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校慶日的跳舞表演,Leon 決定以戰略方式考慮。
首先這是一場敗仗。從他在練習中跘倒那一刻開始,這已是毋容置疑的事。而若無論如何都是輸,戰略上的目標,就應該是輸得最少。
具體而言,Leon 將取笑他的人分成三個層次﹕
(一)籌款晚宴的廣大觀眾;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nmnS3ZNQu
(二)教會裡面的表演隊伍;以及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wiQ5EcmeD
(三)菁菁。
在(一)的表現仍然未知;(二)和(三)已經見過他的失態,但如果應對得宜,他還是有可能扭轉(二)的觀感,方法就是全力將形象上的崩壞,控制在(三)上面。
也就是說,寧願在菁菁面前仆到流鼻血、抬不起頭,也要卑躬屈膝地學,令隊友刮目相看。
菁菁恍若回應了他的計算。翌日集訓環節,她主動提議讓 Leon 和她退出共同練習,以騰出時間接受特訓。他們會在表演前三天歸隊,與隊友磨合。大家立即同意,還露出鬆一口氣的樣子。Leon 從未感到如此不受歡迎。
Leon 跟菁菁闢出另一個活動室作特訓用。而他沒想到的是,室內除他們外,還有一直緊隨菁菁的兩名保鑣。這雖然意味(三)的範圍從一人擴大至三人,但既然是貼身保鑣,Leon 也打算忍了。倒是菁菁要求他們離場。保鑣誠惶誠恐地說會造成保安漏洞,有甚麼事他們擔當不起。菁菁說填補保安漏洞是他們的工作而不是她的,保鑣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翌日,他們多帶來兩名人員坐在聖堂外的窗櫺下放哨。不幸是那天下大雨,兩人只得硬接風吹雨打。菁菁對此不聞不問,若無其事繼續指導 Leon。這人是個任性的大小姐,Leon 想。但第二天,菁菁來的時候,她給保鑣帶來了四隻葡撻,和一把雨傘。
決心在菁菁面前放下身段後,特訓倒也好辦。跌倒就跌倒。再簡單的動作,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叫菁菁慢點指導。總之這一切都是為了策略性止損,大不了學成後殺人滅口。
學成,看來不是沒有希望。菁菁的舞教得好也跳得好,Leon 覺得她比舞蹈學會那導師還行。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著爽快與魄力,身體擺動起來儼如不受關節束縛。如果說有甚麼略嫌不足,那大概就是身形太小,看上去像小學生天才表演。
還有一點﹕菁菁每每做拍打動作時總好似不敢用力,無論是拍手、拍肩,或者拍大腿。問她為甚麼,她遺憾地說自己特別怕痛,而且一受拍打,皮膚就會紅腫起來。她說得那麼婉惜,好像舞藝生涯就此斷送,Leon 倒覺得沒甚麼大不了。名符其實的微不足道。如果不是菁菁為了向他示範而重覆拍打大腿十次,他根本不會注意得到。
可以的話他也不想讓她拍大腿十次,但事實就是很多時候,拍十次還不夠。跳舞怎麼就這麼難?有時連 Leon 本人都會好奇,為甚麼左手拍右肩做得到,右腳踏左邊也做得到,但手腳加起來,四肢就會左搖右擺停動停動變成一部故障的機械人。僅僅一個半秒的動作,菁菁已經要教他半小時。Leon 跳得滿肚子火,質疑為甚麼廣大民眾正處於水深火熱之際,自己卻要學習騷首弄姿。對於借大義來當自己不想跳舞的藉口,Leon 可是臉不紅耳不熱。雖然這一切只在心裡說。
不過,若單論跳舞的艱辛,他還是可以向兩個人傾訴,或者投訴。看著他長大的 Hartney 夫婦自然早知他不擅長運動。明明知道他會吃苦,Hartney 爺爺竟還同意學生叫他表演跳舞。為甚麼要這樣做?他不斷埋怨 Hartney 爺爺,Hartney 爺爺反而愈被埋怨愈高興,說 Leon 總算表現得比較像個小孩。
