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妳還好?」
Rachelle 獃了好一會才想起搭話的人是她的同學,名字叫鴻。他們一起上聯邦語言課。那是一門跨學院科目,同學來自不同年級與主修,所以時裝系二年級的 Rachelle 也會與體育系四年級的鴻同班。雖然同班,但完全算不上稔熟。對於這個男子,Rachelle 只記得一個片段。「I want to be a policeman。」曾經他在會話練習時這樣講。這句話讓 Rachelle 印象特別深。
聽上去有一種淳樸、穩重的感覺。
花園裡,鴻說他碰巧路過,看見獨自坐在石凳低下頭的 Rachelle,以為她在垂淚,便來詢問有甚麼事可以幫忙。
「謝謝你。」Rachelle 說。
「沒事就好……助人為快樂之本。」他說。
Rachelle 落寞地一笑。「鴻你現在有沒有空?」
「有、有——」他說。後來 Rachelle 才知他其實沒有。為了她,他翹了一堂犯罪學的副修課,而這也是他三年多的大學生涯以來第一次翹課。「——只是,一小時後要去吃下午茶。」因為幸福令這樣建議他。唯有幸福令,鴻是絕不違背的。他說一來這是基於對帝國的尊重;二來,違背幸福令會被記錄在案,對投身軍警這種公務特別麻煩。
「方便坐下來聊一陣?」Rachelle 問。
鴻小心地坐在她身邊,既不遠到令人覺得他刻意保持距離,又不近到碰得上 Rachelle 身體以至她的物品。
「鴻畢業後為甚麼想要當軍警?」
他驚訝地看向她。「……妳記得。」
「沒記得很多。」Rachelle 笑。「就記得你說要當軍警,大概是因為覺得你特別合適。」
「合適嗎?」
「看起來就是個軍警。」
鴻感興趣地點頭。「為甚麼?」
「嗯……正直、守規矩之類?」
「這樣啊,也許是吧。」他搔搔頭。「可能因為我父母都是軍警,所以教出來的兒子也像軍警。其實我今天剛好收到幸福令通知,確認畢業後會加入警隊。」
Rachelle 豎起拇指。「恭喜!那麼我得請你吃飯。」
鴻滿臉通紅﹕「如果妳不介意破費的話……這是我的……榮幸。」
「不會破費,雖然這樣說好像很失禮,但那只是贈券而已。」
「贈券?」
Rachelle 告訴他抽獎運奇佳的事。
「啊……沒關係,贈券也不失禮。」
「你這樣說就好。」
「……倒是,妳在這裡幹甚麼?」
「嗯——」簡單的問題卻讓 Rachelle 想得出神。我在這裡幹甚麼呢?她抬起頭。看九月的風吹拂涼庭邊上的枝繁葉茂的樹,樹葉承托著陽光,如同海浪似地閃閃發亮。庭邊的泥土,三隻螞蟻結成小隊搬動一顆麵包糠。遠處一個穿短袖西裝的男生朝著她和鴻看,但大概是覺得這樣盯著人沒禮貌,又擰過頭去,若無其事繼續走路。
她真的很嚮往這種平凡的、安靜的好日。
「請教你一點事情可以?」
鴻點頭。
「我有一個朋友,跟他已認識很多年。真的很多年了,因為我們從小學已經同班。不是同校,而是同班。很奇妙吧?每隔幾年學校都會將學生打散重編,分入不同班別,但無論怎樣分,我和他依然同班。他也同樣是念特拉岡大學,還好主修不同。
「其實還不只同班,他也總是坐我旁邊。坐位表是抽籤的,每當他又抽到我的前後左右,就會說﹕『唉!真是行衰運。』他說我太嘮叨。問題是他天天幹一些離譜的事,上課時在抽屜玩接龍、玩鑽石方塊。你知道甚麼是鑽石方塊?」
鴻點頭。
「學生不應該這樣,我就阻止他,叫他不要玩,他不理我我就伸手蓋住他鋪在抽屜的牌,蓋住遊戲機,害得我也捱老師罵。
