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GS Majong 的司令辦公室門外，呯呯鼓起腮，皺著眉說﹕「媽媽，不是叫妳來吃晚飯嗎？」
「寫完這一段就來。」隔著船倉的閘門，Hana 答。
「不要。現在就來！每次說寫完一段都會寫到不見人。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呯呯故意這樣喊，因為她很清楚，Hana 對「媽媽」這兩個字最沒抵抗力。
耐不住女兒撒嬌的 Hana 只好停下正在打字的雙手，為那份檔名為「麻雀行動方針 2040」的文件存檔。
麻雀的行動方針自二零一八年成立以來從未變過，為甚麼要擬一個二零四零年更新版？那無非是因為，在二零三九年，他們的領袖 Hara 殉亡。
Hara 死後的大半年，Hana 經歷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初時躲在房內，甚麼也不想理，包括她自己的身體。一直躺在床上流淚的她沒能吃飯，身體消瘦了三圈。這樣的頹唐日子持續了兩個月。她之所以發現自己再這樣下去不行，告訴自己真的要重新站起來，還是為了呯呯。比 Hana 情緒更加敏感的呯呯覺得父親的死與她的策略失誤有關，終日自暴自棄，Hana 不出房門，呯呯便也不出房門；Hana 不吃飯，呯呯就比她吃得更少。見呯呯只剩半條命的樣子，情報部成員 Hilton 終於按捺不住，在 Hana 門下滑入一封信，嚴詞斥責她沒有盡母親責任。「妳這把年紀無所謂，呯呯年輕，營養不良會對身體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妳忍心？」從來沒有被麻雀的孩子們罵過的 Hana 讀了，才驚覺事態嚴重。於是，儘管仍然心力交瘁，她還是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出面勸呯呯吃飯。解鈴還需繫鈴人，呯呯還是聽媽媽話的，由此兩母女重新靠緊彼此，互相扶持，學習在沒有 Hara 的日子走下去。
麻雀又該怎樣走下去？這個和平組織在 Hara 陣亡後一直未再有任何行動，尤如在海上漂浮的幽靈船。長此下去不是辦法，麻雀需要一個方向，而這方向只能由 Hana 決定。便是因此，Hana 才想要重擬麻雀的行動方針。
然而她想不到應該怎麼擬。呯呯說得她沒錯，她確實是每次說「寫完這一段」都會寫到不見人，因為她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寫來寫去都決定不了麻雀今後應該要擔當的角色。難道真的要棄甲從漁，變捕魚船？
「媽媽！」呯呯再次叫道。
「對不起。真的來了﹗」
「不，是別的事。」呯呯緊張地說。「收到軍方出動的情報。」
「帝國軍要南下了？」
「不是帝國軍，是聯邦。」
Hana 立刻起身，打開司令辦公室的門。
「妳說甚麼？」
「聯邦軍出兵。」呯呯說。
兩人急忙往情報部走去。在情報室，Hilton 告訴她們，綜合截獲通訊內容與衛星監察數據，確認聯邦已派遣一隊共七艘船艦的海軍戰鬥群，從北美洲西岸出發駛入太平洋，朝帝國方面前進。
帝國內部已經這麼亂，若聯邦乘勢出兵，局勢一定會以幾何級數升級，隨時演變成又一次世界大戰。不幸中之的大幸是，最少目前來說，聯邦只派出一個戰鬥群。這並非全面開戰的應有規模。
也就是說，聯邦是另有所圖。
「到底他們是去哪裡？」Hana 問。
Hilton 搖頭。
「Hil，麻煩讓一下。」呯呯與他換位，十指在鍵盤翻飛，屏幕上的視窗彈出去又收回來，看得 Hana 眼花撩亂。Hilton 喃喃道﹕「……啊，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一招啊。」
「特拉岡城。」三十秒後，呯呯總結。「艦隊計劃在城東一千海里外的公海待機，再以隱形潛艇入侵。」
Hilton 讚歎﹕「雖然大家已經講了許多次，但呯呯真是天才。」
