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往前走，也不要進洞穴，你們幾個有多少人進去過了？」
女巫的眼神在掃過在場所有人時，幾乎所有古物學家們都不敢動作，只有其中幾位舉起手，「只有我們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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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女巫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她很慶幸這三位並沒有遇到跟艾莫瑞克相同的遭遇，於是她捏緊手上暫時可以當作她與靈界溝通法器的鳶尾花枝，準備回頭往他們原先居住的鎮子走，「那我們回去吧，之後不要進到這個洞穴，你們繼續做研究就好。」
「咦……可是……那艾莫瑞克他……」
「你要聽我的還是要一意孤行？」她轉頭瞪向方才對她說話的男人，那種眼神已經稱不上凶狠，而是另外一種彷彿看透了某些事情而不容質疑的可怖，瞪得讓那名古物學家立刻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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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冷冷的嗓音聽上去沒有任何溫度。
「他沒死，但能不能回來就不是我們能干涉的了，不要輕舉妄動——好好繼續做你們的研究，除此之外你們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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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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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莫瑞克覺得這種場景很熟悉，他曾經也在不是自己的床榻上醒來，並且感到後腦杓鈍痛，神智混沌不清無法判斷自己身處何方。
只不過這次似乎有哪裡跟上次被敲暈不太一樣——
「好痛！」
他在嘗試性的動了一下身子之後吃痛的摀住自己的右側腹。掌心傳來的觸感像是被包紮過後的繃帶，這種劇烈的疼痛他沒感受過，所以他很肯定他的腹部因為什麼原因而被開了洞，而且肯定在短時間內好不起來。
咬緊牙根等待痛感過去的期間他似乎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瞇起眼透過方才滲出的淚水觀察這個地方後他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典型的阿拉伯民宅裡，跟他前兩個月待的房間差不多，只是此處並沒有掛象徵伊斯蘭的任何圖樣或是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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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形狀詭異的雕像。
在伊斯蘭文化圈出現雕像、人像等物品是很奇怪的事情，更何況是以不規則形狀扭曲的人臉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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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在艾莫瑞克打算繼續深思時，剛才說話的兩三個女人便打開門衝進來，也不管艾莫瑞克的傷口是否會痛，其中一個把他扶起來，一個用雙手拍打他的臉頰，其中一個在旁邊碎念他聽不懂的語言——不是阿拉伯語，當中有太多他不認識的複雜音節，還有像是要把喉嚨給擠出來的可怕嗓音。
而這些女人身上都塗滿了白色的顏料，艾莫瑞克有認出來其中幾個文字，他在石壁上看到過，但腦袋昏昏沉沉以及被裂開的傷口痛的幾乎只能泛著淚水咬牙硬撐的狀態讓他根本無法把人推開——直到有什麼人站在門口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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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也是他聽不懂的語言，但女人們似乎挺順從那人，便在嘰哩呱啦一陣子之後快速的跑了出去。
艾莫瑞克鬆了一口氣，俯下身順了順自己的呼吸時還沒來的及多說什麼，剛才講話的人便已走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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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時才發現這個發聲的人看上去只不過是個年僅七、八歲的小男孩，身上沒有方才女人們擁有的白色紋樣，只有雙頰邊塗了兩條縱向的金色直線。黑褐色的頭髮長至肩膀，身材矮小，皮膚黝黑，身上的衣服很明顯是有地位的人會穿的款式，上面用金色繡滿了那些看起來很古怪的文字。
男孩嘗試性的說了第一句話，並在發現艾莫瑞克聽不懂後換了第二種。
直到第三種，阿拉伯語，艾莫瑞克才點點頭。
對方剛才問的是你還好嗎，艾莫瑞克本來以為這會是個友善的開端，但男孩接著沉下臉的神色卻讓他覺得接下來的發展應該不會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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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應該闖進來的，」小男孩張著嘴，語氣死板，眼神除了空洞之外便再無其他，「你只能死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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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宣判死亡的感覺很不真實，艾莫瑞克說不準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但帶傷的人也只能坐在這個小小的庭院裡仰望小小的天空吹風，什麼都不能做。
他有無數個疑問，大部分都是類似為什麼之後要把他殺了還要先把他治好，為什麼這個小村莊會變得如此封閉，這裡的信仰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他從來沒在任何一本書上看過等等歷史向的問題。
但最主要並且最讓他不想去想的肯定是怎麼辦，他就要死了，怎麼辦？
