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爱民和芳蔚离开了麦田,顶着风沙边往北面的村里走边说话。芳蔚提到清朝有个皇帝喝鹿血的事,公爱民有些怀疑,问是否是真的,因为风大,芳蔚大声地答道:“我小的时候,我爸爸给我讲清朝的一些故事时讲的,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停了一下,她又大声地说道:“不过,别说这些个让人不高兴的事儿啦,这么好的‘良辰美景’,聊点儿高兴的事吧。”
公爱民说:“诶呦,这么大的风沙还良辰美景啊?你在说反话呢吧?聊什么高兴的事啊?你别是又要唱歌了吧。”
芳蔚说:“还真让你说着了。说到唱歌,还真是想唱,唱什么歌好啊?唱哪支歌呢?唱‘东方红’?还是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还是唱‘北京有个金太阳’?还是唱‘我爱北京天安门’,还是唱……,诶呀,歌曲太多啦,唱那支好啊?”
公爱民说:“这么大的风,还是别唱了吧。闹一嘴沙子倒不舒服。你如果高兴的话,那就作首诗吧。今天这么恶劣的天气,能有什么好诗句可说吗?”
芳蔚说:“那也好啊!作首诗,来庆祝咱们俩在这难得的恶劣天气里,在这大风沙中的旅行!哈哈……。”
公爱民说:“那好,那好,我等着听你的诗作呐,看看你在今天这样的风沙中,在咱们俩今天这样的窘境中,能说出些什么样的诗句来!”
芳蔚说:“行啊,可以,不过你得让我想一想。”公爱民向她点了点头。
芳蔚看了看公爱民,又看了看昏暗的天空,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她主动地与公爱民的距离拉近了一些,说:“风太大,我怕你听不清。我觉得我们今天的情况,如果用诗来描述,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说着,她一字一句地念道:
沙暴暗黄昏,萧郎忽降临。
尘埃妨秀眼,冷雨入衣襟。
共顾青春美,相携笑语频。
人间甜此刻,何虑再晞辰!
念完,她歪过头去看了看公爱民。
公爱民说:“诶呀,这首诗,这乍一听如果就要求我弄通弄透,我觉得似乎困难些,尤其是诗的色彩如何,我说不大上来。不过,里面大部分的内容我觉得我都弄懂了。听起来意思挺好的,而且好像没有什么风沙中的困苦和任何沮丧的词句。我很喜欢这首诗。我觉得中间的四句,也就是颔联和颈联写得非常的好!确实是非常的好,我真是服了你了,不但没有一丝的艰难惨凄的味道,更没有一丝颓废的言辞,相反的倒是字里行间都洋溢着不尽的青春的美好!尾联也非常好,人间的这个时刻就是最甜的嘛!这句真是经典了。最后一句更是深刻,深刻就深刻在了不考虑明晨的时光如何变化,为了‘甜此刻’,为了自己所看中的人,而拼了命也值得!你真不简单,在这样的恶劣天气环境下,你竟能作出这么美好的诗句来,我真是一百个佩服你了,我一定要学习你的本事,达不到你的水平,也要接近你的水平。只是我听到一个词,我还没听懂。‘萧郎’是什么意思?是哪两个字啊?”
芳蔚笑着把脸扭向了一旁,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解释说:“萧郎就是‘帅哥儿’呀!嘿嘿……,这是古人常用的一个词。‘萧’字就是姓萧的萧啊!”说完,她又把脸转回来朝向公爱民,一本正经地说:“我可告诉你,我今天的这首诗你可不许往外传,否则我可是要不饶你的!”
公爱民赶紧答道:“这是自然的啦。你放心吧。这样的诗我怎么能随便往外说呢。”
芳蔚说:“行了,你看,我们就要进村了,说话小点声儿,别被外人听见,别被外人发现我们在一块儿。”
公爱民说:“好吧,都依着你。进村后……。”刚说到这儿,公爱民抬头往前看了看,忽然他说:“哎,你看,你看前面,好像是有两个人,走得还挺慢的。”
芳蔚听他这样一说,也抬头看了看,说:“是,是,真是有两个人。咱们还是走得慢点儿吧,等他们进村后咱们再进村吧。”
公爱民又仔细看了看说:“不对吧,你看,这两个人走路的姿态有些异常,尤其是后边的这个人,你看看,是不?”
