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雲層,為城市披上一層柔和的金紗。林煥然站在藝術館的中央展廳,望著四周掛滿牆壁的畫作,臉上流露出藝術家特有的那種緊張與期待交織的神情。今天是他個展「雙面人生」的開幕日,也是他病後首次公開亮相。
主辦方為展覽設計了精緻的白色邀請函,燙金的字體在紙面上流轉。每幅作品旁都配有專業的照明,讓畫作在柔和的光線下展現出最佳狀態。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油彩氣息,混合著鮮花的芬芳。
「緊張嗎?」徐教授走到林煥然身邊,輕拍他的肩膀。年長的藝術家臉上掛著欣慰的微笑,眼中閃爍著贊賞的光芒。
「有一點。」林煥然承認道,手指不自覺地撫過胸前,那裡隱藏著的紅色符文在西裝外套下若隱若現地發熱,「主要是擔心病後的作品會有落差。」
「恰恰相反,」徐教授搖頭,目光掃過展廳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組畫作,「這組『鏡像人生』系列比你之前的作品更有深度。那種內在矛盾與掙扎,那種表面與內心的割裂感...非常震撼。」
林煥然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有他知道,這些畫作源於他近來真實的生活體驗——一個被捲入超自然漩渦的普通人,一個愛上非人存在的凡人,一個在天師與妖物之間掙扎求存的靈魂。
展廳內漸漸聚集了人群。藝術界同仁、學生、評論家、媒體記者...熙熙攘攘的來賓中,林煥然的目光搜尋著特定的兩個身影。
就在他準備向入口方向走去時,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談話聲、笑聲和驚歎聲交織在一起,如同被石子激起的水面漣漪,向四周擴散。
林煥然轉身,看到了讓全場屏息的景象。
從展廳的兩個不同入口,同時走進了兩位女子。她們一左一右,姿態優雅地向中央移動,目光交匯的瞬間,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眼中閃過驚愕與懊惱。
蘇媚與趙靈兒,竟然穿著幾乎一模一樣的洋裝!
那是一款經典的旗袍式連衣裙,高領、貼身、開衩,絲綢面料上繡著精緻的梅花圖案。唯一的區別是,蘇媚的裙子是深紅色的,梅花以金線繡出;而趙靈兒的則是墨藍色的,梅花以銀線勾勒。
「這...」林煥然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從未想過會在自己的畫展上遇到如此尷尬的狀況。
蘇媚微微抬起下巴,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她那雙丹鳳眼在精緻妝容的襯托下更顯魅惑,紅唇微抿,散發出一種危險而誘人的氣息。「看來有人模仿我的品味。」她輕聲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滿。
「模仿?」趙靈兒冷笑一聲,藍寶石般的眼睛直視著蘇媚,「這件衣服是我家祖傳的款式,改良自清代官家閨秀的服飾。」她伸手輕撫裙擺,「顯然是某些人缺乏原創性。」
周圍的賓客開始竊竊私語,有人露出玩味的笑容,有人則為這場意外的「修羅場」感到尷尬。空氣中的張力幾乎凝結成實質,林煥然能感覺到自己的額頭開始冒汗。
「ladies,你們看起來都很美。」他強裝鎮定地上前,試圖緩和氣氛。
「你喜歡哪件更多?」蘇媚突然問道,目光灼灼地盯著林煥然,彷彿這是一個關乎生死的問題。
林煥然感到一陣窒息,彷彿被推到懸崖邊緣。說實話,兩人都美得驚人:蘇媚的紅色旗袍襯托出她如玉的肌膚和那份神秘的東方魅力;趙靈兒的藍色旗袍則完美契合她清冷卓然的氣質,彰顯出天師世家特有的那種高貴與堅毅。
「我...」他張口結舌,求救般地環顧四周,突然靈光一閃,「其實,這正是我今天展覽的一部分!」
「什麼?」兩位女子同時發問,語氣中的不可思議讓周圍的人群更加興趣盎然。
林煥然深吸一口氣,靈活的藝術家頭腦開始高速運轉:「沒錯,這是我精心安排的行為藝術裝置——『鏡像人生』的現場詮釋。兩位模特分別代表了同一靈魂的兩個面向:熱情與理性,感性與思辨,傳統與現代...」他的聲音漸漸自信起來,「正如我畫作中探討的核心主題——表象之下的雙重性。」
在場藝術愛好者們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讚這個「別出心裁」的創意。有些專業評論家甚至開始掏出筆記本,記錄下這個「深刻的藝術概念」。