等死嗎？逃出去嗎？他連自己怎麼來的都不知道了是要怎麼逃出去？逃了也只會被抓回來吧，那何必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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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莫瑞克覺得自己很可笑，直到真正死亡臨頭了他才開始覺得徬徨無助，認為這一切都荒謬的讓他發笑，但平時自視甚高又傲慢的自己卻又什麼都做不了——所以自己才會是個傲慢的學者啊。
傲慢的以為能夠成就點什麼，但面對死亡就只是個無能為力的廢物。
——不過這樣或許也還不賴。
反正這世界上少了他一個也不會怎麼樣，歷史還是會繼續演進下去，頂多就是假設後世找到這個孤僻的小村莊時，他可以作為闖入村莊的匹夫被記載在教材裡吧，也還不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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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楞楞的看著跟艾因索夫有著極大差別的天空笑了起來，披在他肩上的衣物無法遮擋微風，袒露的上身只有繃帶纏著，而他就這麼仰望天際維持了好一陣子，直到有人站到他面前，皺著眉頭擋住他的陽光。
「你在笑什麼？」
「你終於有表情了啊，因為我是個怪人嗎？」艾莫瑞克看著打從一開始就沒對他擺出過多神情的小男孩，繼續勾著嘴角，聳了聳肩的模樣像是對任何事情都不在意，而小男孩又將眉頭皺的更深。
「……我不能理解。」男孩的阿拉伯語說的很道地，他在看著面前男人的表情是發自內心的感到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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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理解？理解什麼？問題要問完整我才能好好回答啊。」艾莫瑞克仍舊笑嘻嘻的。
要說他對男孩的困惑也有不少，像是為什麼那些女人只聽他的話，村裡的其他男人也聽他的，而只要由他負責照顧自己就不會有任何閒雜人等會來煩他，但男孩對村中的其他人似乎也抱持著若有似無的恐懼。
他是進到了擁有神秘文化的村子了嗎？好興奮。
他大概是改不了這種碰到未知事物就會好奇心氾濫的糟糕個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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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低下頭，咬著下唇的姿態像是在懼怕其他東西，眼神飄移了一會才又回到艾莫瑞克身上。
「明明就已經快要死了……」他癟了癟嘴，「就快死了，為什麼還笑的出來？」他將兩手的手指攪在一起，面對一個奇怪的陌生人說話讓他不是很自在，但艾莫瑞克澄澈的雙眼卻讓他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是金色頭髮藍色眼睛，之前闖進村裡的人也沒有一個是金色頭髮藍眼睛。即便男孩是此處名義上的上位者，在這個年紀該有的好奇以及過動仍舊沒辦法被他藏的很好，於是艾莫瑞克哼哼的笑了起來。
「因為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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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對我來說生或者死比起其他東西根本沒有那麼重要，所以我才笑的出來。」
「什麼……東西？」男孩似乎想繼續問下去，但好不容易鬆開的手指卻在猶豫片刻之後又捲了回去。他看起來就像是好不容易能被放出籠子，卻因為害怕後頭一些艾莫瑞克不知道的刑罰而躑躅不前的小動物。
艾莫瑞克伸出手，握上小男孩的雙手時發現對方的掌心涼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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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聽嗎？那你先告訴我我多久之後會死。」他輕輕搓揉男孩的手，並在帶回一點對方的體溫時讓笑容咧的更開。
「我就在這段時間想辦法把我所知道的東西全都告訴你，這樣我也不算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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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告訴他說只要他的傷好之後就會被殺。
於是艾莫瑞克強忍著自己的痛，一邊流著淚一邊用已經洗乾淨的手往自己的傷口掏，他不太敢想像自己是不是摸到了內臟，但能確定的是他這麼做沒有血流如柱，倒是讓傷口又裂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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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我就能多活久一點了。
對待自己狠心的沒有任何憐憫的艾莫瑞克舉起滿手鮮血，語氣愉悅的開口，而小男孩慌張的把繃帶纏回去時他還在邊哭邊笑。
這件事成為他們之間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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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莫瑞克問男孩有沒有名字，他說他沒有，他的名字要在不久之後給神明取，所以現在村子裡的人都只叫他司祭大人。
他沒有名字，沒有父母，沒有家鄉，打從他開始有記憶以來就被村子裡這些人教導要成為為神奉獻的司祭，總有一天他會成為神明的孩子，為對方做事，待在祂的身邊侍奉祂。
艾莫瑞克尚未聽出來這件事代表什麼，他只在司祭談論到這些事情時讀出那雙褐色眼睛裡淡淡的絕望，而他還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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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從男孩那處打聽到了一點情報。
這個村莊講的語言被他們自稱是神明的話語，所有發音聽上去都像是為了讓它們聽起來不是人類能發出來的聲音，而阿拉伯語或是古埃及文就只有司祭或將要成為司祭的人們需要學習，如果有外人闖進來需要溝通的話也都是由司祭負責。
而據司祭所說，目前被告知將會死亡後沒瘋的人就只有這個金髮藍眼的奇怪男人。
