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保護皇上!衝出去!!”
東海先生的怒吼如同信號,錢管事、石頭、老李以及那幾個忠勇的家丁護衛,幾乎在同一時間,爆發出了困獸般的決死勇氣!他們不再試圖防守,而是將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刀鋒之上,如同幾把出鞘的利刃,狠狠地、義無反顧地撞向了包圍圈最薄弱的——靠近河岸渡口房舍的那一側!
“砰!”王德福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扣動了左輪手槍的扳機!子彈呼嘯着射向天空,槍聲在寂靜的黎明中顯得格外刺耳,也成功地讓那些正準備合圍上來的騎兵們出現了短暫的騷亂和猶豫!
就是這個瞬間!
“走!!”東海先生一把抓住載湉的手臂,錢管事則立刻組織人手,用最快的速度將依舊昏迷的王德福連同擔架抬起(或者說,是半拖半拽),一行人如同決堤的洪水,藉着那短暫的混亂和槍聲的掩護,朝着河岸邊那片破敗的渡口房舍和茂密的蘆葦叢衝去!
“攔住他們!要活的!”後方傳來張勳氣急敗壞的怒吼!
新軍騎兵們迅速反應過來。一部分士兵立刻翻身下馬,拔出腰間的馬刀或手槍,徒步追擊!另一部分騎兵則試圖從兩翼迂迴,想要截斷他們的去路!
一時間,小小的河灘變成了混亂的戰場!
東海先生帶來的人,雖然個個悍不畏死,但畢竟人少,又缺少遠程武器。他們只能依靠手中的刀劍和地形的掩護,與那些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新軍士兵進行着慘烈的近身搏殺!
“噗嗤!”一名錢管事帶來的護衛,為了掩護擔架,被一名衝上來的騎兵(已下馬)一刀捅穿了胸膛,慘叫着倒下!
“三子!!”錢管事睚眥欲裂,回身一刀劈翻了那名士兵,但更多的士兵已經圍了上來!
石頭和老李也陷入了苦戰,他們一人護着擔架,一人揮舞着腰刀,與兩名新軍士兵纏鬥在一起,險象環生!
東海先生肩上有傷,但此刻也爆發出了驚人的戰力,他手中的長篙如同翻飛的蛟龍,不斷地點、撥、掃、打,將幾個試圖靠近載湉的士兵逼退!
載湉被東海先生死死護在身後,他看着眼前這血腥的場面,看着那些為了保護自己而奮不顧身、甚至付出生命的“草民”,心中如同刀絞!他手中的小刀根本派不上用場,他痛恨自己的無力!他只能不斷地大聲呼喊,試圖用自己的存在,吸引敵人的注意,為其他人分擔壓力!
“放開他們!朕在此!有本事衝着朕來!!”
他的喊聲或許起到了一些作用,一些士兵的目光確實被吸引了過來,攻勢稍稍放緩,似乎有些顧忌他的身份。
藉着這寶貴的喘息之機,在付出了又一名護衛重傷倒地的代價後,他們一行人終於連滾帶爬地衝入了河岸邊那片破敗的、由幾間低矮的渡口房舍和茂密的蘆葦叢組成的區域!
這裡的地形對騎兵極為不利,追擊的步伐被迫放緩。
“快!進屋!守住門口!”東海先生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指揮着衆人退入一間看起來相對還算完整的、用石頭壘砌的舊渡口管理房(類似於以前的稅卡或候船室)。
石頭和老李將王德福的擔架抬進屋內,錢管事和他僅剩的一名手下(其餘或死或傷或失散)則立刻用屋內僅有的幾件破爛家具和石塊,死死抵住了唯一的門口和窗戶!
外面,馬蹄聲和叫罵聲已經將這間小小的石屋團團包圍!
“裡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交出要犯!袁宮保有令,可饒你們不死!”外面傳來了之前那名副官的喊話聲。
石屋內,一片死寂。衆人背靠着冰冷的石牆,個個帶傷,人人喘着粗氣,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絕望。
他們雖然暫時躲進了這個烏龜殼,但外面是數十名精銳騎兵!他們插翅難飛!而且,屋內沒有水,沒有食物,王德福的傷勢也在持續惡化!這根本就是一個等死的局面!
“先生…”載湉看着臉色愈發難看的東海先生,聲音乾澀,“事已至此…看來…天要亡朕……”
東海先生卻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陛下,還不到最後一步!就算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他示意錢管事等人檢查武器,準備死守。
載湉看着外面那些隱約可見的、將石屋圍得水泄不通的新軍士兵,又看了看屋內這幾個忠心耿耿、卻已是強弩之末的殘兵,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涼。
難道…真的只能走到這一步了嗎?他好不容易逃出宮來,好不容易看到一線希望,難道就要這樣…窩囊地死在這荒郊野外的破屋子裡?!
不!他不甘心!
他的目光掃過外面那些雖然將他們包圍、但似乎也有些投鼠忌器、並未立刻發動強攻的新軍士兵,又想到了那個高高在上、此刻或許正在得意盤算的袁世凱,以及那個穩坐釣魚台、卻可能對自己這個“侄皇帝”生死十分在意的…西狩途中的“親爸爸”慈禧……
一個念頭,如同瘋長的藤蔓,再次佔據了他的腦海!
石屋內,死寂如同粘稠的蛛網,纏繞着每一個人的呼吸。東海先生和錢管事等人,已將兵器握在手中,眼神悲壯,顯然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載湉看着他們,又聽着外面張勳副官那不容置疑的最後通牒,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涼和…不甘,如同岩漿般在胸中翻滾!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像這樣窩囊地、如同螻蟻般被人圍殺!他是皇帝!是大清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就算身陷絕境,也要死得有尊嚴!或者…活得有價值!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瞬間成型!