芳蔚答道:“噢,还真是,这两个人,从后面看,好像也有些眼生,似乎没见过似的。”
公爱民说:“你说的对,好像是没见过这样身形的人。走,走,咱们紧走几步,上前去看看。”说着,他们来到了这两个人身边。
看见后边又上来两个人,还没等公爱民他们说话,前边的人倒先开口了,说道:“我还以为这村子没人了呢!这不是来了两个活的吗。你们是这村子的人吧?我问问你们,大队部咋走啊?我要找你们书记!”
这时,公爱民和芳蔚才看清,这原来是两个卖艺的艺人。后边的一个人是个盲人,岁数较大,约有五十几岁。他左手握着一根马杆,马杆的另一端握在前边人的右手里。他右手杵着一根竹竿,像鸡鵮碎米似的在往前探索着道路。前边的人是个小伙子,身体健壮,目光逼人,说话鲁直。他左手提着一把用布套套着的乐器,像是柄三弦儿,右肩上背着一些零碎东西,其中的一件也用布套套着,看上去像是一面小鼓。
公爱民和芳蔚看明白了他们两个人的来意后,公爱民说:“我带你们去找书记吧,如果这个时候书记不在大队部,我还可以带你们去他家去见他。”说完,他又对芳蔚说:“你先自己回去吧。我要的东西别忘了给我写出来,有机会好送给我。”芳蔚深情地抿嘴一笑,没说什么。公爱民向那个小伙子一挥手,说:“走吧。”三个人一同奔向了大队部。
沙尘在不停的刮,一直刮,整整刮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基本停了。到了上班的时候,明亮的太阳腾起在了东方,大家出来看了看,又是个好天气。社员们照例都各就各位进行农田管理,耪地的,薅苗的,打棉花药的,浇地的,往地里送粪的,抓化肥的,都在忙着自己的一项活计。大道南边浇麦子的活计也不多了,是因为去年的秋冬季节,县里进行农田基本建设,重新安排大好河山,将濯足溪调直它的河道,重新挖了一条又直又宽又深的,通向远方大海的新河道,所涉及到的庄稼地,损失了一些,一小队的麦地只损失了三分之一,所以浇麦子的活计很快就完成了。
今天在劳动中,大家谈论的话题最多的还是今晚即将到来的娱乐活动。昨晚村里来了两个说大鼓书的艺人来找易书记,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家各户。虽然这样的活动在这个小山村是经常进行的,可毕竟这也是娱乐活动,所以大家都精神振奋,议论纷纷,都期盼着能欣赏到更精彩的,更有新意的节目。大家都想给易书记提个建议,建议今晚的节目是自己期盼着听的那个。在劳动中,有的人说要听《包公案》,有的说要听《施公案》,有的说要听《三侠五义》,有的说要听《小五义》,还有的要听《三国演义》,《西游记》等等,大家都期盼着能够满足自己的愿望。
与往常一样,今天社员们下午下班还是提前了一会儿。西边的天边还没有全部暗下来,部分社员就吃完了晚饭,提前来到西厂子前面的观众席处,只为了抢先占个好位置。为了将娱乐气氛搞得热烈些,易书记命令社主任找来几个人,把主席台前左右的两根竖杆再竖立起来,把横杆架上,还要挂上一道横幅标语。
随着天空光线越来越暗,西厂子上下的人数也越来越多起来。下边先到的社员都抓紧找了自己的好位子。主席台两旁的立杆上的一百瓦的灯泡也都亮了。人们看见两个艺人也已到场。社主任指挥着钱大宝,皮典韦,狗四儿等人还在忙活着捆绑主席台前面的横杆,横杆上的标语写的是:破除迷信 革命到底。横幅的四个角由四根小细绳牵着,绷紧,并放射似的捆绑在四外的杆子上。钱大宝正登在一张办公桌上,将横幅的左上角固定在上面的横杆上,狗四儿正在固定右上角,皮典韦拉着横幅的右下角的细绳正在往右边的竖杆子上栓绑,横幅的左下角还没有人操作。社主任看看周围,没有找到可用的人,他往主席台下边一望,看见了尚子文。他瞪了一眼尚子文,有些无奈地招了招手,将尚子文叫了上来,示意他去固定横幅的左下角。
尚子文低着头,顺着手势操作起来。他手牵着细绳,正在低头往左边的竖杆上栓绳,钱大宝不知怎地,身体一晃,没有站稳,把脚下的桌子给蹬翻了。他下意识地两只手抓住了上面的横杆,倒像玩儿单杠的动作。几米长的横杆是为了挂横幅用的,一个大小伙子挂在上面根本禁不住。只听横杆的最左边,也就是横杆的最细部位,咔嚓一声就断了,钱大宝和狗四儿两个人都抓着横杆掉了下来。
