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報告呢?」
一早,領帶還鬆垮的掛在脖子上,怎麼睡都睡不好的本恩提早到了警局,在門口攔截了雙手捧著甜甜圈的飛利浦法醫。
「什麼報告。」嘴角還黏著糖霜,飛利浦法醫心不在焉,只想趕快到辦公室,好好享用手上這盒寶貝。
為了能舒舒爽爽的吃這盒甜甜圈,他還特地提早到了警局!沒想到眼前這位標準身材滿嘴咖啡酸臭的男人在停車場就攔住了他,問他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
「前天深夜的雙屍命案?兩個老人?七八十歲左右?」本恩邁開大步,一直保持在這胖法醫的斜前方。「拜託,別這樣。我知道我打擾你享用你的…早餐。」本恩瞄了一眼那裝有滿滿碳水化合物跟糖分的紙盒子。「漢斯法醫是其中一名死者,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拜託別跟我裝傻…。」
「等等,你剛剛說…漢斯法醫死了?!」飛利浦醫師掛有眼屎的眼角突然撐大,讓那顆眼屎如崖邊的大石,岌岌可危。「什麼時候的事?」他哀傷的看著手中那盒,今天的甜甜圈一定不好吃。
「前天深夜?李昂法醫來帶走屍體的,他說今天早上報告就會出來,報告呢?」看著法醫飛利浦疑惑的眼神,本恩內心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李昂法醫?隸屬於凱榮市警局就只有兩個法醫,一個是我,一個是漢斯法醫。」飛利浦斜視著本恩。「我知道你們警探總是瞧不起警局的內勤人員,但你來這也不久了,什麼時候看過有個紅髮的法醫?」
「怎麼會沒看過,他親自還到過現場勘驗…。」本恩越說越沒把握,在那斷頭命案的河邊,自己到底有沒有看到法醫的證件?「真的沒有姓李昂的法醫?紅頭髮,瘦瘦的?」本恩搖晃著飛利浦法醫的肥手臂,彷彿這樣能夠加速他思考的速度。
「沒有,說過了就只有我跟漢斯!」飛利浦法醫覺得無限悲傷,也不管自己還在警局大廳,就先從盒中掏出一個上頭蓋滿巧克力脆片的甜甜圈,惡狠狠的咬了一口。「你說漢斯法醫死了?!那全警局不就只剩我一個法醫?直到人員增派都要加班了…,可惡!!」用力咀嚼,胖法醫企圖用糖分緩和自己的情緒。
「帶我去停屍間!」本恩一把拽著胖法醫的掰掰肉,往電梯拖去,電梯往下。
當本恩頹然看著停屍間內那兩格空空如也的冰櫃時,艾蜜莉手中拿著電腦列印出的「鬼島摸礦者研究報告」,正在斷頭案現場的阿克隆河旁觀察著那群摸礦者。報告是科爾柏洛斯大學(Kerberos University )歷史系教授洛伊德‧偉柏(Lloyd Webber)所著,裡頭描述著摸礦者特有的身份階級系統,以及他們的原生身份之謎。
山中的清晨因霧氣陰涼濕冷,艾蜜莉手中報告的螢光筆跡與她的雙瞳相互輝映。過去兩個小時中,她親眼驗證了報告中大部分的描述,例如,越是在上游活動的摸礦者帳篷越大,裝飾物越多,帳前的營火也越大。天還未全亮時,摸礦者就已經整齊列隊在河中工作,野鳥則大無畏的就在一旁啄食,艾蜜莉突然覺得思緒異如以往的平靜、清晰。
她記得,上次到現場時的最後一瞥,她看見了一塊土壤顏色不一致的區域。當時她並不以為意,認定那只是雨時土壤淋濕導致的色差,但今天…。
關於摸礦者們的身世來源眾說紛紜,有人認為他們是鬼島的原住民,在外來的逃難者登陸島嶼發展之後失去了原生的居住地,因此便在深山中摸礦維生。另有一派少數學者認為,他們是追補著戰敗國餘黨而登陸的戰勝國部隊,為了找尋傳說中戰敗國捲逃的寶藏而在鬼島上定居。更有學者認為,他們是從戰敗國逃民中,因意見不合而分裂出的一小族群…。
