣工分去。”他看了看远方,又接着说:“这他妈的地富反坏右都成了精了!斗他们还是斗得不狠!不够!这公文才这小子原来挺好使唤的。让他下班后给安一把锄,镐,木锨的,从来没打过驳回。现在让他给安把镐,他说没空儿!说是在给书记的闺女打嫁妆箱子呢,唉,真他妈的,‘瘸子屁股—斜门儿’了。我还得去找胡立军那小子。听说他也在学木匠。真他妈的窝火!还得开批斗会。我还得找易书记去。开批斗会,批那些狗日的!”说完,他睁大眼睛看了看这三个人,朦胧中看清了他们的面貌,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挺符合当前形势,自己也挺自豪。他知道现在正是搞运动的时代,自己是贫下中农,应该表现出贫下中农的革命面貌来。他期望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也附和着他的口气表现一下,可这三个人没有任何反应。他有些生气,觉得现在年轻人的革命性不足。他把斧子往天上一挥,对着他们吼道:“去吧!走吧!都滚吧!快滚!你们这帮不成气的东西,贫下中农的饭都白给你们吃啦。”
芳蔚没有如约到龙舌石畔去会公爱民。她想履行自己的诺言,不再与他接触,和往常一样,还是帮着刚下班的母亲烧火馇粥。她的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灶膛发愣,里面的柴火已经燃尽,火沿着灶膛燃出,就要烧到她的白塑料底黑平纹方口布鞋了,她妈妈放下粥勺子,弯腰一把将未燃尽的柴火抓入灶里,看了她一眼,心疼地说:“你今天跑累了吧?快到屋里躺着歇会儿吧。要不,你把芳恒叫出来,让她来烧火。馇完粥,我再烙几张白薯面旋饼就吃饭了,去吧。”
芳蔚没有动。她的右手又继续机械地从柴筐中抓起柴火往灶里填。她妈妈看到闺女的这种情形,没有再催她。她觉得弯腰搅拌粥锅有些累了,想挺直腰轻松一下,才一回头,刚好看见严燕和公爱民从后门进来,就赶紧和他们俩打招呼。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这些年轻人早已不是头次来这里时那样拘束了。只见严燕两眼含笑,话带讥讽地说:“好啊!你个不守信用的芳蔚,你答应要传‘真经’给公爱民,又不出来见人啦,我们俩来家里来掏你来了。快,快出来,我们要跟你算账。这个‘真经’你今天不但要传给他,还要传给我,否则我就要……,我就要……,”说到这里,她上前两步,走到芳蔚跟前,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说:“否则,我就要让你吃亏。”说完严燕眼睛盯着芳蔚没敢乐出声来。
芳蔚坐在小马扎上还继续往灶膛里填柴火,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只是她那紧绷着的脸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沉郁颜色。她假装用左手帮助右手去填柴火,抽回左手时,顺带着用袖口将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她头也没抬地说:“看你说的,我怎么能忘呢?不过,你所说的‘真经’,那只是我的胡说,你别当真。况且,我还得让他给我干点活儿哪,我们这是等价交换。”说着,她站了起来,在确认自己的泪痕已干后,她瞥了一眼公爱民,见他正在用犀利的目光盯看着自己,就赶紧躲开了他的注视。
严燕早就把这些看在了眼里,她对芳蔚说:“你说要等价交换,那好啊!你先说你的条件吧,我看我们能不能完成。快点,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们好照办呀。”
芳蔚面对严燕略微笑了一下,说:“要帮我这个忙,没有你的事儿。”她抬左手指了一下公爱民,接着说:“只用得着他。这样吧,你们跟我来。”说着,芳蔚拔腿就往后门外面走,公爱民和严燕也紧跟了出来。
芳蔚的妈妈紧追在后面喊道:“天都黑了,你们要去哪儿啊?吃了饭再去吧,饭都不吃啦?这几个孩子……。唉。”边叹气边把粥锅的火熄了,手里拿起家里唯一的洗菜盆,坐在锅台边上洗白薯。半盆手指头粗的麦茬白薯,多数是断的。她嘴里念叨着:“今年队里让社员拾白薯真好!去年这样的白薯都让猪给拱吃了。今年这些东西就顶口粮了。”她嘴里虽然这样说着白薯,可心里还在惦记着芳蔚他们几个,真不知道芳蔚要让公爱民干什么。
芳蔚他们三人从后门出来,这时已是玄月在天,众鸟归巢的时刻了。几十户的炊烟,把整个石梁村都笼罩在了弥蒙之中。公爱民把向书记汇报的情况跟芳蔚说了一下,然后他们就沿溪岸上溯。大约走了一两百米远,芳蔚停下了脚步,用手一指西岸对公爱民说:“我请你帮忙的地点就在那边。”
公爱民有些愕然,他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突然拔腿就要往水里冲。身边的芳蔚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襟,说:“你胡闯什么?到水里去干什么,你知道吗?”