可这时的尚子文的头正对着上方的横杆,他正在低头栓绳子,眨眼之间杆子就到了他的头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杆子的北边伸过来一只大手将他推了个趔趄,他顺势一扭身跳到了台下,没被杆子砸着。可是,推他的那只大手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他推尚子文时,他的身体需要往前倾斜用力,而同时他又要快速地往回抽回自己的手,所有的这些动作都是在一秒钟之内完成,所以,这只大手没抽利索,就被下落的杆子划了一下,右手衣服的袖口被划开个口子,手背子被划了个口子,鲜血直流。
早到的社员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观看着台上人的动作。大家只看见推尚子文的人是那个艺人小伙子,可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手被划了一下。台上的尚子文躲过了一劫,在台下注视着他的尚子苹松了口气,而细心的尚子苹同时也注意到了艺人小伙子的手被划破了,鲜血直流。
社主任看见钱大宝从桌子上摔了下来,并且还把横杆给扒断了,很生气,可他也没辙。他骂了钱大宝一顿,又抓紧时间组织将断杆撤掉,只用绳子绷紧拉起了横幅。这时,易书记也到了。他站在台上讲了一些国内外大好形势,讲了一些抓革命促生产的必要事项。强调文化大革命还在往纵深发展,形势一派大好,广大的贫下中农还要继续提高警惕,要特别注意地富反坏右的新动向,坚决不允许他们乱说乱动等等。
最后,他讲到:“我们村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我们村在县里被评为抓革命促生产的先进典型。为了更好的进行下一步工作,村党支部决定要充实领导班子。经大家选举同意,一小队赵队长升任大队队长,一小队队长由马洪义担任。治保主任东启龙升任生产主任。治保副主任社成慧转成正主任。团支部书记一直是个空缺,现在由知识青年匡平同志代理团支部书记。还有,我们的妇联主任去年结婚嫁到了别的庄去了,现在由田凤红同志代理。”听到这些新的任命,台下的社员们都精神振奋,掌声不断,觉得夺取社会主义革命的最后伟大胜利更有希望了。最后,易书记宣布今天晚上为大家上演的节目是:歌唱毛主席的伟大革命功绩,大鼓书,长征。今天献给大家的是长征中最闪亮的一段—“四渡赤水”。
易书记还没用一个小时就简单扼要的讲完了话。这个时候台下的社员也基本到齐了。台上的艺人盲人演员也开始了他的演唱,只听鼓声清脆,弦声铮铮,艺人洪亮的嗓音,沙哑中还带有几分沧桑,艰难中更有无数胜利的喜悦。下面的社员们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窃窃私语的并不多见。
艺人小伙子服侍着盲人演员坐在了前台明亮的灯光下,在他的面前摆上一张办公桌,桌子上放了一碗水,将演员的武器--三弦,塞在了盲人演员的手里后,就退到了台后面灯光暗淡的地方。他左右看了看,想找一块儿没有用的纸把手上的血迹擦一擦,光秃秃的台子上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找到。在前台下边听众群里的尚子苹对于他一直心存感激,毕竟是因为哥哥尚子文他才受的伤,要不是他推哥哥一把,哥哥不被砸死也得被砸伤。她看见小伙子在黑暗中左右踅摸着在找东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手上的伤口想办法。看见他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只得捡起一截小柴禾棍刮了一下手背上的凝血,她悄悄地挪出人群,又悄悄地绕到台后面,拿出自己的手绢往台上一丢,说:“用手绢包裹一下吧。”艺人小伙子正在发愁且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一位姑娘给他扔来了一方手帕,他又是感激又是懵懂,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幕,更不知道说点儿什么感谢的话才好。他边捡起台上的手帕边使劲看了看尚子苹,觉得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尚子苹见他这样看她,一扭头赶紧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鼓书一连说了三个晚上。最后的那天晚上,除去说唱了一段长征故事,还演唱了一段三国演义,说的是诸葛亮火烧博望坡,大家听了都特别高兴,议论纷纷,都夸赞诸葛亮智谋过人,把那么多人都给烧死在了山沟里。