艾蜜莉食指順著文字第三次閱讀著這段,思緒則順著這段文字回憶著過往。她依稀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坐著父親划的小船,搖搖晃晃離開這個出生島嶼,也記得自己藏在衣櫃,從細縫中看著一塊黑影揮舞著槍管逼迫父親說出某個地方所在,一個「通往入口的道路」,黑影的聲音如此說。
父親身體一挺,額頭抵著槍口,回答:「我不會說的,我並不怕前往擺渡人的流域。」
之後,一聲細微的咻咻聲,父親的身體就像抽了線的魁儡癱軟著,黑影走了,她等了好久好久才推開衣櫃,看著父親空洞的雙眼。「擺渡人」是她和父親約定的暗號,父親跟她說過這一天的到來。艾蜜莉從撲滿中倒出兩枚硬幣,蓋上父親的一雙黯淡。她打電話報警,流利的背出家中地址,和電話另頭的阿姨說爸爸死了。
之後,她在寄養家庭間飄盪。
艾蜜莉為自己的過往嘆了口氣。勘察完畢,戴回有色瞳片,突然肩頭被人輕輕一點。
「強生警探,妳好。」
一位衣衫襤褸的青年,肩膀上層疊披掛著毛毯,頭上一頂沾滿油污的棒球帽。
「你好。」艾蜜莉上下打量著青年。「我們有見過面嗎?」
「沒有。」少年露齒而笑。「幾天前,警方在這做現場調查時,我有看到妳在這,跟另一個男警探一起,對吧?」
「你的記憶力真好,我怎麼不記得我有看過你?你也是摸礦族的嗎?怎麼稱呼?」艾蜜莉揣測著微笑青年的身分。
「叫我傑克就可以了,女士。記得你是我們的工作,我們是這裡的巡山員。」傑克用詞恭敬,禮貌周到。
「你們?」
只見傑克雙唇一翻,唇舌速震動出一連串喉音,山坡上每棵樹後都竄出一個人影,手拿一根長棒。
艾蜜莉下意識右手按住槍柄,傑克右手一揮,那群黑影再次潛伏於樹影之中。
「整個奧山其實都是艾斯潘尼公司的土地,因此我們為艾斯潘尼公司巡守奧山,用來換取在河中摸礦的權利。」
「這麼說,發生屍體的前一天,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情?陌生人,或是可疑的車輛之類?」艾蜜莉心想,也許這群巡山人看到了棄屍的人也說不定。
傑克拉著帽沿,調整了下帽沿的角度,「關於那一晚發生的事,我幫不上忙。發現屍體的前一晚,我們收到山頂的通知,他們取消當晚的巡山活動。」傑克下巴指了下山頂艾斯潘尼公司那龐大建築,聳了聳肩。
「他們要求你們當晚不要巡邏?為什麼?」
「通常是生態實驗或是要抓蟲抓兔子之類的,妳知道這鬼島有很多『特別』的生物,特別是這山上,根本就是怪奇馬戲團…。」傑克雙手一攤。「總之,取消夜間巡守其實也算稀鬆平常的事。」
「那有沒有什麼『不是』稀鬆平常的事發生?」
傑克一聽到問題就瞇起雙眼,似乎反覆斟酌著自己即將要說出的話語,「有,但是在發生屍體的當天,而非前一晚。」
「請說。」艾蜜莉胸前掏出小筆記本。
「那天的工廠並非在正常的表定時間上排水,這倒是從來沒發生過。」
「可不可以詳細說明?」
「基本上,上頭工廠排水的時間是固定的,由於我們就住在阿克隆河邊,公司會給我們每個月的排水時間表,以便我們提早遷移營地。那天的那場排水…,並沒有在排水時間表上。我們還有幾位同胞因此失蹤,到現在都來沒找到。」說到這,傑克目光突然銳利,鼻翼賁張。
「報警了嗎?」艾蜜莉驚訝,被那麼湍急的廢水沖走,那些人恐怕…。
傑克搖了搖頭,「我們不跟外地人打交道的。」
「那你為什麼跟我說那麼多?」
聽到這問題,傑克眼神突然緊揪著艾蜜莉雙眼。他緩緩向艾蜜莉靠近一步。
「小艾,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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