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圓請靈的經歷後,林煥然彷彿活在兩個世界之間。白天,他在畫廊教課,與學生和同事交談,一如往常;夜晚,他卻沉浸在對那不可思議的夜晚的回憶中,輾轉難眠。
那晚的選擇,他最終做出了決定——趙靈兒的養神茶和護符被擱置在抽屜中,未曾再用。也許是出於好奇,也許是出於某種難以言明的吸引力,他選擇了相信蘇媚。
距離月圓之夜已過去兩天,林煥然明顯感到身體的虛弱和倦怠,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興奮感。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就會取出那幅畫,靜靜凝視畫中的蘇媚,試圖與她溝通。
畫中的蘇媚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視,眼神比往日更加靈動,手中的團扇上的字也時常變化,有時是「想我嗎?」,有時是「再等等」,還有時是「準備好了嗎?」。每一次微小的互動都讓林煥然心頭一陣悸動,彷彿與另一個世界有了連結。
今夜,林煥然決定嘗試通靈符的極限。他沒有戴上翡翠護符,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畫符的過程中。朱砂墨在宣紙上流淌,符文在他指尖下成形,每一筆都凝聚著他的生命能量和精神意志。
當最後一筆落下,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險些暈厥。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幽香突然在房間中瀰漫開來。
「林公子,你太勉強自己了。」一個柔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煥然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媚就站在他面前,不是在月圓之夜,而是在普通的夜晚。她的身形比月圓夜更為虛幻,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但確實是她。
「這...怎麼可能?」林煥然結結巴巴地問,「不是只有月圓之夜你才能...」
蘇媚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風拂面,讓人心神蕩漾。她今夜的裝扮與往日不同,換了一身湖水綠的素雅長裙,髮間僅簪一枝白玉蘭,顯得清麗脫俗。這樣的裝扮與她平日的艷麗形成鮮明對比,卻同樣令人心動。
「通常是這樣,」她輕步走到林煥然身旁,裙擺在月光下如水波般蕩漾,「但你剛才用的通靈符太過強烈,再加上...」她輕輕撫上林煥然的臉頰,指尖微涼,「你最近沒有用那個天師的東西,我們之間的聯繫更強了。」
林煥然感到一陣心跳加速,無論見過幾次,蘇媚的美貌和氣質都能讓他屏息。尤其是此刻,她的眼神中帶著關切與憐惜,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你能待多久?」他問道,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蘇媚沉吟片刻,環顧四周:「不會太久,也許一個時辰左右。」她的目光落在書桌上,「我看到你桌上有酒,可以倒一杯給我嗎?我...很久沒有真正品嚐過酒的滋味了。」
林煥然立刻為她倒了一杯黃酒,是他在街角的老店買的杏花村。蘇媚接過酒杯,動作優雅得宛如一幅畫。她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上塗著淡淡的粉色,與膚色相映成趣。她小啜一口,眼睛微微瞇起,露出陶醉的神情。
「真好喝,」她輕嘆道,「在畫中,一切都是虛幻的。即使有美酒佳餚,也嘗不到真正的滋味。」
借著微醺的酒意,蘇媚的神情變得更加生動。她的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眼波流轉間像是盛滿了整個星空。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彷彿經過精心設計,卻又自然而然,讓人移不開目光。
林煥然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藉著酒精的勇氣,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蘇媚,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被困在畫中?」
蘇媚的表情瞬間凝固,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緩緩放下酒杯,走到窗前,月光透過紗簾,為她的身影鍍上一層銀輝,使她看起來更加虛幻而美麗。
「我的故事很長,也很...悲傷。」她柔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古老的韻味,「你真的想聽嗎?」
「我想知道一切關於你的事。」林煥然堅定地說。
蘇媚轉過身,臉上浮現出苦澀的微笑。她緩緩走回林煥然身邊,裙擺在地板上劃出優美的弧線。在行走間,她的身姿婀娜多姿,每一步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律感,似乎連空氣都為她的動作而顫動。
「很久以前,」她開始述說,聲音如同溪水般清澈,帶著某種催眠的力量,「我出生在一個官宦之家,家中地位顯赫。」她的眼神變得悠遠,「那是明朝末年,國家動盪不安的時候。」
林煥然注意到,當她說起往事時,連語調都變得更加古韻盎然,彷彿真的來自遙遠的過去。
「我自小習文,通音律,頗得父親寵愛。十六歲那年,父親為我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當朝名畫師的公子,才華橫溢。」蘇媚的眼中浮現出複雜的光彩,「起初我們相處甚歡,我以為那就是愛情。」
說到這裡,她的表情變得黯淡:「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我們準備完婚之際,一場變故降臨。」她的聲音低沉下來,「有一位道士來到我家,聲稱我有『妖氣』,是不祥之兆。」