大鼓书说完了,第二天大家还要照常去进行劳动和生活。尚子苹早晨起来,听见母亲和哥哥上班都先走了一步,自己也得抓紧时间了。她今天的活计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给棒子苗抓化肥。这个活计大家都乐意干,因为干这个工作,半天活儿下来,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个装化肥的废旧塑料袋,这可是一笔‘大收入’。将这个废旧塑料袋的底部挖个窟窿,套在身上,将头从窟窿处伸出,就是一件雨衣,头上再戴上一顶草帽,就不怕下雨了,多数社员在雨季都是靠它防雨。哥哥去年的那个塑料袋有些破了,今天我要是得了新的再给他换一个。她一边心里做着这样的打算一边蹬上衣服,嘴里叼上一块熟白薯干就冲出了前门。
刚走到前院,就听后门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严燕从后门外闯了进来。她笑着对尚子苹说:“瞧你闯的祸,你闯的祸你自己解决吧,一个帅小伙儿找你呢。他找你找到我们知青那儿去了,以为你是个知青呢,得了,交给你啦,我走了。”说完,她眼睛盯着尚子苹,满脸的诡谲,咯咯地笑了一声,从前院门出去了。
尚子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个艺人小伙子从后门走了进来,他看见了尚子苹,走到她跟前说道:“你让我好找啊!”
尚子苹低着头问道:“你找我干啥?”
小伙子说:“瞧你说的,还干啥!我来谢谢你啊。你瞧,这是你的手绢吧,我给你洗了,还没全干透呢。”
尚子苹抬头看了看他,只见小伙子满脸热情的盯着自己看,她有些难为情的将脸转向了一旁,说:“这么点儿小事儿还让你跑一趟,真是不值当的。”
小伙子说:“怎么能说不值当呢。自从那天你把手绢扔给我,我就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又和善又热心的人,我就想,我就想,我就想一定要找到你。还多亏你的手绢上绣着你的名字呐,你看,真是老天帮忙,这是你的名字吧。还把手绢还给你吧”
尚子苹低着头,接过了手绢,没说什么。
小伙子说:“我知道你叫什么了,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我姓庞,大号叫庞秀才。”
听了他的名字,尚子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问:“这么说你的文化程度很高啊?”
庞秀才说:“小学毕业。我念完小学就不念了。家里人不让念了,说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念多了也没用。后来才知道,小学毕业是最低的毕业。我原来叫庞有粮,意思就是有粮食吃的意思。后来我长大了,我自己改叫庞秀才了。就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的文化就是低的。”
尚子苹抬头看看他,觉得这个人倒还挺实在,心地挺敞亮的,就问道:“你是哪儿的人?听你说话带点山东口音。”
庞秀才说:“我是东北人,实际上我们是内蒙古的,在东北那旮沓。我是汉族,我老太爷闯关东从山东去的东北,诶呀,离这儿可远了,得先坐两天的火车,再坐一天的汽车,最后还要坐马车才能到呐。我们那就是冷,再往北不远就是俄罗斯啦。”
尚子苹又抬头看了看他,说:“那你们怎么跑这么老远的地方来了?”
