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內部簡直比外觀還要來得糟糕。
教堂內已有不少人,目測大約三十幾人上下,清一色都是年輕男女且穿著時髦。他們通通跪在粗糙的石製地板上,仰頭看著天花板,雙眼卻沒有想像中的炙熱,而是無神,好像看見了什麼又好像沒看見,且每個人的手臂都在顫抖,彷彿在被不知從哪裡連通過來的儀器電擊。瑞米安迅速看了一圈現場,都沒有見著關鍵的可疑物品,看來這些人的精神正在被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影響與掌控。
「無需慌張。」一道略顯沙啞的聲線在異常安靜的室內響起,瑞米安此時才注意到原來最前方的講台上坐著一名老人,他身穿紅白為主色的寬大袍子,襯得他稀疏的頭髮和削瘦的臉蛋跟這一身完全不搭。他坐的椅子看上去有些陳舊,油漆的部分早已剝落的差不多,只能勉強從一點點的顏色判斷出椅子原本應為橘紅色,不曉得它在教堂內存在了多長時日。「他們正在接受真神的呼召,過程是平靜祥和的,你們等會兒也有機會享受這個過程。」
瑞米安或許不會受到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影響,但凡妮莎和掃魔組織的成員都是人類,她可沒那個打算讓他們的假信徒計畫變成真的,現在就是得確認講台上的老人是否被惡魔所控,又或者只是單純偏離了教義,畢竟這兩者的應對方式截然不同。
「或許你現在就可以告訴我們怎麼做?」站姿不太討喜的男孩說道,一副就是打算端了這座教堂的架式,而且他手臂上還爬滿了蛇的刺青,標準的不良分子,但這樣的不良分子居然也是掃魔組織的一員,看來他們的首領受眾確實廣泛。「我們可是期待很久了,不要賣關子。」
「這麼猴急,反倒讓我覺得你有些問題呢。」老人說道,用他蒼白的手指頭敲一敲椅子的把手:「薩達,去檢驗這名信徒的信心。」
面對眾人的右方講台竄出一名高大的男子。他的頭髮剃成了光頭,刻上太陽的刺青,還給它上了彷彿火焰在燃燒的顏色。一雙黑色眼睛瞪得渾圓,再配上從左上至右下烙印上的刀疤,顯得他的眼神充滿殺意。男子並未身穿上衣,直接將他像磚塊一樣硬的肌肉嶄露在眾人眼前,而且不曉得是不是瑞米安的錯覺,感覺男子每一下的呼吸讓他的肌肉都有紫色的流光劃過。
不良分子……瑞米安記得他叫莫特,在見到薩達本人後露出明顯的懼色,可他為了不丟失自己的面子,硬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著薩達在他面前不到一公尺處站定。
兩人就這樣注視彼此許久,直到薩達緩緩舉起他巨大的手掌。
「約瑟夫主教。」沉默著的模特兒男孩以賽亞忽然開口,這下子所有人(包括薩達)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與其檢驗他的信心,不如檢驗我的吧,可不要讓一個門外漢破壞了你的心情。」
瑞米安沒想到一名模特兒膽子居然那麼大,但是想想不久前他催促巴士司機往人群撞的態勢,對上如今的局面竟不顯得違和,看來他很有可能就是掃魔組織的首領……
假如他是掃魔組織的首領,那針對史蒂文猜測就可以排除了,畢竟他們倆很明顯就不是同一個人。
「哼,挺識相的,那就由你來吧。」
約瑟夫主教指示以賽亞上前來,以賽亞走上前的時候還刻意把莫特撞開。莫特原本想張口罵些什麼,但他最後竟忍住了,看來他自知在這個時候起內鬨討不到什麼好處,就這樣把受委屈的氣吞了回去。
以賽亞面對薩達時完全沒在逞強,輕鬆的模樣彷彿在面對一名毫無威脅力的小孩子。
薩達再次舉起他巨大的手掌,狠狠打中以賽亞的腦袋;以賽亞整個人被拍飛出去,重摔在地上後一動也不動,大量的鮮血自他的頭部流出。
瑞米安感覺到身旁的人們開始躁動不安,有人的呼吸甚至變得急促,就連凡妮莎也緊緊握住了瑞米安的手。
約瑟夫雖然說檢驗的是以賽亞的信心,但其實他是在檢驗所有人的信心,並以此方式找出可能存在的叛徒。
