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玉柱带着胜利的喜悦,押着两个战利品正走在通往城市的大道上,突然从玉面崖上一头扎下一个人来,是芳蔚,摔死了。公爱民看见是芳蔚,知道她是为了自己而献出了唯一的,最最宝贵的年轻生命。他要下车去看看芳蔚的现状,东玉柱阻拦他,他一头撞向东玉柱,两个人都倒栽葱式的栽下了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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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出现了,事情发生了。事情总得有个‘公平’与‘不公平’的评判吧!当然,这也和历朝历代一样,谁是谁非都要交给时间去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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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几年,亦或是十几年,这一天,玉面崖的路边上又停了一辆汽车,是一辆米白色的小汽车。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他手里还领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用手领着那个小小子在那里站了许久,眼睛上下打量着这面人工悬崖。小孩子看见爸爸愣在那里不走,就仰起小脸请求道:“爸爸,你怎么还是老看这些破石头啊,走吧。”他爸爸没有理他,仍然默默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小孩子又说道:“爸爸,你看那边有一群羊,是一位老爷爷在赶他的羊呐,你看那羊都在低着头在啃地皮哪,多好玩儿啊,我要过去看看去。”说着,他挣脱了大人的手,跑去看羊去了。
孩子的爸爸见孩子跑走了,怕他出现意外,也跟着跑了过去。
小男孩刚走到羊群旁边,放羊的老人就走了过来。他挡在孩子与羊群中间,吼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啊?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孩子,啊?羊要是顶了他咋办?”
孩子的爸爸听见喊声,紧跑了几步,道歉的说道:“诶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是我的。”说着,他赶紧将孩子拉在了自己的手里。他抬头看了看放羊的老人,觉得这位老人看着有些面熟。此时,放羊的老人也看了他一眼,也觉得似乎见过他似的。他眼睛盯着老人看了看,试探着问道:“您,您是牛大爷吗?我怎么看着您像石梁村的牛大爷呀?”
放羊的老人听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也在努力地辨认着眼前的这个人。老人说:“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是前几年在石梁村下过乡的那个知青,对吧?那个老公家的那个亲戚,叫什么来着,你叫……,诶呀,我想不起来了。”
孩子的爸爸说:“您老的记性还不错,我叫公爱民啊。您能认出我来就很不错了!”
牛大爷说:“不错啥啊!唉,老了,不中用了,现在是干啥啥不行了,牙都掉光快了。”
公爱民问:“您怎么在这放羊来了?”
牛大爷瓮声瓮气地答道:“你这不是说废话哪吗!不放羊我还能干啥呀,老了,干啥都干不动了。现在是开春,放几只羊,到了年底羊长成了,卖了还多少有些进项,总得有个约盐打醋的钱吧。唉,这日子过得这憋屈!”
公爱民了解牛大爷的脾气,怕再惹老人家生气就没再多说什么。他刚要领着自己的小儿子走开,牛大爷又说话了:“我看你刚才在这玉面崖前发了半天的呆,你又想起老芳家的那个丫头了吧?唉,你的事儿啊,前几年我也耳闻过。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懂事!啊?那个老芳家丫头,那个四类分子的孩子有什么好,啊?这个社会就这么狠命地收拾他们,你们咋还往他们那堆里钻呐,啊?真是不懂事!你们都白念那个书了。那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那叫党的培养,是吧,这么多年了,我也学会了一句。哈哈……。”
公爱民没有说什么,他冲着牛大爷笑了笑,牛大爷见他没有表示反对,肯定了自己的观点被他接受了,又高兴地接着说道:“你们啊,唉,年轻人,应该接受新事物,我说的这个词对吧?你们不能老是一条道跑到黑,他们那些个四类分子,他们是永远翻不了身的,你想想,他们要是翻身了,那咱们的江山咋办啊,对吧?这二年好像不咋喊什么阶级斗争了,可你看,现在也还是没人看得起他们,对吧。”
公爱民笑着跟牛大爷点了点头,说:“哦,您说的有道理,那,那我就不打搅您了,我进村去看看。”说着,他领起自己的儿子走向了自己的汽车。
牛大爷看见公爱民很随和,心里很高兴,他又热心地向公爱民身后大声喊道:“老芳家那丫头就埋在毛石坑西边的那堆乱石堆里了。”说完,自己又低着头嘟囔道:“你说这人,什么怪人都有,埋他们家丫头时,人家易书记还好心好意地给她一块好地方,可她还是非得要把闺女给埋那堆乱石堆里去,唉,这人啊,好歹不知,咋就一点人情道理都不懂呢!”
