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較於昨日餘燼未滅隱含的熱度,今天火災現場莫名一股陰冷,像是這老房子吐了最後一口氣,終歸平靜。火災調查員艾力克斯‧蕭(Alex Shaw)從殘骸中走出,雙臂沾滿了炭灰。
「兩位警探。」艾力克斯輕快的向兩人點了點頭,說:「時間寶貴,我們切入重點。」他守在身後揮了揮,示意警探跟著他。
「小心腳下。」
一行人踏過的地方全都成為粉末,三人走到殘骸的正中央,艾力克斯停在唯一一根殘存的柱子旁。
「這裡,就是起火地點。」艾力克斯指著那根柱子宣布。
本恩跟艾蜜莉懷疑的看了看四周,這柱子可是唯一殘存的建築體,怎麼會說這裡是起火地點?
「不用懷疑。」艾力克斯看出兩位警探的疑惑,說:「這整個建築全是古老的木造房子,唯一有重新修整的就是這根柱子。這柱子不僅灌了鋼筋水泥,用的還都是防火建材,這就是為什麼當整個房子付之一炬的時候,它還屹立不搖的原因。」
那是根柱子約三、四人合抱粗,柱子本身並沒有連接到天花板,而僅有房子約三分之二高度。本恩伸手摸了摸,只摸下層灰,柱子主體毫無受損的痕跡。
「那麼,起火的原因?」本恩問。
「起火的原因,就是這根柱子。」
這個回答讓本恩跟艾蜜莉開始懷疑這火災調查員的專業能力。只見艾力克斯消失在柱子後方,隨後出現在柱子頂端。
「上來啊!我架了梯子在這。」艾力克斯在柱頂招手。
好不容易爬上柱子,上頭有桌椅的殘骸,艾力克斯伸腳將殘骸踢下柱頂,一個人孔蓋似的鐵盤從殘骸下顯露出來。
「這也是我今天才發現的。」艾力克斯從工具腰帶抽出鐵橇將鐵盤橇開,露出通往柱體內部的孔洞。
原來這是根空心柱,開口就在柱頂。先前被疑似木桌的家具殘骸遮住才沒發現這個入口。
手電筒一照,柱體中央大約能容納兩人的空間裡灰燼一片,幾根銅色的管子攀沿牆上,艾力克斯將手電筒交給本恩,自己沿著洞壁上金屬梯俐落的滑下。
「這洞內牆壁上的銅管連結到建築主體後方的瓦斯管線,而這個,是一個古老的打火裝置。」艾力克斯指著牆上一個類似古代敲門錘的東西。「這個打火裝置跟著瓦斯管線的開關,全都連結到那個角落的一個按鈕。」
「我去看看。」
順著艾力克斯手指方向,艾蜜莉也不用梯子,從柱頂縱身一躍如貓般輕巧落地走向角落。她發現發現燒毀的木質地板間,有一塊手掌大小的突起,艾蜜莉抬腳用力一踩,柱子中馬上傳來沉悶的敲擊聲。
「我能下去看一下嗎?我想看清楚一點。」
本恩跟艾力克斯上下換了位置,說:「艾蜜莉,麻煩再弄一次。」
艾蜜莉再次採下按鈕,同樣的敲擊聲再次響起。
「哇!有火花!」本恩在柱子內驚呼。
「沒錯,這是一個古老的點火裝置,當按鈕按下的時候,瓦斯管的噴口轉開,噴口下的金屬槌子會自動反覆敲擊產生火花。從這些裝置的狀況看來,應該是房子建造之時就設置的裝置。」艾力克斯解釋。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說起火的原因是這根柱子。」艾蜜莉說:「但為什麼有人要在房子裡做這種裝置?」
「我原本以為是一種暖氣,房子中心的柱子暖了,整間房子就暖了。」艾力克斯說:「但那裏面並沒有將熱氣帶出的散熱裝置,也沒有任何空氣補給的管線。事實上,我懷疑柱子水泥中還夾有一層防火層,防止火勢從柱子中延燒出來。」