眼睜睜看著以賽亞被打成重傷,瑞米安卻什麼都不能做,這讓她有些不甘心,畢竟按照天國的條例,天使的力量只能用來對付惡魔。
薩達或許就是惡魔的化身,但在場有那麼多的人類信徒,她擔心打起來的餘波會傷害到他們,因此只能努力壓抑住竄上來的努火,並試圖安撫著蠢蠢欲動的羽翼。
「大家不要慌。」似乎注意到新成員不太明顯的騷動,約瑟夫主教再度開口:「這只是一個效果,事實上這名信徒正在接受真神的試煉,一旦通過試煉,他將完全獲得新生,並回歸到人類最純真的階段。他將永遠獲得真正的快樂!」
聰明人都聽得出來主教的一番話在唬爛,但沒有人敢出聲揭穿,因為他們擔心若是反抗的話,就會跟以賽亞一樣成為一具屍體。
就在這個時候,瑞米安注意到倒在地上的以賽亞手臂動了一下。
不只瑞米安,其他人也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以賽亞的動靜。
只見模特兒男孩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頭部受傷的部分仍在淌血,但他俊美的臉蛋沒有一絲痛苦,只是臉上的淡妝在被薩達拍擊後變得有些凌亂,可仍然無法抹滅在場所有人親眼目睹他「復活」的震撼。
只是讓瑞米安驚訝的是,約瑟夫原本細小如豆的眼睛,在見到以賽亞直挺挺地站在自己眼前後,頓時瞪得跟一顆雞蛋一樣大,好像以賽亞能夠再次站起來出乎他的意料。
「……這就是我對真神的信心。」以賽亞說,將手心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虔誠地說著:「我見到了祂,祂幫助我找到如今模特兒生涯不太開心的原因,並給了我慰藉。我現在感覺很棒,彷彿真的找回了純真,感謝真神!」
「你真的見到真神了?」約瑟夫脫口而出,注意到其他人臉上疑惑的眼神後,他趕緊咳嗽兩聲,高舉雙手大喊:「各位信徒,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們的信心可以帶來的奇蹟!他跟你們一樣都是準備加入歸真教會的人,因為對真神毫無懷疑,所以獲得了祂至高的祝福!來吧,下一個是誰?我們誰不想回歸最快樂的時期?」
瑞米安難以置信,按理來說挨了薩達那一掌不死也半條命,就算由她自己承接也不保證可以再站起來,何況只是一名普通人類的以賽亞?
是惡魔做的效果?又或者以賽亞根本不是人類……
「沒有人嗎?都已經親眼目睹奇蹟了,你們的信心居然沒有因此大增?」眾人的沉默似乎激怒了約瑟夫,但他努力保持住身為主教的理性,僅用指節敲擊椅子的把手來傳達他的不耐煩。「薩達,由你來決定潛在的信徒吧,我相信你的判斷。」
眼見壯如熊的男子開始物色起下一個目標,綁著雙馬尾的女孩突然奔至眾人面前,趴倒在地上激動的大喊:
「主教!我、我已經是歸真教會的人了,只是我最近聽聞有掃魔組織的人打算過來掀翻你的據點,所以我試著混入他們其中,發現就是我身後這群人!他們都是假的信徒!」
「茱蒂絲,妳這個叛徒!」莫特憤怒地大吼:「妳明明也是掃魔組織的人,少見風轉舵!」
「不,我不是!」茱蒂絲反駁,甚至從腰側抽出她用來防身的小刀:「我一直都是臥底,就是要來替主教看看你們掃魔組織的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明明把自己裝飾得如邪教的模樣,卻做著正義的事業?你們要掀翻其他邪教我沒意見,唯獨歸真教會的一切我不允許你們破壞!」
「以惡制惡,這是首領說過的話。」莫特說,也抽出他一直藏在身後的棍棒:「雖然組織裏出不出叛徒首領都沒有太大意見,但妳的行為已經威脅到我們的生命安全。不用那大傢伙取妳性命,我現在就可以送妳上路!」