女孩故作謙虛地笑笑。「從現有情報看，聯邦軍計劃在特拉岡城執行某項機密任務，而這任務可能會觸發較大規模衝突，所以派出艦隊在東部海域戒備。」
「有辦法知道是甚麼任務嗎？」
「等一下。」呯呯再次在電腦屏幕一個黑色視窗輸入連串指令，兩分鐘後畫面出現一幅妖冶的裸女照片。
「這是甚麼？」Hana 皺眉。
「呃……航母艦長的私人電腦。似乎是為了看色情網站而違反軍方安全指引，擅自降低電腦保安層級，否則一般來說是駭不進去的。」
可惜的是，雖然呯呯讀到了艦長與聯邦軍總部的通訊紀錄，但對話內容僅僅反映連他也不知道艦隊是去幹甚麼。他接獲的指令只是為潛艇護航，然後在太平洋上待機。
「隱形潛艇系統似乎無法連上……」呯呯苦惱地說。
Hana 問﹕「能估算到他們抵達特拉岡城的時間嗎？」
這次由 Hilton 回答﹕「大約三十三小時後。」
「我們去特拉岡又要多久？」
「啊……我們現在在南海麻逸以東……不太久。十八小時。」
Hana 沉思。雖然大規模戰事麻雀已無力介入，但如果只是一艘潛艇能帶的小隊規模作戰，麻雀還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再者，這是第一次記錄到聯邦軍出兵，如果應對得宜，有機會能夠以微小的力量抵銷大量人命傷亡，甚至制止大戰爆發。
更何況，麻雀的孩子們也等得不耐煩了吧。這可能是一次機會，讓大家打起精神——不，應該說是向大家證明，自己已打起精神。幽靈船的日子可以宣告結束。至於結束後往何處去，之後再算。誰知道呢？說不定今次行動還會帶來答案。
「準備五個 Marine 小隊，我帶隊。十二小時後出戰。」Hana 說。
情報部的眾人隨即吹著口哨起哄。呯呯瞪大亮眼，霍地跳起來，拉住 Hana 的手。
「馬上準備﹗」她說。
女兒肌膚的觸感讓 Hana 身心一軟。
「乖。不是說吃飯？吃完飯後再弄。」Hana 輕撫呯呯腦勺，一頭小貓慢條斯理地走來，蹭她們腳邊。
＊
三百二十一人共五個海軍陸戰小隊，在三十小時後的凌晨一點十八分抵達特拉岡城。一如呯呯所料，內戰前會在水域巡邏的帝國軍早已撤走，而進佔特拉岡城的革命軍又沒有填補崗位的多餘人手，水域防衛薄弱，令麻雀得以輕鬆抵岸。Hana 一行人甚至有時間沿海布置監察子機，以掌握聯邦潛艇小隊的上陸位置。
特拉岡城不大，呯呯的計畫亦不複雜，就是把五個小隊分成不同班，沿海岸線分散埋伏監視。發現聯邦軍上岸後由最近的部隊尾隨，其他人則前往匯合。至於尾隨之後做甚麼，由於無法得知聯邦軍今次行動目標，到時再說。
「看到那些聯邦大兵了，他們從東邊進城。」身處艦橋的呯呯透過無線電向 Hana 說。「現在給妳傳送坐標。」以前 Hara 帶隊，Hana 就在艦上指揮，由呯呯支援。現在呯呯要獨力擔當指揮工作，Hana 想，是不是應該給她升個職，從戰略官升到指揮官或者副司令之類？
不過那孩子雖然聰明，一慌還是很容易亂，當副司令好像還是有點太早。
無線電繼續傳來呯呯的通訊。「東邊……他們選了最直接的路徑。不是心急就是疏忽。應該是後者。看動靜，聯邦大兵們完全沒有料到會有人監視。不過，話雖如此。」
「甚麼？」
「媽媽，請您一定要萬分小心。與他們保持距離，不要被發現，不要被他們反伏擊。」
「呯呯乖，我會小心。」
一直擔當狙擊手的 Hana 沒有突擊經驗，但隱密行動比 Hara 還要擅長。在她帶領下，三百人的部隊竟也能銷聲匿跡。跟著聯邦軍，他們發現自己走進了特拉岡大學。校園內，聯邦部隊將一棟宿舍迅速包圍。
「這宿舍好像有點眼熟？」Hana 問。
「是 Blackbird。Blackbird 的宿舍。」
Blackbird，一個 Hana 幾乎已忘記的名字。麻雀去年曾經調查過他，警告他停止使用不明武器殺害帝國平民，後來他們才弄清楚那是 Leon 的計畫，Blackbird 雖然有分參與但對殺人的事毫不知情，於是他的名字便從麻雀的關注人物清單剔除。
「我記得妳說過那件武器已經被聯邦拿走了？」
「對，聯邦的科學家還說它可以改變世界甚麼的。」
「那他們為甚麼又跑來這裡？」
「我看看……他的電腦保安比上次複雜許多。等等。」
「呯呯，等不及。聯邦動了。先別管那孩子，提供建築內部情報。能連上閉路電視之類？」
「這個簡單。」
