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得如何?我還能如何?難道還真會把小晚交到他手上任他處置?
從一開始,根本就只有一個選擇,我只是不願說出口,不想親口將小晚送走。
「讓他去魂石境吧。」旁邊有人搶了我的話,嗓音平穩,尾音乾淨利落,像極了納然的風格,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幻聽,待看到徐余安朝他躬身,我才知道一向不會在這種情況插話的納然,確實再次為小晚開了金口。
「還是殿下明白事理。」徐余安滿意地笑了笑,語畢,又看向我,「蘇城主?」
三道視線再一次鎖在我身上,一道深邃平靜,一道意味深長,還有一道熱切又帶着期盼。我看了看納然,又看了看小晚,嘴唇囁嚅了數下,終閉上眼重重呼了口氣。再睜開眼時,我將納然的話重複了一次,「嗯,讓小晚去魂石境吧。」
小晚一直在亂撓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緊緊地看着我,眼裡盡是不相信。
我避開他的視線,跟徐余安詢問餘下的細節,「大人想我們什麼時候執行?」
徐余安舉起三隻手指,「三天後,會有人來輔助,這幾天你們就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
他打了個手勢示意鬼差們離開,黑壓壓的人影續漸消散,他跟在他們身後走到門旁,突然又停住腳步,回身看我。
「蘇城主就別想着耍手段把人弄走,我有的是辦法找到他,到時候就不會用這種方法解決。」語氣淡淡,滿臉笑意,但我聽得出裡面明晃晃的威脅。
沉默了半刻,我朝他點頭,「有勞大人提醒。」
他滿意地一笑,拉起半邊袍裾跨過門檻離開。
腳步聲漸漸遠去,半刻鐘前水洩不通的大廳一下子變得空盪盪,雕樑畫柱中只餘下我,納然,還有小晚三人。
一室靜謐裡,誰也沒有說話。
納然已解開了小晚身上禁制,但小晚沒有動,只靜靜地坐在地上。
我盯着他低垂的頭頂,突然有點懊惱,怎麼徐余安沒自個兒把小晚捉去,這樣我就不用做決定,不用在小晚面前當醜人。
不過,到時候登門拜訪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了。就不知道是我先拆了冥府大門,還是他先把我一併抓住關進大牢。
我看了眼納然,指望他再次破例,幫我跟小晚解釋,但他卻別開了視線。
我歎了口氣,在水鏡前來回踱了幾趟,終於走到小晚跟前。
「蘇小晚。」
他身子輕輕一震,耳朵微微一動,但還是沒有抬頭看我。
我又歎了口氣,蹲下去捧起他的臉,逼他與我平視。他不情不願,眼神左搖右擺就是不放在我身上。我不禁放柔聲線,跟他解釋陰魂跟生魂的分別,告訴他最壞的後果。他眸子先是一緊,隨即輕震,最後低垂下去。唇瓣翕動半晌,他終於抬眼跟我對視,兩泓水在眼眶裡晃晃蕩蕩,「對不起,我只是想找人玩,我不知道……會這樣……」
他絞着手指,有點手足無措。我攬過他的肩,摸着他的頭,將他擁在懷中,一下又一下地順着他的背。
小晚在想些什麼,其實我都懂。
忘水城生魂多,仙君多,修士多,唯獨妖修少,化了形的妖修更只有小晚一個,他當然會感到寂寞。當年我也是這樣,納然不愛說話,玄清又忙於公務,沒有多少時間陪我,每天我獨自在樓閣裡看書打坐,時常會感到寂寞。萬幸我膽子比較小,到成仙時也沒怎麼惹過事。
我私心不想小晚跟我一樣,自他化形便鼓勵他去玩去試,對他處處縱容,但……這次真的過了。
我抱着小晚好一會,他情緒終於平靜下去。抬手抹了抹臉,吸了吸鼻子,他支起上身,可憐兮兮地看着我,「我知錯了,但……我能不能不去?我保證沒有下次。」他怯怯地問,見我臉色凝重起來,聲線愈收愈細,「我不想過別人的人生……」
這就是用魂石境修練和親自歷世的分別。魂石境裡的經歷再真實,那也是別人的。那數十年間所結下的恩怨情仇,不過都是幻象。在幻境閉合,魂魄歸位的那一瞬,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復原狀。記憶裡是多了一段經歷,但那段經歷裡所遇過的人實際上都與你無緣,那些事的後續亦與你無關。
仙人普遍比較喜歡這種修行,因為不欠人情不結因果,幻境閉合,就能全身而退,但我總覺得這樣很可悲,所有愛恨都是單向,即便有所遺憾,在這世間也無從彌補。
我沒作聲,但小晚似乎看懂了我的回應。沉默片刻,他斂下眉,聲音悶悶地問:「你會來看我的吧?」
我遲疑了半秒,輕輕點了點頭,「放心,我會一直看着你。」
雖然魂石境一旦開啟,便不允人打擾,但我會用我的方法一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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