公爱民回头看了芳蔚一眼说:“你不是在考验我吗?你在水的那边真有什么事情要做吗?那边有什么啊?”
芳蔚没说什么,她看了一眼严燕,两个人咯咯地直乐。芳蔚把嘴一噘,冲着公爱民说:“谁考验你?我考验你干什么?你看那边西岸边那是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严燕和公爱民才睁大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的山水地貌。此时,一悬玄月正孤傲地挂在西面的天空。远离炊烟的弥蒙,这里更显得清幽静谧。天地间若海底龙宫,流辉泛景。长空艳净,秋月澄明。峰淹渌水,潋光下射。枝柯历历,影曳幢幢。溪水悠悠,群山肃穆。影清石白,林疏峰暗。微波漾细碎之洸,崖壁回天籁之响。
看到这样的景色,三个年轻人谁也没说话,都静静地站在那儿,沉浸在这难得的平静里,享受着这亦或不能再来的幸福之中。最后,还是公爱民打破了这无边的安静。他对严燕说:“你看这里多好啊!真是良辰美景。可惜相机子没在身边,要是带着相机子,咱们留个影多好啊!”
严燕问:“光线够吗?虽然有如此美的秋月,光亮难得,可这毕竟是晚上啊!光线不够也不行吧?”
公爱民答道:“没问题!用800的胶卷,把光圈放大些就满可以。”芳蔚在一旁听他们说着这些话好像是什么术语。她不懂,也不便多问。倒是公爱民又想起了他的任务,他笑着对芳蔚说:“我的任务是什么?你快说,我看我能不能完成啊。”
芳蔚手指着西岸对公爱民说:“你听说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俗语吧。这是因为河水的主流没有沿着河床的中心走。它可能向左冲击,也可能向右冲击。你看这段河水就往西岸冲击,多年的沙走石磨,使得西岸留霞山脚的石头都磨去一块,在那儿的西岸形成了一个陡坎儿。你看,你看见了吧?”
公爱民和严燕都说:“是啊,看见了,看见了。你是说那段挨着水面长了很多绿色植被的那段吧?你看别处山坡上的植被都落叶了,可那段植被的叶子还没落完,因为离水近,植被长得健壮些。”
芳蔚笑着说:“是啊,就是那段。山坡上长的都是荆条,由上面垂下的枝条和蔓叶都把水给遮住了。就是那段。”
严燕说:“是那段又怎么啦?不就是道石坎吗?有什么奥秘吗?”
芳蔚笑了笑,接着说:“奥秘嘛,当然有啊。我问你们,你们见过鱼沪吗?”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芳蔚说:“那你们见过鱼篓吗?”两个人又摇摇头。
公爱民说:“没见过,但是听说过这个词。不知道它是什么构造。”
芳蔚面带几分神秘地说:“这两个东西都是逮鱼用的。鱼沪也可以叫作鱼簖,或鱼筌,道理大同小异。鱼沪是大规模的鱼篓。鱼篓是小规模的鱼沪。道理都是一个:鱼游得进去,却游不出来。”说着,她在自己脚下的沙地上画了一个漏斗状的图,然后在漏斗的漏嘴处又画了一个小小的半圈。说道:“鱼沪的形状多种多样,但是道理就一个,都是利用了鱼喜欢‘沿墙而走’的天性把它们逮住的。”说着她蹲了下来,继续解释说:“你们看这个漏斗的斜壁,它形成一面宽,一面窄的漏斗形,游鱼遇到这个漏斗壁,由于天性的缘故,它们会沿着斗壁一直向前游,直到这个斗嘴处,它们就会‘鱼贯而入’地进入这个小圈儿。这个小圈是个网兜。鱼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严燕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说的这些鱼真有那么傻吗?”芳蔚答道:“不是它们傻,而是它们的天性就是这样的。”
严燕又问:“那它们要是到了漏斗嘴子处不往里走呢?”