「監察他們的動向。Alfa、Bravo、Charlie，做好戰鬥準備，Delta 和 Echo 在宿舍外留守。」
聯邦軍大模斯樣地進入宿舍大樓。根據呯呯傳送過來的閉路電視畫面，他們的目標是頂樓，正是 Blackbird 房間所在。偏偏頂層沒有閉路電視，呯呯只能駭進現場某個人的手機，開咪高峰竊聽。
「『你們的擅自行動已被記錄，即刻放下武器投降』……」她把竊聽到的話覆述給 Hana。
「擅自行動？」Hana 不解。難道 Blackbird 在替聯邦工作？就算是，他又為甚麼要擅自行動？
「啊，媽媽，開槍了。」呯呯焦急道。
Hana 立即帶隊進攻。「首要任務是制壓現場，逼使雙方停止戰鬥。其次是找出聯邦軍今次行動的理由。」槍聲驚動仍在夢鄉的學生，宿舍職員將他們聚集到大堂等候進一步指示。這顯然是個傻戇的決定，誰能保證雙方不會打到大堂？Hana 吆喝﹕「我們是維和部隊，警告你們不要留在此地，立即離開建築範圍。」同時她找到了通往頂層的樓梯，一腳把門踹開後朝上奔去。
跟在她後面的隊友勸她說﹕「媽媽，慢點。本來還想說妳在後方狙擊就行。」
Hana 莞爾一笑。「我可以在前面。」
我做得到的，她想。我能夠繼承他的遺志。
Hana 到達頂樓的樓梯間，一名隊友把連接樓梯間與走廊的木門拉開，她往門縫丟胡椒彈。這一招十分湊效，槍聲戛然停止，取而代之是連續的咳嗽。對自家製胡椒煙霧免疫的麻雀隨即進場，將雙方部隊一個個打昏或制伏地上。也許是因為久未出戰而技癢，又或不想讓初次打頭陣的媽媽失望，麻雀眾員今天士氣高昂，攻守雙方合共雖有近百人，竟在三分鐘內被完全制壓。
呯呯說﹕「媽媽了不起，我方完全沒有傷亡。你們闖進去後，本來在宿舍另一邊待機的聯邦軍想從後包抄，也被我們的伏兵招呼了。遺憾是他們與撤離的學生混在一起，所以學生也有中椒。」
「學生哥都散去了嗎？」
「分了一個班護送到對面的體育館。」
「很好。調查附近有沒有敵蹤，沒問題的話確認戰鬥結束。」
「好……現場已無武裝勢力動靜，海岸亦未見有新的部隊上陸。二零四零年一月三十一日 0605，戰事結束。辛苦了。」
「辛苦了。接下來是善後……該怎麼處理這堆被縛的人？」
「我請一個班向大學借來了三輛校巴，已經停泊在宿舍門外。媽媽可以將聯邦兵繳械，解開其中三個人，讓他們自己開車載隊友回去。就算他們還想再打，也得先返回艦上取武器才成。至於 Blackbird 要不要在他們再來訪前搬家，就看他喜歡了。」
「呯呯處理得真妥當……仔細想來，莫非我以前留艦指揮，出主意的其實都是妳？」
「會嗎？呵呵。不過媽媽，還是趕快處理完回來吧。」
這天呯呯已經不知多少次表達過對 Hana 的擔心。Hara 的死果然還是為內她帶來一些陰影。如果是在艦上，她就要將呯呯緊緊抱住。
「嗯，我盡快回來。」
Hana 再次環視四周。雖然救活了大半人，但在麻雀到場前還是有好些人已經被殺，屍首躺在地上。這也沒有辦法。麻雀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保證無人死亡，因此也不會幼稚到看見屍體就嚎啕大哭。
她注意到一具屍體旁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
「你就是 Blackbird。」
那孩子仍未從胡椒劑的影響恢復過來，但他點頭。
「聯邦軍找你幹甚麼？」
另一名被縛的人咳嗽著插話。
「我是聯邦國帝國區情報總監 Spence Carlington。我有話想跟你們講。」
「你就是指揮今次進攻的人？」
Spence 頓了一頓，說﹕「不，我是 Blackbird 這邊的人。」
原來如此，所以被聯邦大兵指責擅自行動的人是他，而不是 Blackbird，Hara 忖量。
「有話快說。我們不會在這裡慢慢等革命軍殺來。」
「放心。」Spence 說。「革命軍不會來。」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YQkox1va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