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進入秋季的英國有些濕熱,但古都倫敦的氛圍就足以洗刷掉這些不適。
儘管這裡與白羅斯的氣候有著天壤之別,通常這時候她能感覺到的氣溫都是涼爽舒適的,而再過不久她所居住的大陸就會進入寒冷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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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靴底扣在異國土地之上的聲響,即便只是想像的,看著這座由歷史磚瓦堆砌而成的車站,她就覺得自己似乎能想像更古老的時代在前面走動的人們會穿著什麼樣的服裝。
也許是如同她這身的洋裝,她喜歡在胸前鑲上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模樣裝飾,稍微帶點蕾絲的裝束或許還算適合自己,至少她的外表並不如年紀聽上去的大,她還能用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假裝年輕,而筆下全都是名為黛兒.班奈特的幻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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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羅斯的作家提著看上去彷彿就是自維多利亞時代拿出來的褐色皮箱,她在稍微整理了一下帽子後挺直腰桿,帶點自信與悠閒的往前走去。
她已經開始期待之後在義大利才正要開始的旅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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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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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傍晚五點時,白羅斯正好晚上六點。
黛兒接到跨國電話時自動將那通來電的時間減了一個小時,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手足,然而這個時間、應該說平時看似不怎麼親近的弟弟主動打電話給她是件非常稀奇的事情,她不免的將事情往糟糕的方面想,但接通時她所說的第一句話卻仍舊溫柔且不帶任何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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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馬修嗎?」她聽見電話對面傳來一點點呼吸聲以及紙張翻閱的聲音。
『……姊姊?妳現在有空嗎?』熟悉的白羅斯文讓黛兒稍微放鬆了一些,男性的嗓音聽上去也一點都不急迫,那更接近普通的問候,只是這發生在班奈特姊弟身上仍舊少見——黛兒因此悄悄勾起了一點點笑容。
「有空,」她將原先拿在手上的鋼筆往桌上放,確認墨水沒有灑出來沾染紙張後才輕柔的用雙手捧著手機,「怎麼了嗎,馬修?」
『啊……我最近買了一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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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說話時的停頓有些明顯,躑躅不前的語調仍舊沒有讓黛兒失去耐心,而是在電話這一頭起身,開始在屋子裡閒逛。
從這扇窗看出去能夠看見外頭那座森林邊的溫室,裡頭的花朵生長良好,即便是這個時間點也還是能夠稍微窺探其鮮豔的色彩,黛兒住的地方看上去離群索居,也的確離群索居,隻身一人住在白羅斯的某座森林邊緣彷彿孤單寂寞,但她得要說,與森林裡的生命相伴是件不比創作遜色的好事。
只是在前往最近的城鎮採購生活必需品時偶爾會被稱作精靈讓人有些羞赧,僅此一件無法讓人習慣而已。
更何況她總是喜歡穿著各式連身洋裝……這樣的稱呼似乎擺脫不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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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寶石快車的車票,從英國出發,為期三天,終點站在義大利的威尼斯……雖然跟波隆那有點距離。』自家弟弟的言下之意是什麼,黛兒想她似乎猜到一些了。
『所以……我再多買一張從白羅斯往英國的機票,姊姊要來義大利玩嗎?』
金髮女性溫婉的笑了起來,但沒有聲音,這樣的笑容沒辦法被對面知曉,但黛兒覺得無所謂。她稍微戳了戳自己的臉頰以及嘴角,試圖讓自己不要獨自一人笑的像傻子,接著才用她鮮少會有的雀躍語氣回應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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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馬修,我去義大利找你!」
『那我會在威尼斯等妳的。』她不擅長與人說話的弟弟似乎終於放鬆了一點,就連隔著電子音也能聽出來男性稍顯愉快的聲音,黛兒暗自想像了一下對方會有的神情,簡單的道別之後就掛掉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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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的確非常想念那張看上去也許比自己還要精緻且不苟言笑的面龐,自從將近二十年前弟弟義無反顧的飛去義大利求學之後他們就連一年要見上第二次面都顯得困難,第一次還是每年的年假,幾乎不會笑的馬修與她獨自處在同一個空間總讓她以為弟弟是不是不太喜歡她這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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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兒至今仍舊無比後悔自己在小時候沒有好好照顧到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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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奈特的雙親早逝,而她似乎繼承了雙親的體弱,但與相差五歲的弟弟一同生活勢必要犧牲誰的未來,所以她選擇犧牲身為姐姐的自己,放棄能夠唸大學的機會也放棄未來可能成真的作家夢想,弟弟的資質並不比自己差,所以她認為自己早晚兼三份工至少能讓其中一位班奈特繼續念書。
不,她當然沒有絲毫怨言了,但等到她回過頭想要再抱抱馬修時才發現弟弟似乎對自己沒有那麼多話了,好像不常笑了,以往她會拉著馬修的手到附近的樹林裡跑跳,這些難以實現的日常似乎不能再稱之為日常,可是當她懷疑自己是否做錯時,馬修又總會給她一個相當篤定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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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來這樣並不是任何人的錯,只是當她終於因為過勞倒下時她才知道馬修也私底下籌畫了不少事情。
十五歲的少年能做的不外乎就是盡己所能的拿遍所有獎學金,高中三年的學費僅憑馬修自己一個人便解決了,黛兒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時偶爾會想自己真的好像個傻子,先前存的錢反而都花在自己的醫藥費上,這讓她覺得心情很糟,但除了躺在那裡無所事事,她還能做什麼?