「真是...絕妙的安排。」趙靈兒盯著林煥然,眼中既有無奈,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確實很有...想法。」蘇媚接過話茬,唇角微微上揚,眼神卻幽幽地透著警告。
林煥然尷尬地清了清喉嚨,迅速轉移話題:「徐教授,讓我為您介紹展廳的布局...」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畫展順利進行。林煥然作為藝術家,向賓客們介紹他的創作理念和靈感來源;蘇媚和趙靈兒則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在展廳中穿梭,卻又似乎總能精準地避開彼此。
「煥然,你的作品確實發生了變化。」有位資深評論家評論道,「過去你的畫富有技巧但缺乏靈魂,而現在...」他指向展廳中央的一幅大型油畫——畫中是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鏡子前,鏡中卻倒映著完全不同的形象,「現在你的作品充滿了某種神秘的能量,一種難以言喻的張力。」
林煥然微微頷首致謝,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遠處的蘇媚。她正站在一幅描繪月光下舞蹈者的畫作前,纖細的手指輕撫畫框,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畫展結束後,林煥然感到一陣疲憊襲來。送走最後一批賓客,他獨自留在展廳,想要享受片刻的寧靜。
「出色的表現,煥然。」蘇媚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帶著慵懶的魅惑,「尤其是那個即興的『行為藝術』解釋。」
「我必須承認,那是相當聰明的應對。」趙靈兒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清冷而平靜。
林煥然轉身,看到兩位女子站在展廳的兩端,彷彿刻意保持著距離。陽光透過高窗斜射進來,在地面上勾勒出修長的影子。
「你們兩個...」他開口道,感到一絲尷尬,「昨晚在我家...」
「我們談過了。」趙靈兒簡潔地回答。
「達成了某種...協議。」蘇媚補充道,眼神飄忽,顯然不願多談。
林煥然敏銳地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同。那種劍拔弩張的敵意似乎減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謹慎的...尊重?
「我想去戶外寫生。」他突然說道,「展覽結束後,我需要一些新鮮空氣和靈感。」
「需要我陪你嗎?」蘇媚問道,語氣中帶著罕見的小心翼翼。
「不用了,」林煥然搖頭,「我想獨處一會兒。你們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兩位女子對視一眼,似乎在無聲地交流著什麼。最終,她們點點頭,先後離開了展廳,只留下林煥然一人陷入沉思。
——
午後的陽光略帶慵懶,城市公園中樹影婆娑,時而有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清涼。林煥然坐在一張長椅上,素描本攤開在膝上,鉛筆在紙面上輕快地舞動。
遠處,幾個孩童在嬉戲,歡聲笑語驚起一群白鴿。林煥然抬頭,捕捉這一瞬間的生動景象,手中的鉛筆迅速勾勒出鴿群翱翔的優美弧線。
寫生一直是他緩解壓力的方式。過去幾週發生的一切——蘇媚的真實身份、趙靈兒的天師身份、自己體內的符文、牆中的乾屍,還有昨晚兩位女子之間可能達成的某種協議——所有這些都令他感到無比疲憊。
正當他專注於畫面時,一陣異樣的感覺爬上脊背。彷彿有人在注視著他,那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入皮膚。
林煥然警覺地抬頭環顧四周。公園中的人不多,大多是遛狗的老人、打太極的中年人,還有三兩成群的年輕人。沒有人特別關注他的方向。
他搖搖頭,以為是自己多心,繼續投入創作。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伴隨著一種莫名的寒意,讓他脖子後的汗毛直豎。
