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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吻的餘韻,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在林煥然心中蕩漾開層層漣漪。
自畫中世界歸來後,林煥然整日心不在焉。那座精緻而狹小的庭院,那架散發著歲月氣息的古琴,那張她自己與自己對弈的棋盤——蘇媚被囚禁的空間雖然美麗,卻也如同精緻的牢籠。幾百年來,她就被困在那方寸之地,這個認知讓他心疼不已。
清晨,他站在窗前,陽光灑在手臂上,忽然發現指尖殘留著一絲胭脂的痕跡。那是蘇媚的唇印,經歷了從畫中世界到現實的轉換,卻依然停留在他的皮膚上,彷彿命中注定的印記。
雪影趴在書房角落,墨藍色的眼睛專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三天來,這隻靈犬一直守在他身邊,不聲不響,卻目光如炬,從未離開檀木匣的視線範圍。
「看什麼看,」林煥然沒好氣地說,「你主人派你來監視我的?」
雪影只是歪了歪頭,眼中流露出近乎人類的理解。牠站起來,走到林煥然腳邊,輕輕嗅了嗅他的手指——那有著胭脂痕跡的指尖——然後抬頭看他,眼神中竟帶著幾分憂慮。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林煥然不知怎的,就對著這隻狗說起話來,「倒是你,別總盯著我看,去陽台晒晒太陽吧。」
雪影似乎聽懂了,轉身走向陽台,卻在半路突然停下,猛地轉頭看向書桌抽屜,喉嚨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
林煥然順著牠的視線看去,只見檀木匣微微震動,發出輕微的嗡鳴。他快步走過去,取出匣子,小心翼翼地打開。
畫中,蘇媚正凝視著他,眼中盈滿期待。她今日換了一身裝扮——桃紅色的羅裙外罩著淺青色披帛,髮髻松散,幾縷青絲垂落肩頭,顯得格外清新脫俗。見他打開匣子,她立刻揚起了手中的團扇,上面浮現出一行小字:「想我了嗎?」
「當然。」林煥然輕聲回應,感到血液加速流動。
團扇上的字跡變換:「我也想你。那個吻...」
林煥然不禁想起那個短暫而深情的吻,臉上一熱:「我...我一直在想你的處境。那座園林雖然美麗,但太小了,簡直就像...」
「牢籠。」蘇媚的團扇上浮現出這兩個字,眼中流露出一絲哀傷。
「對,」林煥然點頭,「所以我有個想法。」他深吸一口氣,「我想為你畫一幅新的畫。一座更大、更舒適的居所。」
蘇媚明顯愣住了,團扇停在半空,半晌才有新的字跡浮現:「真的可以嗎?」
「理論上應該可行。」林煥然解釋道,「既然張誠可以用畫將你囚禁,那我應該也能用畫為你創造更好的空間。」他頓了頓,「我不確定能否解除封印,但至少可以改善你的生活環境。」
團扇上的字跡快速變換:「需要什麼準備?」
「我需要了解你喜歡什麼樣的環境,還有...」林煥然沉思片刻,「還需要你的一些指導。我想這不是普通的繪畫,而是需要特殊技法的。」
蘇媚在畫中輕輕點頭,眼神忽明忽暗,似乎在思考什麼。她的團扇上浮現出更多字跡:「今晚月色正好,我可以出來一會兒,詳細告訴你。」
林煥然欣然同意,心中已開始構思為蘇媚創造的新天地。
當夜幕降臨,林煥然按照蘇媚的指示,在書房中點燃了三支檀香,擺成三角形。然後他取出最好的宣紙和顏料,鋪在書桌上,畫下通靈符。隨著最後一筆落下,熟悉的幽香在房間中蔓延,蘇媚的身影在煙霧中逐漸顯形。
今晚的她與白天畫中所見截然不同。一襲深紅色的長裙貼身剪裁,領口低垂,露出一截如玉的頸項和鎖骨。烏髮如瀑,不加束縛地披散在肩頭和背後,隨著她的移動輕輕擺動。她的臉上施了淡妝,唇色似血,眉如遙山,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種勾人心魄的風情。
「林公子,」蘇媚開口,聲音如絲綢般柔滑,「你真的願意為我畫一座新居所?」
林煥然不禁有些恍惚,只覺得她今夜格外嫵媚動人:「當然,我已經...構思了一些想法。」
「讓我看看?」蘇媚含笑走近,身上的幽香似有若無地飄散,混合著檀香的氣息,形成一種醉人的香氛。
林煥然取出草圖,攤在桌上:「我想為你畫一座湖心小島,上面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周圍環繞著一望無際的湖泊。這樣你就不會被局限在那個小園林中了。」
