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午三點零三分,艾瑞克坐在警局的偵訊室裡,啜著一杯熱騰冒煙的咖啡,胃卻猶如冰錐在刺。在她告訴那兩位警探那張紙可能屬於老頭之後,兩位警探就請她到警局協助辦案,卻怎麼也不肯透露那河中的死者是誰。於是她請店裡的客人離開,第一次關上店門拉下鐵門,和警探們來到市警局。在這乾坐也快十分鐘,艾瑞克一嘴咖啡酸苦,滿心希望老頭平安無事。
就在咖啡變涼的那一刻,門開了。兩位警官各拿著一個文件夾,一個很薄,一個很厚。女警探隔著長桌在艾瑞克對面坐了下來,男警探則靠著牆站在艾瑞克的斜後方。
「還需要一杯咖啡嗎?」
「不,不需要。」
「整個過程我們會錄影錄音,這部分有問題嗎?」
「沒有。」
「好的。在正式開始之前,我先說明,妳來這裡是自願來協助辦案的,想要離開可以隨時離開。」
「嗯,我知道。」
「那我們正式開始。請問妳的大名?」
「艾瑞克‧夏恩(Eric Shane)。」
「夏恩小姐…。」
「叫我艾瑞克就好。」
「艾瑞克,妳認的岀這些東西嗎?」
唰唰唰唰發牌一般,好多照片從對桌滑了過來,艾瑞克手忙腳亂的一張接過一張,皮鞋、襪子褲子皮帶,還有四角褲的照片。每件衣物都沾了泥巴。
「不認得。」捧著一手照片,艾瑞克視線一張轉過一張。「你們有找到毛背心嗎?」
「格子花紋的毛背心。」艾蜜莉又遞給艾瑞克一張相片。
艾瑞克內心一凜,毛背心,該不會就是老頭…,但這照片裡的毛背心,艾瑞克一次都沒看老頭穿過。艾瑞克不死心地問:「你們有幫忙聯絡老頭…喔不,我老闆嗎?有聯絡到他嗎?」
「沒有,你給的兩支電話目前都沒有人接。」
「也許你們可以用衛星定位或是什麼的…。」
「聽著,艾瑞克。我們也很想幫你,可是如果死者不是你老闆,那就不是我們兇殺組的辦案範圍…。我可以幫你轉到失蹤人口組,但依照規定…你還是得到等三天後,才能報案。」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確定…。既然我知道老頭可能死了,我沒有辦法再乾等三天…。」艾瑞克覺得自己胃冷到快抽筋了,這三年來老頭對她就像親爺爺一樣,讓她在店裡吃、住,教她很多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學會的事。
「這些衣物,是死者身上的,如果妳沒有任何印象的話…死者就不可能是妳老闆,對吧?」女警探安撫著艾瑞克,將照片收回資料夾,起身。「感謝妳的協助…。」
「等…等一下,我想要確定。」艾瑞克不敢相信她到老遠來警局,警察就只給她看這些褲子襪子的照片。「我要看屍體,看過了我才能確定是不是…是不是老頭。」眼眶酸了,艾瑞克鼻腔突然湧進了點黏稠溫熱。
「屍體的狀況不太好,如果妳不認得這些衣物,我想就沒必要…。」
「屍體沒有頭,我知道,新聞有報。我要看,我想確定。」突然冷了起來,艾瑞克連聲音都微微顫抖。
只見女警探暫停了動作,看了看站在艾瑞克身後的搭檔,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兩人魚貫的岀了門。
「等我們一下。」
在這空調過強的小房間又只剩下艾瑞克,和一腦子的凌亂思緒。四年多前,她翹課跑進了一個廢棄工廠旁的空地,正當她在空地上閒晃時,一個悶雷打上了她的腦門,她昏了快一天,才被另一個翹課學生發現,送進醫院。她被剃光了頭髮,幾乎作遍了所有醫學檢測,醫生說她還活著實在是個奇蹟,沒有外傷沒有內傷,只有輕微的腦震盪,三天後她連藥袋都不用拿就出了院,第四天,她就又回到學校,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但,很多事卻又變得很不一樣。
在那之後,她總是無法專心上課,腦袋裡總是有很多畫面片斷浮現,就像有人在她腦袋裡強放幻燈片一樣。她成績退步,半年後就被學校退學。艾瑞克不敢跟她爸媽說,畢竟她爸媽花了很多錢才把她送到國外,她實在不想跟他們說她被退學是因為她「翹課被雷打到」。被退學後的下個學期,她爸媽依舊把學費生活費匯到戶頭,她則搬離了學校宿舍拖著一個小行李箱在街上晃蕩。直到她走進了一家名叫「記憶宮殿」的二手書店。
直到她在那遇到了老頭。
