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喜悅,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的一顆石子,蕩漾開一圈圈短暫的漣漪,但很快,更加嚴峻的現實,便如同冰冷的潭水本身,再次將衆人包裹。
載湉將那把還散發着硝煙味的左輪手槍,小心翼翼地交給了石頭保管(原主王德福已逝,如今石頭和老李是主要的持械護衛)。他拿起一枚黃澄澄的、充滿了現代工業美感的子彈,在指尖緩緩轉動,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被凝重所取代。
“槍,我們有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但是,能打響的‘糧食’,卻只有這麼一點點。”
他將手中的子彈展示給衆人看:“這種子彈,名為‘定裝子彈’,與我們大清慣用的火藥、鉛子分離填裝的鳥槍、抬槍完全不同。它將彈頭、發射藥、還有最關鍵的…引火之物(底火),都整合在了一個小小的銅殼之中。方便快捷,威力巨大,且不易受潮。這才是洋人槍炮之所以厲害的根本之一!”
衆人看着那枚小巧卻蘊含着恐怖力量的子彈,眼神複雜。東海先生和錢管事若有所思,而石頭、老李和陳五(錢管事手下)則更多的是好奇和敬畏。
“我們帶出來的手槍子彈,只有不到兩盒,步槍子彈稍多,但也不過百餘發。”載湉的語氣愈發沉重,“打一發,就少一發!如果我們不能自己製造這種子彈,那麼這些槍,充其量也就是幾件能響的樣子貨!嚇唬人或許可以,真到了生死關頭,根本靠不住!”
衆人聞言,剛剛因為組裝成功而升起的興奮之情,頓時冷卻了大半。是啊,沒有子彈的槍,跟燒火棍何異?
“陛下是說…我們…我們也要學着造這個?”錢管事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在他看來,造槍已是神乎其技,這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子彈,裡面還藏着那麼多門道,簡直是…不敢想像!
“沒錯!”載湉用力點頭,眼中閃爍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不僅要造,而且必須盡快掌握!否則,我們永遠只能受制於人!”
他拿起紙筆,藉着充足的燈火,開始憑藉自己那點可憐的軍事常識和從圖紙、實物中觀察到的細節,向衆人講解定裝子彈的構造:
“你看,這外面黃色的,是銅殼,用來容納發射藥,並在擊發時膨脹密封住槍膛……” “前面尖的,是彈頭,多是用鉛做的,擊中目標造成殺傷……” “銅殼裡面裝的,是發射藥,也就是火藥,但絕非我們尋常所見的黑火藥!而是一種…威力更大、煙霧更少的新式‘無煙藥’!” “而最關鍵、也最難的,是這銅殼底部中心這個小小的凸起——”他指着子彈底部的底火,“這裡面,裝着一種一點就炸、極其敏感的‘引火藥’(擊發藥),叫做‘底火’。只有它被擊錘準確撞擊引爆,才能點燃銅殼裡的發射藥,將彈頭推出去!”
銅殼、彈頭、無煙發射藥、底火……每一個組成部分,都代表着巨大的技術難關!
“銅殼需要精密的金屬加工,我們沒有機器……” “彈頭相對簡單,找到鉛,做出模具,或許可以仿製……” “無煙藥…這更是關鍵中的關鍵!其配方和工藝,與黑火藥截然不同,恐怕…極難複製!” “而這底火……”載湉的眉頭擰成了疙瘩,“裡面的引火藥性烈易爆,製作過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其配方更是各國的絕密!”
一番分析下來,衆人只覺得前路一片黑暗。造子彈的難度,似乎比造槍本身還要大得多!
“陛下,那…那該如何是好?”連東海先生也忍不住問道,語氣中充滿了憂慮。
載湉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其中的困難,但他更知道,這是他們必須攻克的難關!
“辦法…總比困難多!”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前輩遺產”,“里希特先生既然留下了槍械零件和子彈,甚至還有那些化學藥品,說明他本人…很可能也在研究這些!甚至可能…已經取得了某些突破!”
他立刻重新分配了任務:
“東海先生,錢管事,你們繼續負責莊園的安全和外部聯絡(雖然暫時聯繫不上),同時,利用你們的渠道,秘密搜集一切可能用得上的原材料——鉛塊、銅料(哪怕是舊銅錢、銅器)、硫磺、硝石、木炭(要上好的柳木炭或松木炭)、棉花、甚至…任何看起來古怪的礦石或藥材!”
“石頭、老李、陳五!”他轉向三個護衛,“你們繼續組裝那支步槍!務必將其每一個零件都摸透!同時加強戒備!”
“至於朕……”載湉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厚厚的德文日記,以及那些裝着未知化學品的瓷瓶上,“朕要從這裡面,找出製造‘彈藥糧食’的方法!尤其是…無煙藥和底火的秘密!”
接下來的日子,靜園的這處秘密據點,呈現出一種更加奇特的景象。
一方面,是東海先生和錢管事等人小心翼翼地經營着莊園的“表象”,應付着偶爾前來“巡視”或“關照”的袁世凱部下(自上次楊參贊之後,雖然沒有更高級別的官員前來,但附近的巡邏和監視明顯加強了),同時暗中利用各種渠道搜集物資和情報。
另一方面,則是載湉幾乎足不出戶,廢寢忘食地投入到了對德文日記和化學知識的鑽研之中。他甚至讓東海先生幫忙,弄來了一些基礎的《幾何原本》、《代數學》等西學書籍(這些在當時的開明士紳中已有流傳),開始惡補數理基礎,以便更好地理解那些圖紙和公式。
他重點研究那些化學藥品瓷瓶上的標籤。藉助放大鏡和連蒙帶猜,他逐漸辨認出了一些關鍵成分,比如“濃硫酸”(H₂SO₄?)、“濃硝酸”(HNO₃?)、“甘油”(Glycerin?)、“纖維素”(Zellulose?)。
當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時,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名字,瞬間從他前世的記憶中跳了出來——硝化甘油?!硝化纖維?!這…這不就是製造無煙火藥和炸藥的關鍵成分嗎?!
那位里希特先生,竟然真的在研究這些東西!而且,他還留下了半成品或原材料!
這個發現讓載湉既興奮又恐懼!興奮的是,他或許真的找到了製造新式彈藥的鑰匙!恐懼的是,這些東西極其危險!稍有不慎,別說造出子彈了,恐怕會先把自己和這個莊園一起送上天!
他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在徹底弄清楚里希特的實驗步驟和安全規程之前(這必然記載在那本德文日記裡!),他絕不能輕易去碰觸這些危險品!
解讀德文日記,成了此刻壓倒一切的、最為迫切的任務!
他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其中,一個字母、一個單詞地摳,一遍遍地對照、猜測、記錄……進展依舊緩慢,但他卻如同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在膜拜着蘊含無上力量的聖典,眼中燃燒着求知的火焰。
而就在載湉埋首於故紙堆和天書般的日記中,為子彈的秘密而苦苦求索之時,一直負責外部聯絡的東海先生,卻再次帶來了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陛下,”東海先生的神色有些古怪,“濟南府那邊…傳來了‘主子’的最新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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