「他不玩的話便睡,真是每一天每一課都會睡的,第一課便開始睡。我問他說,怎麼你才剛起來就睏成這樣?他說因為要等到晚上在家,沒我騷擾,才可以自由自在地玩,玩久了上課就沒精神。意思是反倒來怪我!當然我也不讓他睡,一見他睡就拍醒他,拍不醒就多拍幾下。有時他嫌我煩就乾脆不睡,有時則故意朝著我『呼呼』的扮打鼾。他堅決裝睡也沒轍,唯有放學後喊他回家。
「氣人的是,雖然他不聽課又不交功課,考試成績卻總比我好——如果他有去考的話。他竟然就隨隨便便的考進了精英班。我擠得進精英班也是小半憑努力,大半靠運氣,老師講課很快很難,課愈上問號愈多,而我們中學是很殘酷的,一次考試失手就會被調到其他班去。
「就算是在精英班,他也一如以往上課睡覺,只是放學後卻又會奇奇怪怪地翻開課本,問我今天教了甚麼。我想,這個人怎麼這樣煩,想知老師說甚麼,自己聽不就好了?不過平心而論,每天這樣跟他講解倒也不錯,因為如果我有講錯或講不清楚,他會質疑我﹕『喂,這樣講不合邏輯吧?』於是我也發現,是啊,好像是弄錯了。於是一方面是我教他,另一方面卻是他教我。一天我就問他說,你是不是故意的?就為了幫我複習?他竟然給我說髒話,『我媽生我出來是不是幫妳上課?』
「他就是這樣的人。只要認真一點、積極一點,肯定是前途無可限量的。可他就是死性不改。到大學還是這樣,現在吸煙、飲酒、賭博,壞習慣都集齊一套了。他特別愛賭,一天到黑就想著賭錢的事,又不是貪那個錢,都不知為甚麼。
「怎麼勸他也沒有用。連主教都出動了。你知道我們學校的主教嗎?」
「Leon Harmond 大人。」鴻答。
「對,就是他。他人超好的。我介紹 Leon 給他認識,希望能帶給他一點好影響,結果還是沒用。他竟然還罵 Leon 不信教,真是難以置信。
「你說,我應該怎麼辦?還有甚麼辦法可以令這個人積極一點?」
Rachelle 一口氣將憋在心裡的話全吐出來。
鴻緩慢地、斟字酌句地道﹕「這樣問可能會令妳覺得冒昧,如果妳不想答,不答也可以。我想要弄清楚的是,妳和他有甚麼特別關係嗎?」
「沒有甚麼,就是好多年的同學。」
「就這樣?」
「就這樣。」
「嗯。那麼,我的想法是,妳要不要先和他保持恰當距離試試看?雖然這樣講妳朋友不太恰當,但他長此下去,恐怕會給身邊的人帶來愈來愈大的負面影響。特別是對妳,我欣賞妳嘗試將他導向正途,但就算是對親人,包容也要留有底線。很多家庭案件就是出於人們不懂得留底線,比如說男的是個嗜賭的流氓,關心他的家人受到情感勒索,幫他擔保借款還被他暴力毆打,結果要鬧到上法庭。這類案子有很多。受害者就是太過好心,反而被自己的好心害了。」
Rachelle 想像鴻描該的場景,眉頭直蹙。
「那他倒不可能打我,也不可能需要我擔保借款。」她笑說。
「這種事很難說。罪案發生前,每個受害人都不會想到他們的至親會犯下暴行。」
「他就是不會。」Rachelle 說。雖然 B 缺點無限,但說到會對她動粗,那也未免太過。至於借錢甚麼的也不會。B 的家那樣財雄世大,就算他真的要借,擔保人也輪不到她。沒跟鴻講清楚 B 的身世是她不好,可這不是對誰都可以講的事。
鴻連忙道﹕「也不是說所有人都會這樣,只不過其他個案有類似的情況而已。說到底我不認識你的朋友,不應該妄下判斷。如果說了令妳不舒服的話,請妳忘掉。」
最少眼前這個人連陌生人都懂得尊重,Rachelle 想。不像某君,隨意貶損他人。
「一點都沒有不舒服。」她笑嘆。「謝謝你陪我講說話。」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qYmUTmg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