這次,當他再度抬頭時,終於看到了——一個身形瘦高的男子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直勾勾地盯著他。那人約莫三十多歲,穿著普通的灰色風衣,長相也無甚特別,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得不正常,彷彿黑洞般吞噬著周圍的光線。
更詭異的是,當林煥然與那人目光相接時,他胸前的紅色符文突然發熱,一陣刺痛沿著皮膚蔓延開來。
「該死...」林煥然低聲咒罵,快速收拾好素描用具。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假裝漫不經心地朝公園另一端走去,暗中觀察那個男子的反應。
果然,男子不動聲色地跟了上來,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卻緊緊鎖定著林煥然的身影。
這絕非普通人類的目光。林煥然曾在蘇媚眼中看到過類似的神情——某種古老而饑渴的獵食者的注視。
他加快腳步,穿過一片灌木叢,轉入一條鋪著碎石的小徑。公園邊緣的樹木漸漸稠密,游人越來越少,林煥然開始後悔選擇了這條路線。
當他拐過一個彎道,驚恐地發現前方竟是一處死路——小徑盡頭是一堵青磚牆,兩側是茂密的灌木,沒有退路。
林煥然轉身,卻見那名男子已經站在通道入口處,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
「林教授,」男子開口道,聲音低沉而沙啞,「我等您很久了。」
「你是誰?」林煥然強作鎮定,手指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那裡藏著趙靈兒給他的一張保護符。
「一個...同類。」男子緩步向前,嘴角的笑意越發深沉,「我能感覺到她在你身上留下的標記。那種能量...非常特別。」
「你是...畫皮妖?」林煥然震驚地問道,同時悄悄後退。
男子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嘶啞的回音:「那是古人對我們的稱呼。我更喜歡『易形者』這個名字。」他歪著頭,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林煥然,「她很偏心啊,只取用你一點點精氣,讓你活得這麼久...真是浪費。」
「什麼意思?」林煥然問道,心跳如擂鼓。
「意思是,我不會像她那樣仁慈。」男子的臉突然扭曲變形,皮膚下似有什麼東西在蠕動,「靈媒體質的精氣是最美味的...尤其是被初步標記過的。」
男子的形象開始扭曲,彷彿融化的蠟像。他的臉皮如同面具般剝落,露出下面模糊不清的真實面容——那是一張由流動的黑霧與不斷變換的線條構成的臉,沒有五官,只有一個貪婪張開的漆黑洞口。
「蘇媚!靈兒!」林煥然絕望地大喊,同時拿出口袋中的符紙,用力甩向那個怪物。
符紙在空中燃起藍色火焰,撞在怪物胸前,爆發出刺眼的光芒。怪物發出痛苦的嘶吼,但很快又恢復了進攻姿態。
「可悲的人類,以為一張符能保護你?」怪物咧開那張無臉的「嘴」,聲音如同金屬摩擦,「我已經活了三百多年,吞噬過無數像你這樣的靈媒...」
「那你可曾吞噬過天師?」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從上方傳來。
怪物抬頭,只見趙靈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牆頭之上,一身藍色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手持一柄閃爍著銀光的桃木劍。她的面容冷峻,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也沒嘗過真正的畫皮妖吧?」另一個妖媚的聲音從林煥然身後響起。
蘇媚不知何時出現在小徑的另一端,紅色的旗袍已換成便於行動的緋紅色勁裝,修長的雙腿包裹在黑色緊身褲中,指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寒光,已經變成了尖銳的利爪。
「你們...」怪物明顯愣住了,「兩個都守著他?」
「他是我的。」蘇媚淡淡地說,眼睛漸漸變成金色的豎瞳。
「我發誓保護他。」趙靈兒同時道,手中的桃木劍散發出微弱的藍光。
怪物遲疑了片刻,突然爆發出一陣怪笑:「原來如此!一個天師,一個畫皮妖,為了一個人類男人兵戎相見...等等,你們是在合作?」它瞪大了那張無臉之臉,彷彿看到了天大的笑話,「這可真是...有趣。不過無所謂,今天我就連你們一起收拾!」
話音未落,怪物的身體猛然膨脹,化為一團巨大的黑霧,朝林煥然籠罩而來。