牛大爷的最后这句话在公爱民的心里起的反应非同小可,他没有想到牛大爷还能给他提供这么一条有用的信息。他开车进了村,一直就奔向了他们原来的知青宿舍。因为汽车只能开到这里,再往前走就只能步行了。他从车里出来,看了看周围的房屋村舍,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呀,可又是多么的陌生啊!这才过去几年啊,这些年在人类的历史中只是一瞬间的事啊!可世间的变化又有多大啊!他没有心思多想,领着自己的儿子就急急地奔向了毛石坑。
春天的濯足溪多处河段都是干涸的河床,只有毛石坑这样的地方水量还不少,因为整个河段有些细流就集聚在这里。
公爱民领着儿子奔向了毛石坑,眼看离坑的南岸就不远了,忽然听到坑的东岸边有呼救的声音,公爱民从远处望去,好像离坑的东岸不远处的水里有个人再挣扎,东岸边上有个小孩儿坐在地上哭喊,不好,有人落水了。他撂下自己的孩子,急急地跑向了坑东岸。与此同时,他看见坑东岸边的那条路,通往黑石砬子村的那条路上有个行人,行人看见有人落水了,撂下肩上的行李就跳进了水里。
落水的人是个小孩子,他和东岸上的小孩儿一块儿来摸螺蛳的,因为东岸边上的大石头被太阳晒热了,没在水中的石头上就聚集了很多螺蛳,可是,石头面是光滑的,所以小孩儿就滑进了深水处。
行人跳进水里,一把将小孩儿提了上来,他自己的身上也湿到了胸部。公爱民赶到时,看见的只是两个小孩儿都坐在地上哭。他低头跟小孩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正要抬头向行人表示感谢,睁眼一看,这人怎么,怎么,这么眼熟啊,哦,他看出来了,他认出来了。公爱民上前一步,双手拉住行人的双手,叫到:“你是,你是班荆?你是班荆?班荆!……。”
班荆也认出了公爱民,两个人坐在了路边的石块上诉说着这些年的事情。最后班荆说:“我和我母亲他们老两口又凑乎着活着度过了三年多,然后老爷子就走了。最近我母亲也走了,那个家比我爸给我留下的这个家还穷!反正我也是独身一人,我想我还是喜欢这里,愿意来我爸给我的这两间破房里度过我的余生。”
公爱民说:“好,我觉得你的这个决定很好,那边那么贫瘠,日子艰苦,又离这里太遥远,还是回故乡来的好。”
两个人聊了几句就要告辞,公爱民刚要站起来去往毛石坑的西坡,他一扭头看见从石梁村北口走过来一个年轻妇女,边走边叫着一个名字。原来是刚才落水孩子的妈妈来找孩子来了。
年轻妇女越走越近,等到三个人都看清彼此是谁时,大家都愣在了那里。三个人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像雕塑成的一个三角形的阵势,谁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说话好!落水的孩子身上还在滴水,班荆的身上也在滴水,停了约有一分钟,也或许只有几十秒,就听‘哇’的一声哭嚎,这是小孩子妈妈的哭声,只见她扭头伏在了身边的一棵小树杆上,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声由小变大,呜呜咽咽,随后就变成了嚎啕大哭!她哭地是那样的肆无忌惮,是那样的旁若无人。又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是那样的凄凉!是那样的无助!是那样的惊魂散魄!不知道天底下,地面上,别的地方还有这样的哭声否!
公爱民的小儿子跑了过来,拉住他爸爸的手问道:“爸爸,那个阿姨是谁呀?她为什么要哭啊?”
公爱民回答道:“她是你牛翠红阿姨。”
小孩儿把他的小鼻子一曲,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说:“哼!真没出息!大人还哭!”
公爱民没有说什么,他扭头拉起自己的小儿子走向了毛石坑的西岸。
由于地形熟悉,公爱民很快就找到了那片崩塌下来的碎石坡,从而也找到了那座很不明显的,用碎石堆垒起的坟头。在快要走到坟前时,在十几米外他就放慢了脚步。他缓慢地接近那座小坟。他看到,这座小坟是就地取材,用从坡上溜下来的碎石堆成。坟上已经长满了荒草。他默默地走到坟前,站在那里,许久许久没有移动身体的任何部位,他直愣愣地看着远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年和芳蔚,严燕,尚子文一同在此探红梅的景象。想到这,他忽然想起梅花来了。
他大步走向了西面的陡坡,攀爬到了那年见到红梅的地方,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些春天才生出的野草,在春风中摇曳。他左右看了看,突然,在一块不很大的石块下,在这个微型的背风小天地上,他看见了一些红色的梅花花瓣,这是寒冬留下的花瓣,亦或是早春留下的花瓣。这些花瓣一定是风吹的作用,使得它们都聚拢在了这里。他小心翼翼的抓起了这些近乎风干了的花片,回到了坟前,将花片撒在坟上,嘴里好像是在和谁谈话似的说道:“鲜花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几片干涩了的花瓣了,就只当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吧。”
他的这些动作,他的小儿子不太理解,他不知道他爸爸在做什么。时间长了,他的小儿子有些耐不住了,他指着坟问道:“爸爸,这个就叫作坟吗?”公爱民点点头。他小儿子又问道:“那这里边埋着一个什么人呐,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公爱民回答说:“是一个女的。”
他小儿子又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呀?”