然後她後知後覺的知曉馬修的第一志願是醫學院,她不曉得這其中是否包含她生病的緣故,但決定了不久之後她親愛的弟弟便義無反顧的飛去義大利,當然還是靠獎學金,班奈特家甚至要領補助才能過活,但弟弟卻壓根沒有讓她付出任何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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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是累贅,還覺得自己是不夠格的姐姐,就連弟弟在想什麼都不清楚,還一意孤行的想要攬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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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弟弟在得知她終於可以出院於是直接買機票飛回白羅斯時。
馬修還是那張不會笑的臉,平靜中透著淡淡的不安跟侷促,但是看見她時卻又彷彿有著喜悅。她能聽見弟弟語氣稍微凌厲的質問醫生的問句,當中的專有名詞她聽不懂,但她有聽到幾個關鍵字。
這樣的狀態如果住在森林旁邊沒問題嗎?
沒問題?我知道了。
黛兒對於那個當下馬修看向自己的眼神始終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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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就是她為什麼最後仍舊能走上作家這條路的原因,也是她為什麼能夠住在森林裡,還擁有一間小溫室的原因。
她不可能讓馬修全額付款,但馬修確實在大學畢業後立刻用自己的醫生職業簽下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貸款,讓她能夠無憂無慮的待在自己夢寐以求的森林裡過著愜意的生活。
而在將近二十年的累積之下,班奈特姊弟都過著游刃有餘且不再被現實追著跑的生活,她真的對自己的弟弟懷著無比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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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馬修沒有嫌棄她這個不中用的姊姊,感謝馬修即使如此笨拙也沒有放棄與她溝通,感謝馬修始終愛著自己,正如自己永遠愛著這個曾經是、現在也是她心靈支柱的手足。
即便他們無法時常相見,中間隔著波蘭、奧地利等等國家,她也如此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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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馬修擁有的同一個姓氏是她最珍貴的寶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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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卡刷下去之後有確認付款成功嗎?」
「嗯,有,機票跟車票都有成功,我會再把資訊傳給黛兒姐姐。」
「喔好——」金髮年長男性在將手中的考古學相關書籍插回書架上時一邊拖著長音回應,「你訂的英國機票在列車發車前幾天啊?」
「前一個星期。」
「哇,那乾脆順便整理一份倫敦可玩地點傳給黛兒小姐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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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稍微抬起眼看朝自己走來的金髮男性,沒有放下手中的書,但面上的笑容已經明顯的讓金髮男性跟著也咧開笑意。
「好啊,趁早整理一下,反正居亞斯未來也有可能去讀英國的大學對吧?」
「哈哈哈!如果那小子想讀經濟的話,不到倫敦政經大學等級的話我會笑他啊!」對方爽朗的拍了拍馬修的肩膀,他們口中的居亞斯這時候大概正準備回家吃晚餐,馬修用的信用卡號擁有者是其父親,這讓他在與那雙蔚藍的眼睛對上時將情緒放的比以往更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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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謝謝你,艾莫瑞克。」
「哎呀沒事啦,馬修是我的家人,那黛兒也是,雖然我跟她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三次,但就當我也想邀請她來家裡坐坐吧,她寫的小說很有趣喔。」被稱作艾莫瑞克的考古學家眨了眨眼,在看見馬修如往常那般又要開始自省的神情時便低下頭親了一口,接著趁對方尚未反應過來前迅速跑掉。
「成功!」
「艾莫瑞克我說過多少次不要突然親我!」
「哈哈哈哈哈你自己沒在注意被我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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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羅斯的醫生脹紅著臉將書本放下,往考古學家消失的方向跑過去,那本被他放在桌上的書本作者就寫著大大的『Dale Bennet』的字樣,標題只有簡單的『Belarus and Italy』。
所有認識黛兒的人都知曉這是一本敘述精靈姊弟的奇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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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中唯有溫柔勝過黛兒以往的所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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