就這樣,老頭讓她住在店裡的閣樓,給了她一個工作,告訴她為什麼她腦袋老是跳著彼此毫無關聯的畫面,也教她怎麼把那些畫面隔絕在腦海之外。然後現在…。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女警探打斷了艾瑞克的思緒。「屍體正在解剖中,所以帶了些照片給妳看。這…很不好看,妳確定…。」
「我確定。」艾瑞克深深吸了口氣。「我需要知道那是不是我老闆。」
「好,那我們一張一張來。」女警探理了理手上的照片,從中抽出一張。「妳盡可能仔細地看,痣、斑、胎記這些個人特徵都有幫助。」女警探翻開相片。
是死者的手臂,五根手指都斷了所以很難看出是左手還右手。手指的斷面平整,附近的皮膚被泡地起皺,像是被套上肉色的花邊。艾瑞克撇過臉,胃一陣翻攪。
「死者十指都被剪斷,應該是不想讓警方比對指紋。」
女警探推了一杯水到艾瑞克面前,艾瑞克像是看見救命稻草似的緊握著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硬生生吞下差點翻攪而出的胃酸。
「別看斷指,把注意力放在死者的手掌,有沒有什麼特徵和妳老闆一樣?」
「沒有。」艾瑞克壓抑著撇開頭的慾望,強押著視線在照片上搜尋。「照片上的手臂沒什麼特別的特徵。」
「好,下一張,還可以嗎?」
艾瑞克點了點頭。
「這是死者背部…。」
照片到達眼前的同時,女警探在一旁解說著。還好她有說,不然艾瑞克也不可能認出那是一個人的背。照片上的皮膚灰白有點浮腫,剎那一看,一條約一個手掌寬,起了毛邊顏色較青的帶子橫過了整片上背部,有點像豬肉的顏色。仔細一看…。
「兇手將死者背上一部分皮膚剝了下來,我們還不知道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女警探的食指沿著照片上半劃過。
那是肉,照片上那條顏色較深的帶子是人的肉!兇手剝了那一部分的皮膚…。艾瑞克全身一震,眼淚鼻涕全都湧了出來,手指緊捏著那張照片起了皺。她哇的一聲大哭,兩位警探眼神一對上,慌忙的遞給了艾瑞克一大包面紙。
「想到了什麼嗎?」女警探耐心地等了三分鐘,等到艾瑞克哭聲由哭號轉為啜泣。
艾瑞克擦乾鼻涕眼淚,擦卻擦不掉眼眶的泛紅。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撫平情緒的波浪。
「老頭他…,他背上有一大塊的刺青…,就在這個位置。」
「刺青?」
「嗯,我有照片…。」艾瑞克拿出手機,點出照片。「我當時覺得很酷,求老頭給我拍了張照片。」螢幕跳出照片,艾瑞克鼻頭又一濕。
照片上是老頭蒼老起皺的背,背上橫過一列深黑色的歌德字體。
Visita Interiora Terrae Rectifantdo Inveniesn Occiltum Lapidem
「這是…?」手機從女警探手中傳到男警探手中,兩人都一臉疑惑。
「這是拉丁文,意思大概是『探訪地底深處,通過提煉,就能找到那塊隱匿的石頭』。」
「這些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為什麼兇手要剝掉這個刺青?」
「我不知道。當初老頭是說,刺這個是為了提醒自己對事物的堅持,不要輕易放棄之類的。」艾瑞克試圖回想當初的對話,但腦袋一團混亂。「很多人背上都有刺青的,對吧?這不代表這具屍體就是老頭…。」
「但加上死者鞋底發現的那張紙…。」女警探似乎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很快地斬斷了自己的話頭。
「那張紙是在死者的鞋底找到的?!」
「非常感謝妳的配合。」男警探從後輕輕拍了拍艾瑞克的肩膀。「我們會加速比對妳提供的梳子上的毛髮DNA,有什麼結果我們一定儘速通知。」警探開了偵訊室的門,手往外一擺。「妳說的沒錯,很多人都在背上有刺青,所以這很有可能不是妳老闆。妳趕快回去吧,也許妳老闆已經回店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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