「既然如此,為什麼整間書店還是燒掉了?」
「因為連接到書店外的瓦斯管線漏了,才導致柱子的外部起火。」艾力克斯回答。「若不是那個瓦斯管,火焰會被困在柱子裡面,在柱體內的空氣燃燒殆盡之後,自行熄滅。」
「那…這柱子裡的點火裝置到底是什麼作用?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
「我猜,這是一個焚化爐。」本恩從柱子裡爬了出來,臉頰衣領都沾了灰。「裡頭空間很小,灰燼卻埋到腳踝。其中灰燼的粗細大小一致性很高,應該是用來大量焚燒同性質的東西。」
艾力克斯聽本恩這樣說,伸指在本恩身上沾了些灰在指尖搓揉,最後還放在口中一舔,說:「紙。」
「很合理的推論,畢竟這是間書店。另外,我還找到了這個。」本恩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攤開,一個一指長兩指寬的銀製薄片躺在其中,薄片上什麼都沒有,就一個米粒大小的洞。
「這什麼?」艾力克斯眼睛一亮。剛才自己怎麼沒發現?他心想。
「不知道,埋在灰燼裡頭,希望能夠找的到指紋。」
本恩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那一枚銀亮,艾蜜莉只是過來看了一眼,就下了柱子。本恩跟艾力克斯兩人合力將地洞的鐵蓋蓋上。
「為什麼要在書店柱子裡弄一個焚化爐?是一種本地人的習慣還是…。」
艾力克斯聳了聳肩,說:「看結構是建築建成時就有了。島上有很多房子是二戰期間建成,這房子似乎是其中之一。」
本恩拿出筆記本,特別寫下「二戰期間」,劃兩條底線。「依你的專業,這種焚化爐的構造是用來燒什麼?」
「依照點火裝置,以及可容納氧氣的容量來看。這裝置可以瞬間產生高溫,卻燒不久,應該是某種能迅速燃燒殆盡的東西。」艾力克斯看著本恩白襯衫上的黑灰,說:「另外,柱子內部與明外部的灰燼明顯質地不同。我個人認為焚化爐內部燃燒的是類似紙張的東西,你把灰拿去檢驗,也許會有更確切的定論。」
本恩拿出一包已經密封的證物袋,表示自己早就將灰燼打包好。兩個人默契地握了握手,艾力克斯隨即驅車離開。
本恩與艾蜜莉兩人又在現場巡了一圈。離開前,本恩將兩包證物袋交給艾蜜莉。然而,在回警局的路途上。
「本恩。」車子在停紅燈,艾蜜莉突然推了推駕駛座的搭檔。「這金屬片是你原來放進去的那個嗎?」
「是吧?」紅燈隨即轉綠,本恩視線快速撇了下那袋中的銀片。「就一個銀薄片,中間有個凹陷的點,不是嗎?」
「只有一個凹點嗎?還是…。」艾蜜莉透過證物袋端詳著內容物。
「只有一個凹點。」本恩肯定地點頭。
「可是這片金屬片不只有一個凹點欸…。」不顧本恩正在開車,艾蜜莉將證物袋湊到本恩眼前。
本恩打了方向燈,快速的瞄了一眼。「就一個凹點啊!」轉過了彎,本恩伸手推開遮擋視線的證物袋。這女人在幹嘛?正在開車,拿著證物袋一直在眼前晃。本恩壓抑著不耐的怒火,狠狠的路邊急煞,拉上手剎車。
艾蜜莉似乎被本恩的舉動嚇到,手上來拎著證物袋,但眼神已經一片空白。本恩內心突然一陣歉意,和這女人雖然搭檔不久,但這種任性舉動不像她會做的事。他放輕手腳接過艾蜜莉手中的證物袋。