「夠了!」就在茱蒂絲和莫特準備打起來時,凡妮莎跳出來擋在他們倆中間,把瑞米安嚇了一跳,但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她得相信凡妮莎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不是內鬨的時候!約瑟夫主教,我希望趁還來得及的時候,告訴我們被你們綁架的孩子在哪裡?他們都是無辜的!」
凡妮莎接著把炮火轉向約瑟夫主教,連演都不想演了,看來她知道再這麼拖下去,不曉得被關押在何處的孩子只會是凶多吉少。
「……茱蒂絲說得沒錯啊,你們都是假的信徒,我早該想到了。」約瑟夫說,語調因過度憤怒而顫抖:「妳說我綁架孩子?妳有證據嗎?如果沒有證據就是在褻瀆我們的真神!薩達,給我把那女孩抓過來!」
薩達大步來到凡妮莎的面前,對著她發出野獸的咆嘯。
凡妮莎面對比自己大上十倍的怪物毫無懼色,但是從額頭淌下的汗水出賣了她真正的情緒。
瑞米安想要阻止凡妮莎被帶走,可是紅捲髮女孩用眼神示意她留在原地。
『妳也被抓的話,就誰也救不了我們了。』她的藍眼睛流淌過一絲暖意,在這一刻瑞米安居然能夠直接聽到她的心聲:『記得趕快來救我哦。』
接著瑞米安眼睜睜看著薩達抓住凡妮莎的頭髮,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提起;凡妮莎痛得不斷掙扎,但她掙扎的畫面很快被大量湧過來的真正信徒淹沒,瑞米安不得不抵禦信徒們對自己的攻勢,可是不允許對一般人類出手的瑞米安很快就被信徒們壓制在地。
他們拍打瑞米安的速度很慢,甚至感覺只是單純在阻止她救人,但是那麼多人壓在她的身上,她終究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凡妮莎需要她,她不能在這裡倒下!
很快地,瑞米安感覺到身上的重量逐漸減輕。她看著原本壓住她的信徒們變得東倒西歪,就好像被什麼人往一旁推開,而她確實也看到了一雙結實的手臂在幫助她脫離信徒的壓制,接著以賽亞俊美的臉蛋出現在她的面前。
「把手給我!」以賽亞大喊,努力把自己的手從一群人牆遞到瑞米安的眼前。
瑞米安以為以賽亞的精神早已被控制,因此看到出手相救的人竟是他不小心愣了一下,但她趕快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撐起上半身牽住以賽亞的手。
以賽亞奮力將瑞米安拉扯過來,結果似乎不小心出的力氣太大,包圍他們的信徒通通被震飛有一公尺遠,兩人終於得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瑞米安直接跌進以賽亞的懷裡,她聽到了來自一條鮮活生命的有力心跳,竟讓她一時腦袋凌亂,不曉得該先關心以賽亞的傷勢,還是確認他的精神究竟正不正常。
「以賽亞,你……」
「寒暄什麼的,等救到妳朋友再說吧!」
以賽亞似乎知道瑞米安打算問什麼,但是他並不打算給她問,而是在信徒的包圍圈再度聚集過來前,帶著瑞米安衝出了教堂的大門。
瑞米安根本沒想過一個人類的速度可以這麼快。
她整個人被以賽亞抱在懷裡,清晰地感受到劇烈的風刮過自己的肌膚,這表示以賽亞在正在以一個人類根本到達不了的速度奔馳著。她試著睜眼確認自己究竟在何處,但因為速度實在太快了,睜眼的時候她只感覺到眼睛傳來刺痛感,最後不得不將眼睛閉上。
從以賽亞救自己出信徒圈來看,他目前或許是盟友,只是瑞米安並不確定他是不是天使的一員,畢竟她沒有像加百列強大的感知,能夠僅憑一眼就確定人類外皮下包覆的究竟是惡魔還是天使。
但現在思考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她必須相信以賽亞確實是帶著她追蹤被綁架的凡妮莎,而她也祈禱著凡妮莎可以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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