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開學禮沒有學生證的女孩,在 Leon 面前隔六步距離深深鞠躬。
「小女子菁菁願為自身倨傲無禮負荊請罪。」
在帝國,正式的鞠躬道歉要與對方相距六步,因為六在傳統上有無窮無盡之意,所謂「六步之遙」,便是鞠躬的人惶恐得要退到無限遠。這種繁文縟節在民間早被摒棄。如此看來,這人應是在上流社會打滾慣的大家閨秀。
被截住的時候,Leon 正趕往大學聖堂出席每逢周五舉行的學生聚會,並為必須浪費時間在這種無聊活動而心浮氣躁。他只想盡早擺脫眼前的人,盡早去教會,盡早離開,去 B 的宿舍確認 Chaotic Device 的進展。
Leon 頜首,右手朝外抱一圈。這也是接納對方道歉時的官方定例。
「我認同妳說,主教不應滿口謊言。」
「小女子必以具體之行賠禮,為閣下心煩意亂之事效勞。」
這種有如五個世紀前的說話方式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甚麼心煩意亂。想報答我,幫助其他有需要的人吧。」
「小女子定必趨人之急,惟亦須知恩報德。」菁菁說完猛一點頭,好像在確認自己的話說得不錯。
唉怎麼這麼煩。
「既然如此,我可以邀請妳去個地方?」
Leon 將她帶去教會。
在特拉岡大學聖教會,有別於周六的團契和周日的彌撒,周五的聚會最輕鬆,旨在讓教友聯誼,聊聊生活上的瑣事。菁菁知道 Leon 是帶她去教會後頗有不滿。「反正小女子早擬參與。」她說。然而在 Leon 交待她「想報答我,請和大家互相認識」後,她還是試著融入到教友之間。
周五聚會原則上自由參加。由於只是閒聊,不少教友覺得沒必要去,從不出現。會出席的都是一些熱心信仰,或朋友圈本身就在教會的人。這一天參加者約有四、五十名,他們在興致高昂地聊校慶。
每年九月三十日,特拉岡大學都會舉行校慶晚宴。說穿了就是打校友荷包主意。台上,學生以才藝娛賓;台下,送出巨額贊助的校友則評頭品足,選出所謂「最優秀」的表演團隊。聖教會也是歷屆參演隊伍之一,過往會表演歌唱或者話劇之類。及至去年,Leon 入學,Father Hartney 進駐大學教會,他主張表演「學生講道」。他認為學生從來只有聽道,而鮮有講道,堅信這是一種破格嘗試,一定大有收視。最終觀眾的鼻鼾聲與包尾的評分告訴他不是這回事。從此,Hartney 太太禁止丈夫在學生活動發表任何高見。
這年,教會一眾學生決意要重拾往日榮光,就算拿不到第一(這不怎麼可能),也不可拿倒數第一。而另一邊廂,雖然 Father Hartney 被禁言,但仍有意無意暗示表演內容必須要有聖教特色。表演甚麼才能滿足兩者,便是學生在聚會上討論的話題。
Leon 一直保持微笑聆聽眾人討論,心裡質疑這些未發育的小豬是否能量過盛。表演這種事,當然是愈省愈好。表演冥想如何?雖然冥想不是聖教傳統。
然後,就有人提出一個毛骨悚然的方案。
「讓 Leon 帶隊跳舞。」那人說話的語氣特別輕佻。「有綽頭、有效果。何況主教做隊長,不就有聖教特色了嗎?如果跳得夠帥,還能吸引學生認識神。」
荒唐。「這想法好極﹗可惜我挺忙的,每星期準備彌撒已經用上不少時間。」
另一人擺手駁斥﹕「彌撒每星期都有,暫時交給 Father Hartney。」
「畢竟涉及儀式性問題,Father Hartney 怕不同意。」
「Father Hartney 說好。」一個尤其不起眼的學生說。原來在眾人討論的時候,他已諮詢了 Father Hartney 的意見。在那學生高舉的手機畫面上,只有 Father Hartney 回覆的兩個字母﹕
「OK」
老眼昏花看錯了吧?
Leon 繼續反抗﹕「距離表演只餘不到一個月,不會來不及排練?」但一個三年級學生答﹕「不用怕,每年都是這樣,畢竟校慶就是在九月末嘛。」Leon 又搬出另一個理由。「《聖經》教我們行在天路要各司其職,跳舞或許應該交給舞者去做?」「甚麼話?就是主教跳舞才有看頭。」對方說。
反對的藉口一個一個拋出去,一個一個被駁回。而同時,在你一言我一語之間,興奮過頭的學生已從構思跳躍至計劃,從計劃跳躍至執行,並雷厲風行地組成了一個十二人的表演隊伍,約定日子首次排練——明天。
「請問,妾可否躋身其間?」菁菁也發言。
這女孩吃飽沒事幹嗎。
而她有沒有吃飽有沒有事幹其實無所謂,這一刻甚至連推翻帝國統治都不很有所謂了。迫在眉睫的難題只有一個,那就是——
明天怎麼辦。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0NEJOU3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