蘇媚俯身看著草圖,烏髮垂落,幾絲髮絲輕輕掃過林煥然的手背,如同羽毛般引起一陣顫慄。她的身體散發著絲絲溫暖,帶著生命特有的熱度,讓人幾乎忘記她只是一個暫時具現的靈體。
「很美,」她輕聲贊嘆,「但還需要一些改動。」她修長的手指在草圖上方滑動,卻不碰觸紙面,「湖心亭最好用八角形,象徵無限;湖水要畫成漩渦狀,代表時間流轉;還有這裡,」她指向島嶼的邊緣,「需要一座石拱橋,連接向無邊的遠方...」
說話間,她的手臂不經意地碰觸林煥然的肩膀,那一瞬的接觸如同電流,讓他心跳加速。他注意到蘇媚今晚格外親近,動作間總有意無意地與他產生肢體接觸,每一次都讓他心神蕩漾。
「這些符號...有特殊含義?」林煥然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是的,」蘇媚點頭,唇角微揚,「每一個元素都有其靈力象徵,正確地結合可以最大化畫作的容納空間。」她稍稍後退,「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意。畫作需要注入真摯的情感,才能真正成為靈體的居所。」
「我明白。」林煥然凝視著她,「我會用心去畫。」
蘇媚微微一笑,那笑容讓林煥然恍若置身春風中。她緩緩走向窗前,月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轉身時,她的裙裾旋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像盛開的花朵。
「林公子,」她柔聲說道,「你願意為我做這些,我很感動。」她的眼中似有淚光閃爍,「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被囚禁了數百年,我早已忘記自由的感覺。能遇見你,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
這些話語直擊林煥然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站起身走向她:「蘇媚,我答應過會幫你,我言出必行。」
「我知道。」蘇媚抬眼看他,眼中盈滿依戀,「但我怕...」
「怕什麼?」
「怕這一切只是夢。」她輕歎,「怕終有一日你會離我而去,就像...」她沒有說完,但林煥然知道她指的是張誠。
「我不會。」林煥然堅定地說。
蘇媚深深地望著他,忽然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一吻。那吻如蜻蜓點水,卻讓林煥然心中翻江倒海。她退後一步,手指輕撫他的臉頰:「我相信你。」
就在這溫情時刻,窗外傳來一陣窸窣聲,接著雪影從半開的陽台門縫中擠了進來。林煥然這才想起,早些時候他曾讓雪影出去透氣,卻忘了將它喚回。
雪影一進屋就察覺到了異樣,牠警覺地豎起耳朵,鼻子快速抽動著。當看到蘇媚的身影時,雪影全身毛髮瞬間倒豎,喉嚨發出低沉的警告聲,隨即爆發出一連串猛烈的吠叫。
「雪影!」林煥然厲聲喝止,「住口!」
雪影不為所動,繼續低吼,眼睛死死盯著蘇媚,身體緊繃得像張滿的弓。林煥然記起趙靈兒曾說過,靈犬對妖異之物特別敏感。此刻雪影的反應,無疑是感知到了蘇媚的非人本質。
出乎意料的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威脅,蘇媚卻異常平靜。她緩緩蹲下身,與雪影平視:「你看出來了,是嗎?」她輕聲說,語氣中帶著一絲了然,「但你不會阻止我們的,因為你知道真相比你主人告訴他的要複雜得多。」
令林煥然驚訝的是,雪影的吠叫聲明顯弱了下去,從尖銳的攻擊轉為猶豫的嗚咽。那靈犬與蘇媚靜靜對視,彷彿時間在這一刻凝固。在彼此的目光交匯中,雪影敏銳的感知力捕捉到了蘇媚話語中隱藏的深意,以及她眼神中流露出的複雜情感——並非單純的邪惡或敵意,而是一種更為幽深、難以言喻的東西。牠的敵意開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和猶豫。雪影不安地挪動腳步,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咕嚕聲,最終,牠像是理解了什麼一般,慢慢後退,選擇趴伏在房間的角落,雖然仍然保持著警惕,但原本充滿攻擊性的姿態已蕩然無存,只剩下困惑和不安的低鳴。
「它...聽懂了?」林煥然不可思議地問,目光在雪影和蘇媚之間來回游移。