「小心!」趙靈兒從牆頭躍下,右手掐訣,左手揮劍,一道銀光劃破空氣,撞在黑霧之上。霧氣被逼退,卻沒有散去,反而變得更加濃稠。
蘇媚眼疾手快,一個閃身來到林煥然身邊,長袖一揮,將他護在身後。「別靠近他,你聞不到嗎?這傢伙已經腐敗了!」她對趙靈兒喊道,「他不是普通的易形者,是已經墮落的那種!」
「什麼意思?」趙靈兒警惕地後退幾步,與蘇媚和林煥然站在一起,形成一個防守陣型。
「意思是他不止吞噬精氣,還吞噬靈魂。」蘇媚咬牙道,「這在我們族群中是被唾棄的行為,會導致靈魂腐朽,最終變成只知道捕食的野獸。」
黑霧中傳來怪物扭曲的笑聲:「多麼高尚的說教!妳難道不是一樣靠吸取他的精氣維生?」黑霧凝聚成尖銳的觸手,朝三人刺來,「我只是走得更遠一步!」
趙靈兒迅速結印,口中念念有詞,一道金光在三人周圍形成屏障。黑霧的觸手撞在光幕上,發出嘶嘶的腐蝕聲。
「我可以維持一會兒,但不會太久。」趙靈兒額頭滲出汗珠,「這傢伙的力量比我想像的強大。」
「它吞噬了太多靈魂,已經不只是普通的妖物了。」蘇媚咬牙道,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過,「我需要...我需要釋放一些真正的力量。」
「你會受傷。」趙靈兒警告道。
「別無選擇。」蘇媚冷冷道,「保護好煥然。」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雙手結印,一種古老的咒語從她口中流出。那聲音不似人言,更像是某種遠古生物的低吟。隨著咒語的進行,蘇媚的肌膚開始微微發光,皮膚下似有什麼在流動。
林煥然驚愕地看著這一幕。他知道蘇媚是畫皮妖,卻從未真正見過她釋放全部力量的樣子——除了那次意外撕裂的場景。
「往後退!」趙靈兒拉住林煥然,「她要褪皮了。」
金光屏障外,黑霧越來越濃稠,觸手不斷撞擊,每一次撞擊都讓屏障暗淡一分。
突然,蘇媚發出一聲近乎痛苦的嘶叫,她的臉——不,她的整個身體外層,如同一層薄膜般脫落,露出下面真正的形態:一個由流動的光與影構成的纖細身影,美麗而恐怖,散發著古老而強大的能量。
「上古血脈!」黑霧中傳來怪物震驚的聲音,「不可能...那個血脈早已斷絕!」
「顯然沒有。」真正的蘇媚開口道,聲音宛如千百人同時說話,「現在,滾出我的地盤,否則我會讓你嘗嘗什麼是真正的痛苦。」
黑霧瞬間收縮,重新凝聚成人形,但那形體已經不穩定,不斷扭曲變形。「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怪物最後嘶吼一聲,突然化為一縷黑煙,鑽入地面消失了。
蘇媚維持著真身形態片刻,隨即搖晃了一下,整個身體似乎在崩解。「不...太久了...」她艱難地說道,聲音恢復正常,但透著深深的疲憊。
趙靈兒反應極快,迅速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貼在蘇媚背上。「穩定符,可以幫你暫時穩固形態。」
林煥然衝上前,接住即將倒下的蘇媚。她的身體變得半透明,如同薄霧構成,卻仍保持著人形。「媚兒!你還好嗎?」
「需要...新的皮...」蘇媚微弱地回應,「舊的已經...撕裂了...」
趙靈兒的表情變得嚴肅:「我們必須盡快回到林宅。她現在非常虛弱,如果那個腐爛的東西捲土重來,我不確定能保護你們兩個。」
「你們怎麼會同時出現在這裡?」林煥然邊扶著蘇媚前行,邊困惑地問道。
趙靈兒和蘇媚對視一眼,都沒有直接回答。
「我說過,我們達成了某種協議。」趙靈兒最終回應道,「這包括在必要時共同保護你。」
「雖然我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派上用場。」蘇媚虛弱地補充,勉強露出一絲微笑。
林煥然注意到,在戰鬥的某個瞬間,蘇媚似乎為了保護趙靈兒而受了傷;而趙靈兒則毫不猶豫地為蘇媚提供了幫助。這種微妙的改變,是否意味著某種更深層次的轉變?
三人緩慢地離開公園,各自沉浸在思緒中。蘇媚的身體在逐漸凝實,但依然需要林煥然的攙扶;趙靈兒則警惕地走在一旁,時刻關注著周圍的動靜,手中的桃木劍未曾收起。
遠處,一隻黑貓站在屋頂上,墨綠的眼睛凝視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在它身旁,一隻雪白的靈犬無聲地現身,藍寶石般的眼睛同樣注視著遠方。貓與犬對視一眼,默契地點了點頭,隨即分別消失在屋脊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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