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清楚人類身體的極限究竟到哪裡。
或許在經過這次的經驗之後他對於人類極限的理解會出現偏差,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不會出現——因為他發現自己在走了這麼一段路之後只得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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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仍戴著眼鏡,馬修也覺得眼前景色逐漸模糊,從一剛開始痛楚尚未侵襲身體到因為身後被開了一個大洞而血流不止之間只隔了不到幾秒,神父在視線扭曲的那個瞬間咬著牙挺過後頭襲來的疼痛,仰仗片刻的恐懼以及絕望將自己推到至少暫時不會被魔物追上的彼端。
他當然還記得花魔女對他說過的,看到名為竊子狼的狼形魔物可以先行禮再慢慢往後退開,但在看不見艾莫瑞克的當下,回過頭瞧見那些紅色眼睛時他就知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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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隻狼並不是突然出現在他視野當中的,而是在不知道方才哪個時刻,他經過那些東西的面前卻毫無察覺所導致的結果。
馬修往前走了幾步,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只能可憐的維持在無盡的恐懼以及面對死亡的死寂而沒有任何波動時無力的跪下來。他甚至能在方才站著的時候感覺到背部被血液濡濕,感覺到內臟空落落的輕盈,乃至神父袍衣襬落下不少血跡最後凝至一整灘的血窪。
怎麼辦……他連伸出手去確認背後的傷都不敢,巨大的疼痛最後只會剩下要將內心全數撕碎成一片虛無的麻木,而他發現在幾近空白的思考之下他卻開始想自己的這一生到底留下了多少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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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還沒來的及回去看看居亞斯,還沒來的及跟墓園裡的姐姐道別,還沒來的及給予花魔女一個同樣的祝福,還沒來的及……
還沒來的及主動親吻那名考古學家。
他想起那天早上艾莫瑞克問他的問題,問他是否能夠親吻考古學家。他那時候沒能說出答案,因為真正的答案可能等於要將他藏了好幾年的心情全部血淋淋的挖出來給對方看,那太痛了,但想必再痛也不會比這個死前的空乏還要來的痛了。
哈、馬修有些抽搐的笑了幾聲,下場就是在他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吐了好幾口鮮血,而他就連感覺到胸前的黑色布料被染的更沉了都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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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他想,沒有將答案說出口也好,免得考古學家有那百分之一的機率因為他的回答而記著他一輩子,雖然這樣的結局某部分可以算是他自私之下產生的慾望。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在體內的豔紅鮮血即將流盡之前擁抱孤獨的死去?
那麼在這四下無人的林子裡,他是否可以將真實如數傾倒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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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馬修開口,咳出無數無力的嘆息,將要無聲扯出最後的最後那句他始終說不出口的告白時,他似乎聽見了有誰呼喊他的真名。
「馬修.班奈特!」神父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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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邊那近乎無聲的傾訴正好停在最後一個音節上——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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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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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莫瑞克沒有聽進去花魔女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他聽不見花魔女在越過馬修時所說的要去處理一下這片林子的路徑的話,聽不見那要將竊子狼推的老遠的宣言,更聽不見接下來要他在她回來之前如何讓馬修保持清醒的說明,他就只是在抱著這名神父跪坐在地面上時無謂的讓那些鮮血不斷的往自己身上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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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學家幾乎只能在對方輕靠於自己肩上時腦袋一片空白的抓著對方後背的布料,就連傷口都不敢碰,思緒不清的聽著馬修斷斷續續在他耳側說話的氣音以及淡然的笑意。
「艾莫……瑞克……」
「……不要再笑了,拜託。」他發現自己開口時的嗓音明顯發顫,出門前所講的那些論述在意外前顯得微不足道又可笑,至少是會在這時候讓他唾棄自己想這麼多幹嘛的程度,喜歡,喜歡就喜歡,在死亡面前擁有什麼樣的價值觀都無所謂了。
艾莫瑞克低下頭嗅聞馬修身上的花香味,雖然很可惜的大部分皆由血腥味給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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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看上去似乎已經放棄了,靜靜窩在他懷裡絲毫不掙扎反抗的模樣就像是認定自己肯定要栽在這裡,但就連此時此刻這個壓抑的神父也壓根沒打算對他說出任何肺腑之言。
——就連這種時候的告白都不願意給他嗎?就連這種時候都怕自己消逝之後所留下的告白會傷害他嗎?
但他可還沒打算放棄啊。
艾莫瑞克努力的將馬修胸前的十字架扯出來,倒轉過來之後塞進馬修那早已鮮血淋漓的手中,接著把人重新抱回懷裡,咬著牙擠出的字句與其說是悲傷,倒不如說更接近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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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死,用魔法,多少用一點也好,你聽到沒有?」但他得到的卻是馬修將十字架放開的反應。
不曉得該如何形容此時此刻憤怒與焦急還有那死抓著希望不放的固執全都混在一起的感受,然而在片刻的愣神過後他發現更多的情緒應該還是偏憤怒的,因為他再度把十字架塞回對方手中的力度幾乎要將對方的掌心戳出一個洞。
然後馬修便就著這個快要拿不穩手中事物的姿態緩緩的張口,聲音輕飄飄的,讓艾莫瑞克忍不住蹙起眉頭,「沒……辦法……」他用不出魔法。
在所有的情緒都是放棄以及絕望的情況下,他什麼都辦不到,就連伸出手最後一次擁抱艾莫瑞克都辦不到……但艾莫瑞克接著捧起他的臉的舉動讓他困惑了那麼一下下,就那麼一下下,而他感覺到手中的銀色十字架似乎也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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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學家的神情看起來有點掙扎,但掙扎過後那副毅然決然的神色讓馬修的情緒波動似乎又變得更大了。
「那我要說什麼、做什麼,才能讓你有辦法再度使用魔法?你想要我怎麼做——哈、不對,這時候我還問這個幹嘛啊……」艾莫瑞克撇開頭,像是在厭惡自己一般哼聲後才又捏著馬修的臉湊近了一些,「我沒有你的話我會很痛苦。」
「艾莫——」
「如果你死在這裡的話我會恨我自己一輩子,把你帶出城絕對會成為我此生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後悔的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嗎?我並不是在命令你,而是在闡述你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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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瞪大了眼睛。
「我總是拿身邊的所有東西包括人事物跟學術知識比較,但我現在發現不管是沒了學術還是沒了你我都會痛苦的要死。我的確無法保證我今後是否可以為了你放棄學術,但我發誓往後我看的所有風景,我希望站在我身邊的人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神父看著考古學家第一次露出這種快哭出來的表情,這讓他感到……困惑不已。
「為……什麼……」是我?