庞秀才说:“这边好挣钱呐!这边的人有点怪,你别看这边的人天天的连饭都吃不饱,可干起阶级斗争来,好家伙,都玩儿命!还有就是这边的人数多,哪个村子都有好多人,我们去了不少的村子了,这一带的村子我们都去过,都愿意听我们说唱。所以这边好挣钱。”
尚子苹说:“你这个活儿叫‘牵马杆儿的’,对吧?”
庞秀才说:“对呀。”
尚子苹又说:“牵马杆的都是小孩子的活计呀,怎么你一个大小伙子干这个来啦?”
庞秀才说:“嗐,原本是我小弟弟干这个差事,前些日子他得病了,来不了。再者说呀,这大冬天的,我们那边天地都冻成一个了,也干不了什么活儿,我就来了。现在不是春天了嘛,再过几天我就该回去了,天头暖和了,我得回去干活儿去。”
尚子苹又看了看他,突然问道:“你说我们这边的人连饭都吃不饱,那你们那边能吃饱饭啊?”
庞秀才把脸一仰,带着几分骄傲地说:“哎,对喽!就是让你说对了。我们那边土地多,粮食就多。你要是粮食不够吃,到秋后去地里去捡些别人落下的,没人要的,就够吃了,我们那边没有挨饿的。也不照你们这边似的天天跟阶级斗争干上,没完没了的。”
尚子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就只会搞阶级斗争?我们还抓生产呐!”
庞秀才嘿嘿地笑了,说:“这我还不知道,我天天在你们这一带转,在这一带我比你熟。”
尚子苹问:“那你们那边不搞阶级斗争吗?”庞秀才说:“我们也搞,就是不照你们这边的人似的动真的。我们那边的村干部嚷嚷,嚷嚷,喊两声就得了,我们那儿属于少数民族不是,对什么斗争不斗争的不感兴趣!”
尚子苹突然扭过头去,喊道:“诶呀,我还跟你这瞎嚷嚷呐,不行了,我得走了,我上班都晚了。”说着,她扭头就走。
她刚转过身去,又被庞秀才一把攥住了她的右手腕子,把她给拽住了,说道:“你等等,以后我能给你写信吗?”
他这一问,尚子苹的脸突然地就红了。她没有扭回身来,背着脸说:“你要是给我写信,你必须把你的名字改回去。”
庞秀才说:“那还不简单吗!只定行啊。咋改啊?你说咋改就咋改,除了这个,还叫我干什么?叫我干什么都行。”
尚子苹说:“你那个‘有粮’要改成‘友良’。”
庞秀才说:“诶呀,你把我给说糊涂了。什么有粮不有粮的。都是些什么呀。我不知道!”
尚子苹说:“就是把你原来有没有的有字改成朋友的友字,把粮食的粮字的米字边去掉。”
庞秀才说:“把米去掉,呃,呃,米这个东西到底还是好东西,咋能去掉呢,呃,呃,呃,要不就去掉吧,你说要去掉只定是好事,那就好东西也去掉吧,行啊,咋地都行。”
尚子苹甩开庞秀才的手,刚往前迈步要去地里,这时严燕又从稍门外抢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说:“快走,快走,来了半卡车造反派,还有穿军服的,要在咱们村开大会,快走吧,屁颠儿通知的,都到西厂子去集合。”
尚子苹见她跑得这么急,就知道会有急事,可转念一想,她又不着急了,说:“你先走吧,反正我们也跟你们站不到一块儿去。”
这个环节严燕怎么能不知道呢,到了会场尚子苹还得站到他们那排队里去,这会弄得她怪难受的。这时,村里的大喇叭也喊了起来:“社员们,社员们,社员们,开大会,啊,开大会啊,开大会啊,都到西厂子去,都到西厂子去,快去啊!快去啊!快去啊!……。”
严燕看了一眼庞秀才,又看了一眼尚子苹,她拉起尚子苹的左手就想跑,看到这些,庞秀才也只得松了手。尚子苹回头看了一眼庞秀才,将右手里的手帕扔给了他,把脸一绷,生气地说道:“手绢还没干呐,晒干了再给我!”说着就跟着严燕跑了出去。路上严燕告诉她说:“屁颠儿说今天开大会时间比较急,所以就不再要求成分不好的人再去费时间组织整队了,咱们可以一块儿坐在一起。”
严燕和尚子苹跑到西厂子时,社员们已经到了有一半儿多了。有的人是从家里直接去的,有的是从下地干活儿,走到半路听到召唤返回的。尚子苹抬头扫视了一下主席台,看见易书记和赵大队长已经站在了那里,后边陆续往主席台上走的还有东启龙主任,社成慧主任等等。这些人都站在了主席台的后半部分。