芳蔚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漏斗嘴处的水流湍急,‘水激鱼奋,日落鸟归’,这是大自然的本性,你可以观察一下鱼的行为,哪里水流急它们就往那里钻。漏斗嘴处的水面较窄,水流也就自然的要急一些,这正是鱼儿们愿意奋不顾身的地方。况且它们也不知道漏斗嘴的外面就是网兜啊?它们还都以为自己是‘鲤鱼跳龙门’哪,都想跳到一个更宽广的水面去哪,结果倒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里了。谁也没想到会落到渔民的手里呀?”
公爱民叹了口气说:“这样做好像有些残酷,那些傻鱼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逮着了。”
严燕说:“岂止是残酷啊!简直就是太损啦!可以说是缺德!”
芳蔚看了他们俩一眼说:“或许也不能这样说,因为鱼有鱼的生存之道,渔民有渔民的生存之道。谁让鱼儿不学得聪明点儿哪!”
严燕还有些不服气,她说:“那你还指望鱼儿能有高瞻远瞩的能耐吗?”
芳蔚有些感喟地说:“也只能这样了。毕竟‘鱼可归以篓,人可迷以辞!’这也是规律啊,只盼着渔民不暴殄天物就阿弥陀佛了。”
公爱民抬头看了一下芳蔚,好像想起点儿什么,就说:“这么说你是让我替你去抓鱼啊?”
芳蔚笑了笑答道:“是的。”
严燕问道:“也是用鱼沪捕鱼吗?那你的鱼沪在哪儿呢?”
芳蔚说:“你们看,这段溪水是从东岸逐渐斜着冲向西岸的。在西岸的石坎处拐了一个臂肘弯。你们看,就在那里。就是在那个臂肘弯那儿,你们看,就在那儿,在那儿我爸爸前二年自己用石头垒成了一个鱼沪。”
公爱民和严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西岸边刚好在臂肘弯的石坎处,那里水深流缓,溪水打了一个旋涡便改变了方向,又偏向东面冲来。旋涡的上方被伸展下来的枝条藤蔓基本覆盖,确实有一个隐约可见的半圆形如女墙般的石圈露出水面。石圈的上方是两道不难辨认的石墙。
严燕说:“你怎么敢肯定那里就有鱼呢?”
芳蔚解释说:“我不敢肯定那里有鱼。只是估摸着或许该有鱼了。因为,你们知道,这条溪水的上游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水坑。那个毛石坑,就是你们也见过的那个最大的水池,它最深,社员们常议论到那里逮鱼的事。现在是秋天,正是水落石出的季节。毛石坑的水也会变浅。这正是大鱼出逃的时候,而大鱼出逃又往往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看看鱼沪里有没有劳动成果。”
公爱民说:“这倒好办。你们看这水又不是很深,也就膝盖以上。我过去看看不就解决了吗。”说着,他脱掉鞋子就要往里走。
芳蔚一把将他拽住,说:“现在是秋天,水有些凉了。你如果把衣服都弄湿了,一会儿回来就没有干衣服穿了,那该多冷啊!”
严燕也赞成她的话,说:“是啊,你不如把衣服脱掉。过会儿你回来还可以穿干衣服。那多好!”
公爱民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顺手将上衣和背心脱掉,然后又要往里走。又一次被芳蔚拉住了,意示他裤子也要脱。
严燕看到这些,笑了一下说:“你还挺封建啊!裤子弄湿了就不难受吗?”