如果他的意思是他很喜歡自己,那麼是哪裡?他身上有哪裡足以讓眼前這個追求著遠大夢想的學者願意回過頭來看他,他不懂啊,他不懂……但此時此刻這麼真實的情感又怎麼會是假的?
馬修捏緊十字架,感覺到這巨大的困惑以及不可置信逐漸襲來,準備取代原先的絕望將他淹沒,而最後一根稻草是艾莫瑞克在咬牙切齒的掐他的臉頰後的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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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可惡的自卑神父,我都說的這麼清楚了你還要逼我到什麼程度?我在求你啊,求你不要死,求你接受我,求你……混帳……」他眼角發紅,抬起他的下頷,那像極了將自己的自尊丟在地上的姿態讓馬修發出一聲嗚咽,「混帳,我此生唯一一個用盡全力在愛的人就是你啊!」
然後艾莫瑞克便在馬修來的及問出任何一句質疑前用嘴堵住那即將被吐出的鮮血以及所有囁嚅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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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馬修在昏過去前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面,只有艾莫瑞克那雙澄澈的藍眼睛。
那雙他到死為止都不會忘記的藍眼睛,那雙因為他的將死而頭一次流露悲傷的藍眼睛。
——那雙毫無保留的寫著愛他的藍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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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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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魔女在馬修昏迷期間已經聽了不下十次艾莫瑞克在嚷嚷著後悔了。
後悔那個坦白心聲的時機真的選的很爛,後悔怎麼就這樣把真心交出去,他可還沒完全想好啊,以及後悔自己平常表現的到底有多無情,才會讓神父死到臨頭還不相信他很喜歡他,真正意義上的死到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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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死了——花魔女問他如果再來一次他是否會提早談談,但艾莫瑞克卻矛盾的說不會。
因為假設不是在那種情況之下說出口,馬修也不會信,考古學家恨恨地說,一邊胡言亂語總有一天一定要跟神父同歸於盡時一邊因為神父似乎快要轉醒而迅速的把書塞進隨身行李準備跑路。
花魔女又問他要去哪裡,他回答,他不想要馬修醒來就抓著他瘋狂問問題,所以他要去避難了,不要讓神父找到他,然後拿著花魔女給的護身符立刻溜出旅館。
但花魔女又怎麼會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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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馬修睜開眼第一時間就是四處搜尋某人的身影時,她立刻笑嘻嘻的把一朵鶴望蘭塞到馬修手上。
神父看上去很惶恐,乃至起身時用力過猛,卻因為魔力用盡以及雖然緊急治療把命撿回來但身體仍就沒好全而又軟軟的倒了回去,也差點將手中的花朵給捏爛。
「艾莫瑞克呢?」
「好心急喔,這麼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你親愛的傲慢學者?那我呢?」花魔女嘟起嘴戳了戳光是因為她兩三句話就耳根泛紅的馬修,邀功意味十足。拜託,在那之後可是她用了各種方法把竊子狼逼走,然後又去揪出模仿成艾莫瑞克的魔物直接把對方消滅掉,最大功臣肯定是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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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看著花魔女飽含不滿的模樣,弱弱的伸出手碰了碰這名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女性頭頂,像個稱職的病人一樣淺淺的笑了起來。
「謝謝您……您沒事吧?」
「沒事喔!」而得到想要的回應後花魔女自然又恢復往常的模樣,然後將鶴望蘭拿了回來,重新換上一朵沒有被捏變形的花,「那麼就來談談艾莫瑞克吧,你知道這種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馬修困惑的搖了搖頭,花魔女便又開心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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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時何地,永遠都不要忘記有深愛你的人等著你。」花魔女看著神父預料之內的紅了面頰,散落在句尾的笑聲更肆無忌憚了,接著往後靠上椅背,單腳翹起。
「嗯……我該怎麼說呢?總之想去找他的話,手上拿著這朵鶴望蘭自然就會找到他了,只是我不保證他會不會生氣喔?畢竟他可是明言讓我阻止你不要跑出去讓他一個人靜一靜的,哈哈!」
「唔……」
「所以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在他自己回來之前追上去的話,就請想好到底要說什麼才能讓他消氣,至於他在你昏迷期間跟我碎碎念了什麼或者他在那之前到底糾結了多少東西,我就不告訴你了,你自己想吧,不要枉費我還給你指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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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糟糕,花魔女這樣講該不會是艾莫瑞克抱怨了一大堆他的事情。馬修有些尷尬的扯出一個微笑,舉起手中的鶴望蘭時卻發現自己絲毫沒有逃避的想法。
上一次清醒時最後聽見的那句話清晰的不得了,而他在仔細思考其意義時只得到他從前完全不敢想的結論。
好吧,如果艾莫瑞克的答案是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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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那麼接下來就該換他剖開他的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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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鶴望蘭花語:不要忘記你愛的人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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