站在台前的是东玉柱和一些造反派,大约有十来个人。看看社员们来了不少了,东玉柱干咳了两声喊道:“别瞎嚷嚷啦!别瞎嚷嚷啦!听我说,听我说……。”这几句话没有压住台下的嘈杂声音,大家还在说这说那,没太注意他的讲话。看到这些,他又提高了嗓音喊道:“嗨,嗨,咋回事啊!咋回事啊!别给脸不要脸啊!那个是谁呀,还在说话呐,是不是那个四类分子还在嚷嚷呐,啊?”一听这句话,下边的声音变小了许多,或许是大家都怕被染上四类分子的黑颜色,被扣上四类分子在搞破坏的帽子,所以就不再说了。看见自己的这句话很奏效,东玉柱很高兴。他又清了清嗓子,喊道:“啊,今天,啊,啊,今天,我们要揪出深藏在我们庄的,啊,啊,阶级敌人,啊,是吧,阶级敌人。啊,还要,啊,还要揪出藏在,啊,藏在我们庄的,是吧,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啊,阶级敌人,啊,是吧。咱们先说头一个,啊,阶级敌人,啊,你们说他多大胆子,啊!阶级敌人敢把咱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吧,给弄两半喽。”说到这儿,社成慧往前凑了两步,跟他耳语了一下,接着又听他说道:“啊,对了,是把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像章给弄两半喽。”听到这句话,下边的人就有小声议论的,还有精神紧张的,尤其是马洪义。他抬起头,大睁着俩眼看着台上,就听见台上又继续喊道:“啊,把毛主席像章给弄两半的是马洪义。”听到这句话,马洪义拨开人群就想往台上冲,接着他又听到台上继续喊道:“啊,肯定的,啊,这不是马洪义弄的,是阶级敌人,啊,是阶级敌人使得坏,肯定的,肯定的,是四类分子使的坏。这些阶级敌人成心把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像章给埋在粪堆里,马洪义咋的能看见呢?是吧,是吧?这个阶级敌人,我们今天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大家可以检举,也可以选,选一个四类分子,啊,要是不好意思呢,我们还可以投票,对,可以投票,啊,投票选一个四类分子。”听到这儿,正要冲上主席台的马洪义停下了脚步在台下静听。东玉柱又继续喊道:“还有一个,啊,就是,啊,我们庄的四类分子,啊,搞‘美人计’,啊,搞美人计。拉我们的知识青年下水,啊,破坏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啊,是吧,对吧,你们说是不是啊?有没有这样的阶级敌人?啊,是吧,肯定有!”
公爱民听到台上在说地主富农使美人计,在用美人计拉知青下水,就知道会涉及到他。他想,就因为自己觉得芳蔚这个人不错,有很多很多优点,绝不是那些低级平俗的人可比的,所以自己愿意接近她,与她相厚。可是,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得芳蔚受到牵连,那可是绝对不允许的,那是对不起芳蔚的,芳蔚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的。在这种关节时刻,自己必须站出来说话。这时,台上的讲话还在继续:“啊,是吧,是吧,使美人计拉我们的知识青年下水,大家都知道是谁吧?对!就是老芳家那丫头,就是那个叫芳蔚的那……。”就在台上的人还没把话吐利索的时候,只见从台下噌的一下蹿上去一个人,说时迟那时快,大家还没看准是谁,只看见他大拳一挥,一下就砸向了台上的讲话人,几乎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跟了上去。左右开弓,两只大铁拳都打在了讲话人的脸上。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tuOxFkebe
此人是谁,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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