Leon 嘆氣。「都已經大學二年級了。」
「和同學揮灑汗水,不正是大學生應做的事?」
Hartney 太太也幫腔。「Father Hartney 已經很忙,但為了能讓你多享受大學生活,還再扛下多些教務呢。」
先勿論「揮灑汗水」算不算「享受」,Hartney 爺爺替他打點了許多教務倒是真的,否則他也不可能每日騰出兩小時跳舞。
卻還是跳不好。特訓的日子轉眼已過一半,Leon 還是沒能完整跳完那僅長三分鐘的舞步。他一次又一次在菁菁面前仆倒。往後仰,整個人挨到站在他身後的菁菁,後腦勺碰上柔軟的甚麼。
Leon 也不願多想那是甚麼。「跳不到。」坐在地上的他,盯著腳尖前的地板說。
好一會後菁菁才答﹕「何出此言。閣下表現已令人刮目相看。尚餘些須,事便有成。」
「可妳本來是打算用一周教完整部舞,再用一周修正動作的吧?現在只剩下三天,我還是連完整跳一次都做不到。一次都做不到。」
「雖有耽擱,惟實是慢工出細貨。閣下舉手投足精確少誤,鮮須修正,時日可省。」
精確少誤、鮮須修正嗎。Leon 一時還真不知應該把這些話當做讚美還是諷刺。不過也罷,多想無益。
「妳是專家,妳說是就當是吧。」
「小女子習舞已久,教舞亦有經驗,此話斷無虛假。」
「妳學跳舞多久了?」
「啊……四歲開始……逾十有五年。」
「在特拉岡學的?」
菁菁搖頭﹕「小女子在帝國東北長大。」
「東北啊,所以會有這樣……」Leon 一頓,想了一下。「『奇怪』的說話方式?」他本來想用「特別」、「獨特」、「有風格」之類比較婉轉的詞,但想到自己在菁菁面前已經醜態盡露,完美主教的面具早已戴不上,說話也就懶得再繞甚麼圈子。
突然被這麼一問,菁菁臉紅。「豈……怎麼,不。惟小女子、我自以前小朋友長大學習讀書都如是這樣,一如小女子母語或曰鄉音難改。」
這話聽得 Leon 腦袋打結。「問問而已,我並沒有說妳講得不好,也聽得懂,不用改也可以。」
菁菁鬆一口氣。「感謝包容。」
「所以妳是最近才來特拉岡的?跟家人搬過來嗎?」
菁菁斟酌一陣子後,說﹕「小女子父母雙雙早逝,係由爺爺扶養成人。」
「我也可以說是父母『雙雙早逝』,由爺爺『扶養成人』。」Leon 學著她的用字。「不過不是親爺爺,而是教務長,但也跟親爺爺差不多了。」
「嗯……閣下可惦念父母?」
「惦念」嗎。這概念 Leon 已很久沒想。他每天都會想起父母,但「想起」到底算不算惦念,他也不大肯定。說到底,惦念到底是甚麼?
「我也不知道。」
「原來如此……」
「我看妳好像很失望?」
「未至於失望。惟小女子喪親於初生,對父母認識甚淺,印象全無,是以好奇惦念父母是何種滋味。」
「爺爺還在嗎?」
「健在。」
「那妳惦念他?」
菁菁點頭,若有所思地歪向一邊,「不過……」忽然又「哎呀呀」叫著失去平衡倒地,頭撞在地板上發出響亮的「咚」一聲。
「痛……」她伸手搓揉撞到的位置,噘起嘴,眼睛瞇成一線,眼角竟滲出一滴淚。Leon 連忙起身拿紙巾給她。
「君摔,我亦摔,我倆扯平。」她說。
「可是我撞到妳,而妳並沒有撞到我。」Leon 答。話才出口,便想不該這樣提起,因為他剛才似乎撞到了她不該撞到的部位。
果然,菁菁尷尬地似笑非笑。「賡續練習。」她說。站起身,使勁搖頭,像要甩開某種不願想起的記憶。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skaQmXI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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