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只在妳要不要去盡。」Lyla 說。
「『去盡』之意為何？」
「面對自己，想見 Leon 便找他出來。」
「小妹何嘗不願？為此早已日夜關注新聞，殫精極慮……」
聽菁菁這樣說，Lyla 翻起白眼。
「那妳告訴我，過去二十四小時，妳幹了甚麼？」
「除卻求學，便是——」
「幹嗎要除卻求學？」
菁菁皺眉。「學子求學，天經地義。加之，幸福令建議留校學習，吾輩自當遵從。」
「就是因為妳被幸福令束縛，我才叫妳去盡。不要管手錶說甚麼了，要尋人就好好尋人。」
「此言差矣。校園之外，危機四伏，姊姊亦一清二楚。為保國民之安，幸福令合情合理。況且，若小妹亦不守令，如何望帝國萬民遵守哉？」
「幸福令幸福令，幸福人們會自己爭取，而不需要命令；反而遵守命令並不一定使人幸福。比如說妳好了，日日留在學校的妳幸福嗎？如果幸福，幹嗎晚晚背著我哭？」
「小妹焉有夜夜悲泣……」
「十晚有九晚好了吧？告訴妳，弄哭我家菁菁的都不是好東西，幸福令甚麼的管它去死。妳看，我不是沒管它，跑到妳這邊來住了？我看上去很不幸嗎？」
菁菁低頭長嘆。
「Lyla，姊姊關懷備至，小妹感激至極。然卿必自知，小妹不可違抗帝令。」
Lyla 也嘆口氣，拉著菁菁到床邊坐下，牽起她的手，放軟聲線﹕「如果那手錶震一下我就要聽，這一刻我就不會能夠在這裡陪妳；如果我連我最好的朋友都關心不了，我的幸福在哪裡？如果我最好的朋友，連她最愛的男生也關心不了，她的幸福又在哪裡呢？」
面對 Lyla 的質問，菁菁不是沒有動搖。個人心中的幸福與國家安排的幸福不一樣，是菁菁早已清楚的。可是，她依然認為，兩者之間還是國家安排的幸福比較正確。人在社會，任何行動都會對其他人產生影響，如果人人只顧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顧他人感受，我們就會活在一個自相殘殺的世界。如果不想活在自相殘殺的世界，我們在追求幸福的時候就要考慮公益，而國家安排的幸福，就是協調過個體與整體利益、並因此對每個個體都更為有利的幸福。
「小妹的幸福在公益。」菁菁答。這已是她想到的最佳答案。
「為公共犧牲自己？」
「為公共也是為自己。」
Lyla 嘆口氣。「菁菁。妳剛才說我對妳關懷備至，所以妳感激至極，不是嗎？」
菁菁不懂 Lyla 為甚麼這樣問，還以為惹她不高興，連忙說﹕「自然。小妹感恩 Lyla 不離不棄，縱危難之時亦相扶相持。至今數月，若未有姊姊常伴左右，小妹恐愈加胡思亂想，神色愈見枯槁——」
「為甚麼妳就那麼推崇我給妳的幸福，卻不以同樣的方式去給妳愛的人幸福呢？」
這問題如同利箭穿透菁菁的心。無法回答。確實，按菁菁思路去想，Lyla 不應該陪伴她，因為陪伴她並非對社會最有利的選項。比如說，Lyla 可以用陪伴她的時間學習，以便畢業後在某個專業領域作出貢獻，為公眾帶來利益。而這公益相比，菁菁一個人快不快樂微不足道。理論上這確實沒有錯。
只是，縱然如此，難道 Lyla 對她的好就應該遭到否定？難道她應該要求 Lyla 立即離開？難道，一個人為社會付出就可以，為另一個人付出就怎麼都不行？
如果連人與人之間的愛都不受尊重，人與社會之間的愛又有甚麼意義？
「……或許，Leon 正待小妹施以援手。」菁菁喃喃道，然後微笑。「蒙姊姊教誨，小妹銘記於心。」
第二天，菁菁一清早便坐在書桌前，取出鎖在抽屜的墨水、鋼筆，和那疊印有帝國家徽的信紙。信紙久未動用，角落翻捲起來。菁菁在捲起的部分用濕布沾一點水，用手腕壓平，然後提筆。
很久沒寫信給爺爺了。倒也不是沒有聯絡，平時電話聊天還是頻繁的，只是動用書信意味對話內容涉及官方事務，而菁菁希望可免則免。在求學階段，她希望自己可以好好當個平民，與百姓同甘共苦，好讓自己在往後的日子能夠活用這些經驗，為萬民服務。
也是因此，她才會隱瞞公主身分，離開帝都，前往特拉岡留學。這條路曾經令她吃了不少苦頭。在中學，菁菁那改不掉的官話，和那兩名去到哪裡都要死跟著她的保鑣，令她被同學視作怪人，說得好聽是敬而遠之，實際上就是擺明排斥。Lyla 也把菁菁視作怪人，但有別於其他同學，在 Lyla 眼中人愈怪愈好玩。她終日纏著菁菁不放，令菁菁煩厭，卻又開心。於是，這位口沒遮欄又我行我素的女同學便與菁菁成為了最好的朋友，也成為了唯一一個知悉菁菁身分的特拉岡人。一如菁菁所料， Lyla 並沒有因為她是公主而變得畢恭畢敬，倒有問過一句﹕「可不可以要國家請飲酒？」
當然不可以。在特拉岡的四年間，菁菁的生活費與一般學生看齊，不用說也從來沒爺爺要求過任何特權。而今她要破戒了，她要要求爺爺讓她暫時擱置遵守幸福令。不過，其實退一步看，擱置遵守幸福令也不能算特權，畢竟在帝國法律，人民不聽從幸福令建議並非犯罪，只是要承擔相應代價而已。菁菁是公主，不需要繳稅、不需要求職、因為不守幸福令而買不到車票之類的情況也不會發生，因此對她而言，幸福令其實可以不理。守規矩不過是她對自己的要求，向爺爺申請暫停遵守，其實也是原則問題多於實際。
寫好的皇家書信由專人派遞，上午寄出，中午便送達帝都。下午三點，菁菁接到了爺爺、帝皇佐哈比・何的電話。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dsn8a3VX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