艾蜜莉說的沒錯,薄片上原本米粒大小的凹洞頂端竟出現了彎曲的小凹線,如同一顆剛出芽的綠豆。本恩愣了一愣,他很確定自己還在火在現場時,這薄片上就只有一個米粒大小的凹洞。他疑惑地抬起頭,看著艾蜜莉。但艾蜜莉沒有看向他,只是瞳孔泛白的往本恩背後的車窗看。
「欸,妳怎麼了?」
本恩眼看艾蜜莉瞳孔如墨汁入水逐漸擴散放大,然後猛然一縮,本恩本能地回頭一看。
「下車!快下車!」艾蜜莉猛然將本恩往車門一推之後,自己打開車門朝車外滾去。
本恩先是愣了一愣,接著他看到艾蜜莉臉上驚恐的表情。幾乎沒有思考,左手拉起門鎖奮力朝車外一躍,才剛落地一輛疾駛的摩托車車輪從頭旁輾過,騎士大聲咒罵了一聲,高速下朝著本恩亮出了根中指。
本恩驚魂未定地起身,只見艾蜜莉朝自己衝來,連拖帶拉的拽著自己往車子反方向狂奔。兩人三步併兩步的跑到對街,本恩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看到艾蜜莉掏出警徽,對著街上民眾大喊:「凱榮市警察,大家別靠近那台車!」
幾位民眾疑惑地看著艾蜜莉,看地出來內心正掂量著她是不是個神經病。眼看自己口語警告無用,艾蜜莉掏出配槍,槍口朝上就是三槍。
人群四散。
「妳幹什麼!」本恩正要從後方壓下艾蜜莉槍身。就在此時,他看到了。
湛藍天空有個牽著黑絲的小點,正以驚人速度朝街道逼近,前後不到兩秒已經呼嘯過兩位警探耳邊。
「什麼鬼…。」
咒罵還沒結束,那黑色小點快速拉長成一根巨大燃燒香菸,直插上兩人停在路旁的便衣警車。爆炸聲響頓時截斷聽覺,兩人在滿耳嗡聲中驚慌看著警車瞬間脹成一圈火球,熱氣輕撫著眾人臉頰,鬢角髮尾彎曲。本恩下意識將身體擋在艾蜜莉與爆炸點之間,將她的身軀包在胸腹之間。當本恩拱著腰背,準備下一波衝擊時,竟然一陣涼風吹過。
街上所有人默契地抬起了頭,一臉疑惑。便衣警車僅存焦黑扭曲的支架,還冒著蒸騰白煙,而亮橘的火焰卻如被涼風吞噬一般,消失殆盡。
本恩摸了摸頭臉,還是燙的,剛才真的有發生爆炸。那麼,火呢?看向艾蜜莉,手腳與臉龐皆完好,沒有受傷,他鬆了口氣。
然而艾蜜莉似乎並未因毫髮無傷而絲毫有鬆懈,她指著已成廢鐵的座車方向,嘴裡的吼聲傳入耳裡成了高頻的尖叫,她挖著耳朵,奔向糾結廢鐵之間,伸手想從中拿著什麼。手還沒進去,她便一臉痛苦地吹著指尖將手從廢鐵之中退了出來。很燙!本恩顧不得腦中一片尖嘯,跑到艾蜜莉身旁去幫她。
證物!銀色薄片體上沾滿融化的塑膠黏液落在扭曲支架之中,本恩解下領帶纏繞手指,小心翼翼的將證物捏出。突然,他看到艾蜜莉配槍指著自己身後,槍身滑套連續向後滑了三下之後,本恩背上突然一陣透骨的灼熱。
他其實沒聽到自己的哀號,只感覺自己身體一軟,視線迅速貼近地面,銀片跌出指間。本恩伸長手指想要勾,卻將那薄片越播越遠。他求助的看著艾蜜莉,卻發現艾蜜莉正摀著雙眼,發出無聲的哀鳴。劇痛之中本恩別過頭,看見一個表情麻木的男人似笑非笑的彎腰捻起地上那金屬薄片。
證物!那男人為了證物而來!
本恩掙扎起身,身體卻不受控制,緊接著,一陣暈眩癱軟了本恩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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