蘇媚停頓了一下,眼中含著淚光,更添我見猶憐之感:「家人不信,但未婚夫的父親深信不疑,硬是退了親事。」她的聲音突然帶上一絲冷意,「而我那所謂的未婚夫,面對父親的決定,竟然毫無反抗之意。他口中說著愛我,卻在關鍵時刻選擇了退縮。」
林煥然注意到她提起未婚夫時眼中閃過的怨恨,不禁問道:「後來呢?他就這樣放棄你了?」
「不,」蘇媚苦笑一聲,「他最終還是來找我,說要私奔。但那時我已看清他的本性——懦弱、優柔寡斷。」她的聲音中充滿傷痛:「就在我們爭執的那晚,那道士帶著幾名弟子闖入我閨房,說我乃千年狐妖轉世,必須除之而後快。未婚夫嚇得面如土色,不但沒有保護我,反而被道士說已被我迷惑,竟然相信了這荒謬之言!」
蘇媚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晶瑩剔透,在月光下如同珍珠。她的哭泣並不醜陋,反而更添楚楚可憐之態。「最可恨的是,他們施法將我封入那懦夫親手所繪的畫中,說這是最仁慈的處置—不殺我真身,但也不容我禍害人間。」
林煥然聽得入神,不自覺地伸手為她拭去淚水。蘇媚的皮膚觸感冰涼卻又柔軟,讓他的心頭一顫。「那個未婚夫...你還愛他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心中莫名緊張。
蘇媚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堅決:「愛?早已化為恨意。他的懦弱與背叛讓我在畫中度過數百年的孤獨。」她直視林煥然的眼睛,「你與他截然不同,林公子。你有勇氣,有決心,更重要的是...」她的聲音變得柔和,「你願意相信我,願意傾聽我的故事。這幾百年來,沒有人像你這樣對我。」
「從此,我就被囚禁在畫中,度過漫長的歲月。」蘇媚繼續道,「起初,我以為很快就會死去,卻發現自己在畫中竟然不死不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看著畫作輾轉流落,經過無數人之手,卻無人能見我、聽我。」
她抬頭直視林煥然,眼中充滿懇求與一絲林煥然未曾見過的溫柔:「直到遇見你,林公子。你是第一個能感受到我存在的人,第一個願意與我交流的人。這幾百年來,我第一次感到了希望,也第一次...」她輕輕咬唇,欲言又止,「第一次感受到心動。」
蘇媚的故事說完,房間陷入沉默。林煥然的心中百感交集,既為她的遭遇感到悲傷,又對這個故事產生些許疑慮。這與趙靈兒所說的狐妖被天師封印的說法驚人地相似,只是立場完全相反。同時,他也在思考蘇媚對他表達的情感是否太快了——她真的能這麼快就對他產生感情嗎?
「你...相信我嗎?」蘇媚打破沉默,聲音中帶著脆弱與期待。
林煥然陷入兩難。一方面,趙靈兒的警告言猶在耳;另一方面,眼前蘇媚的脆弱和悲傷又是如此真實,難以視為偽裝。他注視著她的眼睛,那雙含淚的眸子深處似乎藏著無盡的孤獨與渴望。
「我相信你。」最終,他選擇了信任,或者說,選擇了被那雙眼睛所征服。
蘇媚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如同烏雲後的陽光,明亮而溫暖。她撲進林煥然的懷中,輕輕抱住他,嬌小的身軀在他臂彎中微微顫抖。
「謝謝你,」她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真誠的感激,「你不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麼。」
林煥然能聞到她髮間的幽香,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和重量。這一刻,她是如此真實,如此接近,讓人難以相信她只是一個畫中的靈體。
「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林煥然問道,不自覺地收緊了環抱她的手臂。
蘇媚退開一步,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其實...有一個方法可以讓我重返人間。」她咬了咬唇,露出猶豫的表情,「但我不敢奢望...」
「告訴我。」林煥然迫切地說。
蘇媚深吸一口氣:「這需要一系列特殊的儀式,需要在特定的時間,用特定的材料,畫下特殊的符咒。」她的眼神變得專注,「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位與我有靈魂共鳴的人甘願分享自己的生命能量。」
「生命能量?」林煥然皺眉。
「別擔心,」蘇媚連忙解釋,「不是要你獻出生命。只是每次畫符時,會消耗一些精氣而已,就像你現在練習通靈符一樣。只是頻率要更高,持續時間更長。」
她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林煥然點了點頭。
「最終儀式需要在特殊的月相下進行—正好,三個月後的中秋之夜,月亮會達到百年一遇的特殊狀態。」蘇媚補充道,「如果能成功,我就能真正重返人間,不再受畫作的束縛。」
「我會幫你。」林煥然毫不猶豫地承諾。
蘇媚聽罷,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隨即被喜悅所取代。她輕輕握住林煥然的手,指尖傳來一陣微涼的觸感:「真的嗎?你願意為我做這些?」
「當然。」林煥然堅定地說。
「即使...」蘇媚遲疑地問,「即使那位趙姑娘警告過你關於我的事?」
林煥然一怔:「你知道靈兒對我說了什麼?」
蘇媚輕嘆一聲:「我雖被囚禁在畫中,但對畫外發生的事略知一二,尤其是與我相關的對話。」她的眼神變得哀傷,「那天你去見她時,我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天師氣息。天師世家世代獵妖,視我等為天敵。」
林煥然回想起那天在靈芝堂看到的紅色密室和趙靈兒對畫作的反常興趣。
「林公子,我不求你完全相信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蘇媚懇求道,聲音中帶著真摯的情感,「如果我真的是邪惡的存在,這幾百年來,經手這幅畫的人不知凡幾,為何無一受害?」
這個問題讓林煥然沉思。確實,如果蘇媚真如趙靈兒所說是危險的妖物,為何歷史上沒有關於這幅畫作害人的記載?