公爱民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说:“一腔情。”
小儿子又说道:“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我们幼儿园小朋友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们大人的名字不好。伊腔情,那我就得管她叫伊阿姨啦,是吗?”
公爱民看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没想到他能有这样的回答,他笑着对自己的儿子说:“对,你就叫她伊阿姨吧。”
小男孩儿得到了爸爸的肯定有些兴奋,他爬到了小坟的顶部,用自己的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往下扔。公爱民看见后,问道:“哎,哎,哎,你要干什么啊?别往下搬石头啊!”
小男孩看着爸爸,满眼不解的说:“您看看这石头又凉又重,压在伊阿姨身上多难受啊!”
公爱民听了自己儿子的这句话,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他扭过脸去,擦了一把眼泪,再一抬头,看见公文梁正站在离他们不很远的地方望着他们,他看见公文梁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身旧衣服,只是衣服上又多了几块补丁。他不好意思地,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大哥。”
公文梁见他发现了自己,就走近他说:“这是你的儿子吗?”
公爱民说:“是啊。”然后他又面向自己的儿子说:“快叫大爷,这才是你的真正的大爷呐。”
小男孩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大爷。公文梁高兴地答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一把抱起小孩儿,高高地举起,又是亲吻又是瞧的,然后对公爱民说:“你们爷俩个从河床上一过去我就发现你们了。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可你走路姿势还基本没变,还是挺帅气的。”说着,他放下小孩儿,然后走到坟的后面,掀起一块不算大的石板儿,从石板底下抻出一块一拃多长,四寸多宽的小木条递给了公爱民,说:“你看上面刻着几个字呐。你先看看。”公爱民接过木条,将上面的尘土敲掉,又从地上抓起一把草叶将木板擦了擦,看到木板上面已经有斑驳的被大自然腐蚀的迹象了,不过,木板上雕刻的一行不很漂亮的小字还清晰可见,上面刻着:
微命非命 自古供人验手
公爱民看着这维有一行小字的木板有些纳罕,他翻过木板来看看背面,背面什么也没有。他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公文梁。
公文梁明白他在问自己怎么就一句话啊,就解释说:“这是尚子文写的,他让我晚上一个人闲着没事给刻出来。他说他只写出这么一句来,自己才气不够,写不出下句了。”
公爱民琢磨一会,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在木板的另一侧又给添出了这样一句:
幽情亦情 幽明两界难酬
公文梁接过木板,看了看说:“诶呀,还是你们有文化啊,写得多好啊。还是由我来操刀,我负责给刻出来,雕刻木头不难,只是我的雕工技术有限。”
公爱民问道:“尚子文怎么样?和严燕他们俩在一起了吗?”
公文梁叹了口气说:“在什么一起呀!嗐,说起他来,唉,也真是祸不单行啊。”公爱民侧耳静听,公文梁又继续说:“每年村里不是都有挖河任务吗,那年队里也派他去了。大冬天的,挖河任务是清淤,数九寒天需要下到河里去挖泥,去清淤,天寒地冻的,没膝盖深的河水中都是咔嚓咔嚓的冰碴子,大家谁也不愿意下去,都知道如果受了寒那这辈子就交代了,可让他下去,你想他敢不下去吗。就这样受了寒了,回来后,他那腰就挺不起来了,那腰弯的,诶呀,倒像木匠使的方尺。挺年轻的走路还得杵拐棍,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儿子得病了,他母亲也没好受,也病了,知情的人都知道,她那是心病,第二年他母亲就辞世了。好在他妹妹尚子苹嫁到了东北,就是那年那个说大鼓书的那个小伙子,你大概还记得吧,就是他娶了她。听说他们那边粮食比较多,基本没有挨饿的。”
公爱民又问道:“严燕没来找他吗?”公文梁答道:“找过他,找过他两次呐,第一次找他没找到,第二次又来找他,还没找到。严燕就跟知情人打听,得知他去了东北他妹妹那儿,严燕就坐车去了东北。听知情人说,他们那个地方可偏僻了,可远了。她到了东北也没找到尚子文,他妹妹说尚子文根本就没去她那里。他妹妹没有交出尚子文,估计是尚子文的意愿,是因为尚子文的身体的缘故。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耽误了严燕。没办法,严燕只得返回了。你们都在城里,你们不知道严燕的情况吗?”
公爱民说:“我和尚子文当年没有被关在一起,我先出来的,等我们出来后,我去严燕家里找她,她们家已经搬家了。听说是因为她爸爸的工作安排有变,迁到了别的城市,所以一直没有得到她的什么消息。”
公文梁看了看天空,一片白云正悠然地飘过头顶,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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