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清離開前,他曾千叮萬囑納然要好好保護我。納然人雖然木訥點,但向來聽玄清話,自然用他的方法執行到底。
東海對保護的定義大概跟其他地方不同。我看遍凡人寫的人間話本和仙人著的凡塵雜記,見過凡間娘親為免孩子發生危險,將他們圈養在家;又見過話本裡無所不能的男主,耗費心神將女主護在羽翼下,以一己之力為女主排除所有劫難;也見過忠心耿耿的隨從侍衛,在主子身邊寸步不離,以保主子周全……就是沒見過他們東海這種,若你遭遇危險,只要你尚有一口氣就不救你;若你閑來無事,就想法子往死裡折騰你,折騰到你只剩半口氣才救你的所謂保護。
以前我還納悶,為什麼每回跟玄清出外,不是被打劫就是被追殺?在凡界也就算了,在仙界也這樣就十分奇怪。理論上,仙人壽比天齊,壽命短則萬年,長則數十萬年,再大的仇恨在日復一日的漫長的歲月裡也變得毫無意義,怎麼着也不可能追殺人那麼多次。我私以為玄清是藏了什麼仙界秘寶被人盯上,是以每次遇敵,我都自覺擋在玄清前面,就怕他分心不暇,顧着護寶,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交代了。就連他回東海那一趟,我也不放心,一直跟到海傍,等他跟蝦兵蟹將匯合,我才跟納然回去。雖則我武力不強,但多個人多雙手,總歸是好的。
現下回想,倒是我天真了。
那些人根本就是玄清自己派來的!
不然不會每次都那麼巧,每回突襲都虎頭蛇尾,一開頭來勢凶凶,三兩下手勢就把我們打到半死,等我們都掛了彩,他們又突然精力耗盡,輕易地被我們反殺回去!
我之所以知道這回事,還是因為納然那個呆瓜。
人家玄清派人來追殺自己,起碼會陪我一起捱揍,裝得挺像一回事。納然他呢?人一到,他一個甩袖就飛到樹上,等我打到氣喘吁吁,衣衫襤褸,他才施施然地飄下來,揮手讓他們離開。這裡面沒貓膩?誰會信!
我親眼目睹這一幕時,當場就氣得吐血,本就不輕的傷勢,瞬速加劇,足足躺了大半個月才養回來。養傷期間,我還不忘修書到東海,要玄清給我解釋。他起初還不承認,奈不住我執拗,方隱隱約約地說是為我好,好培訓我臨機應變能力。
對於他們的好意,我表示,我呸!
換他們被我打到頭破血流試試!看他們會不會十分感動萬分感激!
自此,我再不跟他們東海的人出外。這兩兄弟見事情敗露了,素性也不做戲,直接派人到忘水城跟我對練,美其名練習,實際上是我單方面被人完虐。虐多了,我就機靈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久而久之我也練就了一腳腳底抹油,溜走一流的好本領。雖不能毫髮無損,但保命足已,實在用不着納然貼身保護,可他還是像塊狗皮膏藥似的,除了如廁洗澡睡覺以外,時刻跟着我,怎樣甩也甩不掉。
我私以為他這次也一樣,怎樣趕也趕不走。不想,他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黝黑的眸子輕微震動,眉目間纏着些我說不出的情緒,我還想看仔細些,眼前突然一晃,再回神時,庭園裡空盪盪,只有我和一池湖水。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片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納然真的走了。腦袋裡倏地閃過他剛才的眼神,深䆳專注如有實質,就像他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又不好開口……
這並不似納然會有的情緒,更像是玄清……
諸多念頭在思海裡遊走,卻沒有一絲停留。胸腔突然沉甸甸的,彷彿藏了顆石頭隨着我呼吸顛簸起伏。
我搖頭趕走不適,又拍了拍臉。算了,別瞎想,還是先專注目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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