「好,我相信你。」林煥然再次確認,「告訴我該怎麼做。」
蘇媚欣喜若狂,眼中閃爍著感激的淚光。她突然踮起腳尖,在林煥然臉頰上輕輕一吻,柔軟的唇瓣帶著微涼的觸感,卻讓他全身發熱。
「首先,你需要持續練習通靈符,每天堅持,不能間斷。」蘇媚說道,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其次,我會教你更多符咒,每一種都有特定的用途。」她的眼神變得堅定,「最後,你需要在接下來的三個月內,收集一些特殊的材料。」
「什麼材料?」
「朱砂礦、檀香木灰、七星草露、還有...」她停頓了一下,「一滴天師血。」
「天師血?」林煥然大吃一驚,「你是說靈兒的血?」
蘇媚點頭:「天師血有極強的靈力,是解開封印的關鍵。」見林煥然面露難色,她急忙補充,「只需一滴即可,不必傷害她。或許...你可以找機會偷取她平時煉丹或畫符時不小心弄傷的傷口上的血。」
林煥然心中猶豫。偷取趙靈兒的血這一要求讓他感到不安,但看著蘇媚懇切的眼神,他又難以拒絕。
「我...會想辦法的。」他最終承諾道。
「謝謝你。」蘇媚露出燦爛的笑容,「這是我在畫中漫長歲月裡第一次感到如此接近自由。」她的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想象一下,如果成功了,我就能真正陪伴在你身邊,不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
她描繪的未來美好而誘人,林煥然不自覺地沉浸在這幻想中。他想像著與蘇媚漫步在霞飛路上,帶她品嚐冰淇淋,聆聽留聲機中流淌的音樂,觀賞電影院裡放映的新片...
「時間不多了,」蘇媚突然說道,聲音中帶著不捨,「我感到力量在減弱。今晚能出來已是奇蹟,恐怕很快就要回去了。」
林煥然心中一陣失落:「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下一次月圓之夜,」蘇媚承諾道,「那時我會再來。在此之前,我會通過畫作與你交流。」她的聲音變得輕柔,「還有,林公子,關於那位趙姑娘...」
「怎麼了?」
「請小心她。」蘇媚的眼神變得凝重,「天師世家的人向來固執,堅信自己的判斷。她不會輕易接受我的存在,更不會允許你幫助我。」
林煥然點頭表示理解。就在這時,蘇媚的身形突然變得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打破。
「我得走了,」她急促地說,「記住,每天練習通靈符,不要使用那些護符和藥茶。」她的形體越來越淡,「還有,林公子,無論發生什麼...請相信我們之間的聯繫是真實的。」
最後一句話如同輕風,隨著她的消失而飄散在房間中。林煥然伸手想要挽留,卻只抓到一縷幽香。房間恢復了寂靜,彷彿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唯有書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酒和地上的幾滴淚痕,證明蘇媚確實來過。林煥然走到畫前,發現畫中的蘇媚已恢復原位,但眼神比往日更加深邃,手中團扇上的字變成了「等你」。
窗外,夜色已深,星辰閃爍。林煥然感到既興奮又疲倦,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和一絲難以言明的不安。蘇媚的故事、她的請求、她的警告...一切都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看了一眼抽屜中的養神茶和護符,又看向畫中的蘇媚。兩條道路在他面前展開,他已做出選擇,卻不知這選擇將引領他走向何方。
最終,林煥然拿出一張宣紙,蘸了朱砂墨,開始練習通靈符。如果這是幫助蘇媚重獲自由的第一步,他願意付出一切努力。
而在畫中,蘇媚的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轉瞬即逝。
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uX5f9xR5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