艾莫瑞克還因此大笑著說我真的很奇怪嗎，進而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導致自己只能彎下腰壓著傷口沉重的呼吸，被稱為司祭的小男孩也罕見的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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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表情始終不多，在艾莫瑞克從海洋講到沙漠、從高山講到湖泊時，他幾乎都維持那個淡淡的面容聽，唯一有點變化的大概就只有微微勾起的嘴角以及微微瞇起的眼角。
艾莫瑞克看出來男孩在笑，於是也跟著笑，單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整個人靠上去大笑，或者是把自己的頭埋在對方的懷裡大笑。
死期將近讓他根本不在意這些放在他身上顯得幼稚的行為，而每到這時候被觸碰的男孩總是會彆扭的撇開頭，卻在過沒多久後將手抱上艾莫瑞克的金色髮絲細細的撫摸。
但古物學家總是一次次錯過對方這些時刻浮在面上的苦澀以及無法說清的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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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男孩總是會在這時候將這個男人抱得更緊。
——如果外面的世界對他而言不曾存在過，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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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想艾莫瑞克或許在某方面是遲鈍的。
這名古物學家似乎只顧著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交給他，卻沒注意到他曾經說過哪些話，細思便能知曉其中所代表的涵義。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否則他知道自己的學術成就將會在未來一兩年內成為廢土大概也不好受。
雖然他曾經在這段相處日子希望對方哪怕是察覺一點點，就算只有一點點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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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可以……」
「嗯？」
「沒事。」艾莫瑞克現在已經可以起身走動並且不用怕傷口撕裂，簡單的快走也不成問題，但這也意味著再過不久這名男子就要死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異鄉了——異鄉這個詞是艾莫瑞克告訴他的，否則他原先以為這個世界也就只比這個村子再大一點而已。
古物學家看男孩似乎沒打算把方才那句被風吹散在空氣中的話給補完，便繼續站在原處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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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看天空了，這會有種他看著與家鄉相連的同一片天空的感覺，很好。
「那我們今天的話題就定調為恐懼吧，你知道什麼是恐懼嗎？」
那雙跟天空幾乎差不多色調的眼睛朝男孩望了過去，視線燦爛的幾乎要讓他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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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他想他曾經聽過這個詞，卻是在這個當下才開始認真思考這個詞所代表的意義。
害怕、恐怖、驚嚇，這些負面情緒大部分都會伴隨著恐懼而來，在這個世上應該沒有多少人能夠坦承的面對這種情緒，對於一個才剛出生不過七年的小孩來說就更不能理解了。
艾莫瑞克笑了笑，舉起手遮住一部分陽光，「人們看到事物會感到害怕，可能是因為這個東西長相很可怕，這個東西會傷害人很可怕，這個東西曾經傷害過你很可怕，但歸根究柢，人們都是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覺得自己有可能受到傷害』才會害怕，所以我自己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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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就是對未知所產生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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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你有曾經害怕過什麼而導致極度恐懼嗎？」男孩突然覺得男人的笑容太過可怕。
他本來想搖搖頭的，卻在這幅景象太過美好時而僵住。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這麼神采奕奕的談論這些他所不知道的東西。那些對他來說未知的事物並不像男人方才所說的會帶給他恐懼。
怎麼辦，他心裡頭有種想法讓他害怕，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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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讓這個男人死在這種狹小、又信仰邪神的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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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笑了，頭一次笑的如此開心，艾莫瑞克也以為是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話而跟著笑了起來。
今天的天氣很好，他想，如果外面的世界對他而言不曾存在過那該有多好，卻在抬起頭看向一望無際的藍天時浮現出另外一種想法。
——曾經知曉這世界的遼闊，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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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years ago.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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