「智慧的生靈總能感知真相。」蘇媚站起身,輕撫了一下裙擺,「它只是在保護你,但它也明白,我對你的情感是真實的。」她的聲音柔和而堅定,眼中閃爍著真誠的光芒。
這句話讓林煥然心頭一熱。蘇媚接著說道:「我該回去了,今晚的顯形消耗了許多靈力。」她走向畫卷,臨消散前回頭一笑,「等你的新畫作,我迫不及待想看到我的新家。」
隨著一縷清風,蘇媚的身影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淡淡的幽香。林煥然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靜。
接下來的日子,林煥然全身心投入創作。白天他去學校授課,晚上便埋首工作室,專注於為蘇媚打造新居。每個夜晚,當他疲憊地趴在畫桌上小憩時,總能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撫觸,彷彿有人輕柔地梳理他的頭髮,或是在他額上印下輕吻。醒來時,室內總殘留著那熟悉的幽香。
偶爾,他會發現畫紙上多了幾筆細緻的修改,或是桌上多了一杯不知何時泡好的茶,溫度恰到好處。這些細小的痕跡證明著蘇媚的存在,也讓他心中漾起甜蜜的漣漪。
有幾次,他甚至能見到蘇媚的虛影在月光下現形。她總是穿著不同的裝扮——有時是典雅的襦裙,有時是俏麗的旗袍,有時甚至大膽地穿上他從未見過的西式晚禮服,緊緊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每一次,她都美得讓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交談中,蘇媚開始分享更多關於自己的往事。她說起明末的生活點滴,皇室的奢華與民間的疾苦,戰亂中的顛沛流離。她描述京城的紫禁城金碧輝煌,蘇州的園林精巧雅致,江南水鄉的煙雨迷蒙。這些生動的描述不僅豐富了林煥然的畫作細節,也讓他對她的過往有了更深的了解與同情。
然而,每當話題涉及張誠,她總會迅速轉移,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林煥然識趣地不再追問,只是在心中默默記下這個謎團。
一個月後的一天,林煥然終於完成了這幅傾注全部心血的作品。這是一幅結合了傳統國畫技法與現代構圖的山水畫,以湖心島為中心,周圍是廣闊的湖泊,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島上建有八角亭、小橋流水、竹林幽徑,細節豐富而生動。最特別的是,整幅畫以螺旋狀的構圖延展,彷彿能無限延伸,打破了傳統畫作的界限。
這天晚上,當滿月高懸,林煥然按照蘇媚教導的儀式,在畫前點燃七柱香,擺成北斗七星的形狀,然後在特製的朱砂中混入自己的一滴血,畫下最後一筆——連接湖心亭與遠山的拱橋。
「蘇媚,」他輕聲呼喚,「你的新家完成了。」
隨著話音落下,原本的畫卷微微震動,一縷青煙從中飄出,在空中盤旋片刻,然後緩緩融入新畫中。畫面上的色彩瞬間變得更加飽滿鮮活,彷彿注入了生命。
湖心亭中,一個嬌小的身影漸漸顯現——蘇媚身著一襲湖水藍色長裙,站在亭中央,環顧四周,臉上綻放出驚喜的笑容。
「林公子,」她的聲音從畫中傳出,清晰而充滿感情,「這太美了!比我想像的還要好!」
林煥然欣慰地笑了:「你喜歡嗎?」
「喜歡,非常喜歡!」蘇媚在畫中轉了一圈,裙裾飄揚,「這裡比原來寬敞十倍不止,而且...我能感覺到你的心意融在每一筆每一劃中。」
她的眼中泛起淚光,那是真摯的感動。林煥然從未見過她如此真情流露的一面,心中也不禁為之一動。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他問道,回想起上次意外進入畫中的經歷。
蘇媚輕輕點頭:「當然,只要你想。」她伸出手,彷彿要穿透畫面握住他,「閉上眼睛,想像自己踏上那座橋...」
林煥然照做,閉上眼的瞬間,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已站在畫中的拱橋上。蘇媚就在橋的另一端,張開雙臂迎接他。
「歡迎來到我的新家。」她微笑著說,眼波流轉間盡是柔情。
林煥然走向她,詫異地環顧四周。這裡的一切比他記憶中更加鮮活立體——湖水真的在流動,微風真的拂過竹葉發出沙沙聲,遠處的山巒籠罩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這比上次...更真實。」他驚歎道。