公爱民挺爽快的甩掉裤子,只剩下一条齐头的短裤,便蹚水进入水中,同时还听到身后的芳蔚解释说:“听我爸爸说,他垒的这个鱼沪只逮大鱼。小鱼是逮不住的。你要看仔细。”
公爱民到没在乎大鱼小鱼的事儿。他只是想看看这鱼沪的效果如何。待他蹚着水走近水圈,他放慢脚步,月光下,秋水漾漾,清清泠泠,波微洸碎,闪光耀眼。他慢慢接近目标,水中没有什么动静。他看到这个鱼沪是由大小不一的卵石垒成。各个卵石之间留有缝隙。鱼沪的漏斗是用小一点的卵石垒成,所以其缝隙要小些。鱼沪的沪底是用较大的卵石垒成,所以缝隙较大。这样的缝隙,根本挡不住小鱼。他打量着这个内部直径也不过两米的沪底,努力使自己的眼睛适应这月光下的秋水。有那么一两分钟,水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他觉得今天一定是白费力了,回去再找芳蔚算账!他刚要转身往回走,可又一想,这个沪底虽然不大,水深也不过膝盖左右,可毕竟这小小的方寸之地还有一半的面积被下垂的植被罩着,更何况这是在夜间,有些看不太清楚,自己既然来了,就探明究竟再回去。想到这儿,他抬腿迈进沪底,准备去植被罩住的地方摸一摸,还没等他伸手进水,就觉得水中有动静,顿时他来了兴趣。他俯下身去,两手在水中摆开架势,准备抓鱼。他一伸手,左手突然碰到一根又光又滑,像根木头杠子似的东西,搅起一股水流不见了。他很高兴,觉得这一定是条大鱼,就继续在这方寸之中找摸。紧接着又有两次他摸到了鱼。这条鱼确实不小,有一次他竟然两只手都抓到了它,可是鱼在水中的力量很大,它浑身光滑,身子一挺,尾巴一甩又逃掉了。公爱民很生自己的气,这么大个小伙子连一条鱼都降不住,这像什么话。他把自己的身体几乎都浸在了水里,两只手几次都掐住了大鱼,可就是折腾不过它,还是被它挣脱了。
东岸上的两个人看见他在水中左转右转的好像是在和鱼搏斗。严燕便喊道:“怎么样啦,公爱民?有鱼吗?抓着了没有?有什么成果吗?”
公爱民回答说:“有!真有啊!有一条挺大的鱼,可就是抓不住它!它太光,太滑,而且还挺有劲儿。”
芳蔚听见说有鱼,心里很高兴,毕竟没让公爱民白费力气。又听见他说抓不住鱼,就知道他的方法有误,就赶紧喊道:“你迎它的头抓它!抓它的鳃!抓它的鳃!用手指头抠它的鳃!抠住它的鳃!抠住它的鳃它就投降了!”说着,芳蔚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也许是怕公爱民劳而无获,也许是怕他受到什么伤害,她也甩掉鞋子,挽起裤腿蹚水向公爱民走去。看见芳蔚也去帮忙,严燕也没示弱,也跟了上来。三个人就在这不大的地方抓鱼。因为大家的意念都是一个,那就是抓鱼,所以也就顾不得其它的事了。三个人你推我,我碰你。
严燕喊道:“哎呀!公爱民,你的屁股撞了我的头了!”
公爱民狠狠地命令道:“别喊!抓鱼!”
