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美而空曠的大殿由逾十丈的石柱撐起,間隔幾尺便有火油燈,在光滑的石地板隱約可見到底下抹火紅湧動,正是這股火紅使得大殿不致於太過森冷。此刻若是抬頭觀看可見到屋頂處有大量畫像,似乎在述說大殿所在的歷史。
大殿此時毫無一人,空空蕩蕩,中間有高大石碑,上半部刻滿人名,下半部仍是空白,位於底心階梯之上的桌案也沒半個人,但若是穿越桌案兩邊的紅色絲綢幕簾往後走去,便會走出大殿走到外廊,直面亮眼卻毫不熾熱的陽光,被各色鮮花所環繞,青青森綠的庭園。
庭園十分簡單,中心有湖畔,畔邊有石桌。一個女人盤腿而坐,在池塘邊看著魚兒游動,眼角皺紋漾出笑意,女人一身男裝,赤足、粗服、腰間掛著的黑底金紋短棍卻是身上看似最為貴重的物品。除此之外看來跟這華麗的大殿完全格格不入,好像照顧後花園的伙工。
女人眉毛微微一動,抬頭便見到一個高大男人站在外廊陰影之處,此人身著艷紅長袍,紋有金色火紋,眉間深鎖彷彿有萬年積鬱未解。
「何事?」女人問道,聲音乾淨好聽,宛若風鈴。
高大男人開口,「我不明白掌門的用意。」
「是說答應吳周要求這件事。」被稱為掌門的女人撫了撫褲子。
「正是,掌門答應吳周收了這批教所的學生,我只擔心是正中吳周下懷。」
「那也不要緊的。」掌門笑道:「你擔心吳周派遣間諜盜取門法,我卻是不擔心。」
男人沒繼續說話,擠得更深的眉頭卻是在說明心事。
梵門掌門,周若海聊天般提起另一件事情,「你可記得我等與氣師院交手是什麼時候?」
「十五年前。」
「那時我是梵門真傳弟子首席,作為弟子席當中最強者,去與他們的弟子席一戰。」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回憶,周若海嘴角露出笑容。
「聽說是……」
「四戰全敗。」周若海直接打斷男人的吞吞吐吐,「掌門、院主,講習、弟子,四席皆未取勝。」
周若海提起的話題令男人想到不愉快的回憶,當時梵門連絡上在七海已具盛名,被認為是七海最強的氣師院,雙方約戰,而約戰的結果便是梵門四席全敗。
「莫非這與此事有關?」男人察覺到什麼,問道。
「我常想,梵門與氣師院有何不同?我們底蘊深厚、人手廣大,卻遠遠輸過一間小小的氣師院,問題在哪裡?後來看見祖師留下的祖訓,這才有點想法。」
「有教無類?」
「不敢當。」周若海搖頭,「他們,才是真正的有教無類,一個真正在教導氣師的地方。」
「聽說氣師院才有個棄徒叛出。」
「這幾百年來我們之中的有心人又有多少?」周若海慢慢斂起笑容,專注的望著清澄的池水,「但就算是個棄徒,也從未替氣師院招惹麻煩,聽說白處機被他重傷?是因為說了氣師院壞話?」
「是的。」漸漸意識到周若海真正想說的,男人點頭,「一介棄徒如此。」
「一介棄徒如此。」周若海說,接著便沒再說話,兩個人都不說話,也就顯得呼呼吹動的山嶺冷風有些悽慘。
良久,周若海才說:「我並未企望梵門趕上氣師院,那種差距是在更本質處的,從好幾代以前就走偏的,我從未想過能在我,或是後面幾代扭轉,梵門的樣子已經固定。」
男人抿著嘴,最後終於問出想問的問題,「所以,這跟掌門大開方便之門有關?」
「當然。」周若海轉頭看向男人,認真點頭,「我認為,雖說祖訓有云:有教無類。吾等卻是已經和這句話相去甚遠。」
「掌門想重新廣收弟子。」
「這又不太一樣。」周若海繼續盯著池面,細黑的眉毛輕輕皺起,是在思考事情,「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要改變梵門的本質一次性的下猛藥只怕過猶不及,不如先從某些固習改變而起。這就是我答應吳周的理由,一批新的弟子,何樂而不為?梵門又不是養不起,這之中又能多出幾個像是氣師院那個棄徒的人物?」
男人思及十幾代以前梵門掌門所主導的,對於梵門課程的改革,四專學的成立,又想到周若海曾經所強勢主導的四院資源分配的改變、將弟子外派月落之地對抗白水宗,以及現今的廣收弟子,對於她內心的想法越來越明瞭。
「那我理解了,我在這之中又需要做什麼?」男人問道。
周若海再度笑了,「這倒不必,如我所吩咐的,帶好專學便可。」
男人點頭,消失在外廊那片陰影之中,彷彿沒來過,周若海的笑容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像是太陽漸漸隱沒雲頭那般,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專注而凝重的神色。
「氣息再深,門法再高,人的心也不會改變。」她喃喃說道,纖白的手指探入池面,將那池水面影攪散。
水池面的雲便是鏡花水月,觸不到,也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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