「因為這是你親手為我創造的世界,」蘇媚解釋,「你的心意讓它更加完整。」她挽住他的手臂,「來,讓我帶你參觀。」
她牽著他走過八角亭,沿著曲徑來到竹林深處的一座雅緻小閣。閣內擺設簡約而溫馨,一張紅木書案,幾把圈椅,書架上擺滿了書籍。
「我可以在這裡看書、作畫,」蘇媚輕聲道,「還可以遠眺湖光山色。這比之前的牢籠好太多了。」
她的聲音中充滿真誠的感激,眼神中濡滿情意。林煥然不禁感到一陣滿足和自豪,為能給予她這樣的快樂。
他們一同在湖邊漫步,蘇媚時而俏皮地跑在前頭,裙裾飄揚如蝶;時而駐足欣賞某朵奇花,指尖輕撫花瓣的樣子滿是憐愛;時而回眸一笑,那笑容明媚如春陽,卻又帶著一絲欲言又止的神秘。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讓林煥然心頭微顫。
「這裡的一切都可以隨我心意改變嗎?」她問道,眼中閃爍著好奇。
「理論上是的,」林煥然點頭,「這是為你量身打造的空間,應該會回應你的意願。」
蘇媚閉上眼,輕輕揮手。驚人的變化發生了——湖面上泛起漣漪,從水中升起一座水晶般透明的涼亭,折射著七彩光芒。
「太神奇了!」她歡呼雀躍,宛如天真爛漫的少女,「我真的可以改變這裡!」她又揮了揮手,湖邊的草地上綻放出無數野花,五顏六色,芬芳四溢。
林煥然看著她如孩童般純真的歡樂,心中滿是憐愛。這一刻的蘇媚,讓他忘記了世俗的懷疑和趙靈兒的警告,只想守護她的笑容。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畫中世界的月亮高懸,比現實世界的更加皎潔明亮。
「我該回去了,」林煥然有些依依不捨,「明天還有課要上。」
蘇媚點點頭,不捨之情溢於言表。她送他到拱橋邊,月光下,她的面容顯得格外清麗脫俗,眼中的情愫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沉。
「林煥然,」她輕聲喚他的全名,這是第一次,「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個深情的吻。與之前的短暫輕觸不同,這個吻綿長而熱烈,帶著真摯的感情和深切的眷戀。
分開時,林煥然感到一陣眩暈,呼吸變得困難。蘇媚的臉頰泛著紅暈,眼神卻異常明亮。
「回去吧,」她輕聲說,「明天見。」
林煥然閉上眼,再睜開時,已回到現實世界的書房。窗外,清晨的陽光已經灑滿窗台。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在畫中待了整整一夜。
更令他震驚的是自己的狀態——臉色蒼白,四肢無力,彷彿大病一場。桌上的鏡子映出他的模樣,眼下濃重的陰影和凹陷的臉頰讓他幾乎認不出自己。
雪影趴在書桌旁,墨藍色的眼睛悲哀地望著他,發出憂慮的嗚咽。
林煥然勉強站起身,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不得不扶住桌沿。他看向新畫,驚訝地發現畫中的蘇媚比之前更加鮮活艷麗,臉色紅潤,眼中神采奕奕,而畫面中的色彩也更加濃郁明亮,彷彿吸收了生命的精華。
這時,他的視線落在桌上的一張紙條上,上面是蘇媚秀麗的字跡:「心之所愛,情之所繫。」
林煥然拿起紙條,唇角勾起一抹虛弱而滿足的微笑。縱然代價沉重,但能為蘇媚創造這樣一個自由的空間,能看到她那樣真摯的喜悅和感激,一切都值得。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悄然改變,不再是單純的畫與畫者,也不再是囚徒與解救者,而是漸生情愫的兩個靈魂,在現實與虛幻的邊界徘徊,尋找共存的可能。
雪影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眼中的擔憂越發深重。牠起身走到窗台,望著遠方的天空。那裡,一隻黑色的烏鴉正盤旋而過,彷彿某種不祥的預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靈芝堂的密室中,趙靈兒面前的銅鏡突然爆裂,化為碎片。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眼中閃過一絲驚恐與決絕。
「煥然,」她輕聲呢喃,「我必須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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