“都住手!”他忽然撥開護在身前的東海先生,猛地站起身,走到了那破開的門洞前!他甚至故意扯開了身上那件髒污的太監袍服,露出了裡面雖然同樣破舊、但依稀能看出龍紋暗繡的內衫!
他將胸膛挺得筆直,目光如炬,直視着外面馬背上那個面容冷峻的將領——張勳!
“張勳!”載湉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傳入了外面每一個士兵的耳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帶兵圍困天子!莫非袁世凱真的要反了不成?!”
石破天驚!
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的新軍士兵,包括那些叫囂着要捉拿“要犯”的軍官,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在了原地!他們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雖然衣衫襤褸、面容憔悴,但眼神銳利、氣度威嚴的年輕人!
皇帝?!這…這真的是皇上?!
他們雖然是袁世凱練出來的新軍,但畢竟名義上還是大清的軍隊!“忠君”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此刻親眼見到(疑似)皇帝,並且聽到如此嚴厲的質問,許多士兵的臉上都露出了惶恐和猶豫之色,握着馬槍的手也不自覺地放鬆了些許!
張勳本人更是瞳孔驟縮,臉上的冷峻瞬間被震驚所取代!他仔細地盯着載湉的臉,與腦海中那張通緝(或者說尋找)的畫像飛快地進行比對!雖然狼狽,但那獨特的眉眼和氣質…不會錯!竟然真的是…當今聖上?!
袁宮保只說京城有“要犯”逃脫,可能南下,命他沿途嚴加盤查,卻沒說這“要犯”竟然是…皇帝本人!
這下事情可就棘手了!殺皇帝?他張勳擔不起這個罪名!放走皇帝?他更無法向袁世凱交代!
“陛下…陛下誤會!”張勳反應極快,立刻翻身下馬,朝着石屋的方向遙遙一拜(但他並沒有跪下),高聲辯解道,“末將奉宮保之令,前來清剿亂匪,護衛地方!方才聽聞此處有異動,唯恐陛下為亂匪所趁,故此前來護駕!絕無半點不敬之意!還請陛下明鑑!”
好一個“護駕來遲”!載湉心中冷笑。袁世凱的人,果然個個都是見風使舵、顛倒黑白的好手!
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對方有所顧忌,這就是他唯一的機會!
“護駕?”載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無盡的諷刺和怒意,“將朕的護衛打傷,將朕逼入這破屋之中,用槍口對着朕…這就是你張勳的護駕之道?!這就是袁世凱的忠君之心?!”
他指着屋內昏迷的王德福,又指了指外面那些黑洞洞的槍口:“朕今日若有不測,身死於爾等之手,你張勳擔得起弒君的罪名嗎?!袁世凱擔得起嗎?!天下悠悠之口,各國公使,還有…西狩途中的皇太后,又豈會善罷甘休?!屆時,你和你身後的袁世凱,便是萬劫不復!”
這番話,字字誅心!既點出了“弒君”的大罪,又將袁世凱、列強甚至慈禧太后全都拉了進來!這其中的政治風險和利害關係,足以讓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膽寒!
張勳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額頭冒汗,顯然是被載湉這番話鎮住了!他知道,光緒說的都是實情!殺了皇帝,他們或許能一時得逞,但後患無窮!袁世凱就算能一手遮天,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更平息不了列強的質疑和太后的怒火!到時候,他張勳很可能就是第一個被推出來頂罪的替死鬼!
可是…就這樣放皇帝走?他也絕不敢!
一時間,張勳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臉色陰晴不定。周圍的士兵們也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手中的武器更是不知道該指向何方。
載湉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這一瞬間的猶豫和動搖!他知道,必須趁熱打鐵,給對方一個台階,也給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張勳!”他緩和了一下語氣,但依舊帶着帝王的威嚴,“朕念你尚存一絲忠義之心,不願見此地血流成河!你立刻退兵三十里!備好轎子、傷藥、乾淨飲水!朕要在此歇息!待朕精神稍復,或可…召你前來問話!”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東海先生等人:“至於這些護駕之人,乃是朕的恩人,不可為難!否則,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退兵三十里?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後面的要求——提供傷藥、飲水、轎子,在此歇息——卻給了張勳一個可以操作的空間!這既能體現他“護駕”的姿態,又能將皇帝暫時“穩”在此地,等待袁宮保的下一步指示!
張勳眼神閃爍,快速權衡着利弊。他知道,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末將…遵旨!”張勳最終一咬牙,再次躬身行禮(依舊沒有跪),但語氣已經恭順了許多,“只是…陛下龍體安危事關重大,末將職責在身,不敢遠離!末將會將士兵撤至里外,在此恭候陛下旨意,並立刻派人送來傷藥、飲水和帳篷、軟轎!確保陛下歇息安穩!”
他這番話,既是遵旨,也是變相的…監視和軟禁!
載湉心中冷笑,但也知道,這已經是目前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至少…暫時保住了性命,也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如此…甚好。”載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隨即轉身,不再看張勳,回到了石屋之內。
一場看似必死的圍殺,竟然就這樣被他憑藉着身份和口才,硬生生地化解成了一種…詭異的、充滿了危機的…暫時的“和平”?!
東海先生、錢管事等人看着皇帝的背影,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敬佩和…一絲更加堅定的希望!
石屋之外,張勳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立刻下令,讓大部分騎兵後撤至里外,只留下少數心腹在附近警戒,同時派人飛馬回報袁世凱,並去準備皇帝“旨意”中的物品。
一場驚心動魄的危機,似乎暫時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寧靜。袁世凱的真正意圖是什麼?他會如何處置這位“失而復得”的皇帝?載湉他們…又能否抓住這短暫的喘息之機,再次找到逃出生天的辦法?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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