瞬间严燕和芳蔚的衣服就都湿透了。这条鱼在这个小石圈里左也撞人,右也撞人。就在它慌不择路的当口,公爱民一个巧劲,刚好他的右手的几个手指撞进了鱼的口中。他一用力,几个手指头又正好从鱼鳃抠出。这条鱼疼得直点尥蹦子。公爱民顺势用左胳膊一夹,就抱住了这条大鱼。可鱼在水中的力量很大,往往是我们难以预料的。大鱼不甘束手就擒。它拼命地摆尾抽水,尾巴一扇,将水花掀起老高。公爱民正抱住它站起来,可大鱼一挺身就把他掀了个趔趄。
芳蔚和严燕感觉手足无措。芳蔚见公爱民掐不住大鱼,下意识地想上来帮忙。她不知道如何帮忙,慌乱中就连人带鱼一起揽在了怀里。与此同时严燕也过来帮忙,两手一展又将他们俩抱住。三个人站成三角形把大鱼抱在了中间。这时的大鱼虽然还在摆动身体,可是三个人的力量太大,它动弹不得,就只有挣扎的份了。
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慢慢地移出沪底。到了水浅处,公爱民说:“行了,你们撒手吧。我一个人可以对付它了。”芳蔚和严燕这时才意识到她们的眼前状况,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都大笑了起来。公爱民看见他们俩除去浑身湿透,就连头发都湿成绺状了,其它还没有什么伤害。
回到东岸,公爱民啪的一声把鱼摔在了岸上。这是一条大鲤鱼,足足有好几斤重。三个人围拢过来,看了看鱼,又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话。严燕欷歔了两声,挪步靠近芳蔚,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了笑。公爱民挺直了腰板,脸上浮出几分自豪的神色。他抬头向上看了看,似乎现在的月亮都比刚才要明亮了很多。远处,三面山峰,天蓝峰暗,丛林绒立,云霭低流。近处,清澈的秋溪,波纹潋滟,银光闪闪,水击石鸣,欢快怡人。月光下,三个年轻人的脸上都闪着喜悦幸福的荣光。三双眼睛互相看着,眼神里交换着难以描摹的含义。最后,还是严燕风趣地说了一句:“公爱民,明天你可以写一篇好文章了。文章的题目就叫‘公爱民月下抓鱼记’。”这句话引得三个人又都大笑了起来。芳蔚说:“或许这条鱼刚进沪时间不长就被你逮着了,真是太巧啦!”公爱民说:“这也许是天赐给我们的礼物,走吧,咱们回家炖鱼去!”
芳蔚妈妈把粥馇好,烙完白薯面旋饼,就连那半盆麦茬白薯也烀熟了,回头叫了一声芳恒,准备不等芳蔚就吃饭了。可心里还是在念叨着这三个孩子,刚好他们就从后门进来了。公爱民挽着袖子,双手捧着那条大鱼,脸上没洗干净的水渍泥痕在灯光下还能看见。她妈妈又是惊喜又是纳罕。
严燕看到这些,赶紧上前解释说:“大妈,您看,多棒啊!我们逮着了一条大鱼,是您闺女和公爱民逮着的。您看,您看,多大啊!”芳蔚的妈妈很吃惊。看到这些,芳蔚走过去解释了一下。她妈妈说:“这么大的鱼我们也吃不了。你们等等。”说着她让公爱民帮她的忙,用刀砍下了鱼的尾巴,然后说:“你们看,这块尾巴也得有二三斤,我们一顿都吃不了。剩下的你们拿去吃吧。”
严燕刚要推辞,公爱民向严燕努了努嘴说:“好吧,剩下的我们拿走啦。”然后他对芳蔚说:“今天我的任务完成了。你的任务呢?怎么办?什么时候完成啊?”
芳蔚眼睛盯着他,说:“好吧,今天天晚了。有机会再说吧。”公爱民也觉得今天是没有时间了,于是就告辞,和严燕两个人提起鱼走出了后门。
芳蔚妈送了出去说:“明天你们来我们家吃鱼吧。”严燕答应了一声就和公爱民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公爱民走后,芳蔚坐在东屋的炕沿上,面对着北墙发愣。她抱怨自己不守信,抱怨自己不能坚持。她把她的那阕满庭芳写了下来夹在书里,准备用来告诫自己,指导自己的行为。使她最害怕的是怕自己的行为将来会伤及公爱民。听见外屋妈妈的脚步或许会进到东屋来,她擦了一把眼泪赶紧出来和妈妈一道准备晚饭,吃晚饭。
第二天中午,知青的伙食大改善,贴饽饽熬鱼。这个饭菜真是绝配。香气传了半条街。下午就在社员们当中传开了。尤其是麦茬白薯地里,社员们议论得更热闹。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6EHAgDUh3
究竟有什么语言,下次再说。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4JxEfki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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