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雨》 - （九十七）

十二點三十分。Lotz 已經抵達札陵湖，正忙於尋找那最後的關鍵常數。而 Blackbird 則百無聊賴地坐在研究所的地板上，用手機聽與他本人同名的爵士樂曲，喝自鄰近餐廳偷來的 Cabernet Sauvignon。手邊一個塑料袋內還有四支不同牌子的葡萄酒。

這是 B 十天以來第一次沾酒。既然 CD 3.0 已經完成，Spence 也任由他喝了。而他自己則坐在一邊，拿著耳機探聽甚麼。

Blackbird 啜一口酒，觀察這個嘴巴任何時候都呈水平線、性格與 Rachelle 截然不同的男人。

「嘿。」

「甚麼事。」Spence 仍舊木無表情。

「只是好奇你的臉部肌肉有沒有拉緊功能。」

「為甚麼要拉緊。」

「笑啊，笑。」

「有一個消息，你應該不會覺得好笑。」Spence 說。「帝皇佐哈比・何戰死，被 Leon Harmond 手刃。帝國軍全面撤退。內戰已經完了。」

完了啊。

那傢伙終於達到他的目的。兩年以來——不，十多年以來他日思夜想、不惜犧牲一切也要達成的心願，如願以償。

「為甚麼不好笑？我覺得好好笑。」

「如果在革命軍轟掉這裡之前 Lotz 還找不出那個常數，那就真的好笑了。」

「他會趕得及的。」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B 一點都不焦慮。這場最後賭博他一定會贏，所以等著 Leon 的將會是一個黑色笑話，那就是佐哈比・何才剛死又要復活。B 想像佐哈比・何像一個不倒翁，被打倒又爬起來、被打倒又爬起來。在它面前，手執染血小刀的 Leon 瘋了一樣大叫﹕「怎麼這個人殺不死啊。」

B 不覺自己「嘿」的一聲笑出來。

「真有那麼好笑嗎。」Spence 問。

「算了，你不會懂的。」B 答道。「你這是聽哪個電台？」

「為甚麼要問。」

「想一起聽笑話。」

「不是電台，是革命軍一個伍長的情報。」

「線眼？」

「正確。」

「聯邦國的間諜真可怕。你從實招來，帝國內戰，是不是全在你們的計畫之中？興風作浪，想要帝國政府倒台之類？」

「我不否認我在 Leon 的計畫有個位置，但聯邦國的原則一直是盡可能避免介入他國政事，所以你也不必把我想像成幕後黑手。」

「那麼你說『有個位置』是甚麼意思？」

有好一陣子 Spence 沒回答。Blackbird 覺得他應該是聽到了但拒絕說明。正要放棄這個話題，他才聽到 Spence 說﹕「例如你們最初使用的子彈是由我提供，但用意不在打擊帝國，而在測試你們的 CD 2.0 是不是真的能夠攻擊帝都。」

原來如此，所以他要在子彈上畫三角形。Spence 為追蹤子彈而做的小動作，後來竟成開發 CD 3.0 的原點、拯救 Rachelle 的關鍵。隨機性有時就是如此巧妙。

就像此時此刻，誰想到他竟會這樣與自己心愛的女孩的父親閒聊——算不算閒聊？從 Spence 的角度講可能不算，畢竟 B 不發問，他就不會開腔。不過最少，在這世界終結的最後關頭，他的說話好像比平時多了一點點。

B 問他﹕「酒，喝不？」

「葡萄酒不應該這樣喝。」Spence 說。由於研究所沒有酒杯，Blackbird 是直接拿酒瓶灌的。這種喝法確實很對葡萄酒不住，但事到如今，就算這個世界有酒神，祂也沒有時間追究。

「唉呀，這種小節就別在意。」B 說。

Spence 仍舊不作任何表情上的反應，但終究還是向 Blackbird 走近，坐到他右手邊，在塑料袋拿出一瓶 Shiraz，打開來喝。

「你當初來帝國，就是為了這份工作？」

「起初是在特拉岡城進行一般性潛伏任務。帝國將聖教收歸國有後，主要目的變更為暗中監視和保護 Leon Harmond。」

「暗中？那你怎樣提供子彈給他？」

「幾年前帝國有一支極右派曾經想暗殺他，我在一次救他時透露了身分，在那之後就和他直接聯繫。」

這麼說的話。「Rachelle 也是因為你才與 Leon 認識？」

Spence 搖頭，但在啜飲一口酒後顯露出猶豫的樣子。

「她與 Leon Harmond 成為朋友是我始料不及的事。話雖如此，她們會相識，是因為她是聖教徒；而她會成為聖教徒，是因為我帶她去教會；我帶她去教會，則是因為我的工作。如果我沒有帶她去教會，往後的事就不會發生，她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子。我一直很小心不帶給她來任何危險，所以她就連我的本業都不知道，可惜最後還是出了差錯。就是這麼回事——Blackbird。」

「嗯。」

「如果說你傷害了 Rachelle，那我也一樣。如果我想要改正這個錯誤，最好的方法阻止 Leon Harmond 的父母被殺。如果他們沒有死，我就沒有需要監視 Leon Harmond，不會帶 Rachelle 上教會。所以對我而言，時間倒退回 Leon Harmond 父母死亡那天也無所謂。」

「呀嘿，我有跟你說過這件事？好像忘了。」

「別想要瞞騙專業情報人員。」

「那麼，多謝你容許我任意妄為。」

「小子。」Spence 稍頓，然後揚起酒瓶。「我才應該要感謝你。你對我女兒的珍惜我並非沒有看見。我希望你以後——以前——仍會這樣珍惜她。」

Blackbird 也揚起酒瓶，與 Spence 相碰。「我不想像現在這樣珍惜她，我想能夠更加愛她，有增無減。」

Spence 發出不知是不樂意還是不耐煩的咕噥。「你想得美，我可沒說要把女兒給你。」

「Rachelle 說 yes，你敢說 no？你這個女兒控。」

「甚麼女兒控。」Spence 說，但三秒鐘後又道﹕「對，我是女兒控。」他看向空中的一點沉思，往後不再怎麼說話。Blackbird 也不說話，因為他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珍而重之的回憶，而在一切即將消失前，每個人都有權沉浸在他的回憶裡面。

一如他，也有權沉浸在自己與 Rachelle 的回憶裡面。

但手機響起，打斷他的思緒。Blackbird 將手機自口袋拿出來。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jqpT3Wo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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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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