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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煥然連續三天未能準時起床。
往日裡雷打不動的晨練習慣被一種莫名的疲憊打破,他的身體彷彿一具被掏空的軀殼,即使睡上十個小時也難以恢復精神。鏡中的倒影更是讓他心驚——短短兩週,他的臉頰已然凹陷,眼窩深陷,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睛依舊明亮,倒映著某種近乎病態的興奮。
「又瘦了三斤。」林煥然看著浴室裡的體重計,喃喃自語。
自從為蘇媚創作新畫以來,他已經瘦了將近十斤。衣服在身上顯得寬大,腰帶不得不打上新的孔,以前緊合的手錶現在鬆垮地掛在手腕上。同事和學生開始關切地詢問他的健康狀況,甚至有人猜測他是否患了重病。
「林老師,您該去看醫生了。」美術學院的教務主任王教授昨天特意將他叫到辦公室,「您最近的憔悴,大家都看在眼裡。若是有什麼困難,學校願意提供幫助。」
於是今天早晨,林煥然終於坐在了復旦大學附屬醫院的診室裡。
「奇怪,非常奇怪。」主診醫生李明德反覆查看化驗單,眉頭深鎖,「您的各項指標都正常,血常規、肝功能、腎功能,甚至連荷爾蒙水平都沒有異常。按理說,這種體重急劇下降的情況應該能找到原因的。」
「那麼,我這是...」
「從西醫角度看,我們暫時找不到病因。」李醫生坦誠地說,「不過,以您的症狀——疲倦、體重下降、精神不濟、心悸、盜汗——從中醫角度來說,這是典型的氣血兩虧,尤其是陽氣不足的表現。」
林煥然一怔,腦海中閃過趙靈兒提到過的「陽氣被吸」。
「我給您開些中藥調理,或許有幫助。」李醫生寫下處方,「另外,您最近是否有什麼精神壓力?或者...」他欲言又止。
「或者什麼?」
「在我行醫三十年的經驗中,有時候病症找不到物理原因,可能與一些...非常規因素有關。」李醫生斟酌著用詞,「比如精神刺激、環境因素,甚至一些...科學尚未解釋的現象。」
林煥然心頭一緊:「您是說迷信?」
「我不會這麼說。」李醫生微微一笑,「現代醫學再先進,也有其局限性。有些東西,或許需要用不同的視角去理解。您若不介意,我有個老朋友在靈芝堂,專精這類疑難雜症。」
「靈芝堂?」林煥然驚訝地挑眉,「趙家的藥堂?」
「您認識?」李醫生露出讚賞的表情,「那更好。趙老爺子醫術精湛,出手不凡。或許您該去拜訪一下。」
離開醫院,林煥然並沒有按照李醫生的建議前往靈芝堂。相反,他徑直回到家中,內心深處有一種渴望在呼喚他。
「蘇媚...」
剛進門,他就直奔書房,取出新畫。自上次畫中相會後,他每天都會花時間與蘇媚交流。不同於最初的畫作,新畫中的蘇媚擁有更大的活動空間和自由,能夠在湖心亭、曲徑、竹林間自如移動。她時而彈琴,時而閱讀,時而只是靜靜地望著畫外的林煥然,那眼神中的溫柔與眷戀足以讓他忘卻一切疲憊與不適。
畫中的蘇媚今日著一襲淺粉色的羅裙,髮間簪著幾朵小巧的梔子花,站在湖心亭中遙望遠方。見林煥然打開畫作,她立刻轉過身,眼中綻放出燦爛的笑意。
「林公子,你回來了。」她的聲音透過畫面傳來,比以往更加清晰,「今天的診斷如何?」
林煥然一怔:「你知道我去看醫生了?」
蘇媚輕撫髮絲,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我能感知到你的一切,就像你是我的一部分。」她的眸子轉為擔憂,「醫生怎麼說?」
「找不到原因。」林煥然嘆了口氣,在畫前坐下,「各項指標都正常,但我明顯感到越來越虛弱。」
蘇媚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是我...吸取了太多你的靈力。為了維持這座新居,為了能更長時間與你交談,我需要...更多的能量。」
她的坦誠讓林煥然反而感到一絲安慰:「我不在乎。只要能看到你自由自在的樣子,一點疲累算什麼?」
「但這樣下去...」蘇媚欲言又止。
「我會適應的。」林煥然堅定地說,伸手似乎想要觸碰畫中的她,「李醫生建議我去靈芝堂...」
蘇媚的表情瞬間緊張起來:「你不會去吧?那個女人...她會阻止我們見面的。」
「我當然不會去。」林煥然微笑,「我更願意在這裡陪你。」
蘇媚的臉上綻放出欣喜的笑容,那笑意如春風拂過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她輕輕旋轉,羅裙飄揚如蝶,伸出手隔空與林煥然十指相對。
「如果你願意...」她的聲音如絲綢般柔軟,「今晚可以再來畫中陪我嗎?我新發現了一處風景,想與你分享。」
那雙含著期待的眼眸,那輕輕抿起的紅唇,那微微前傾的姿態,無一不在誘惑著林煥然。他明知每次進入畫中世界都會令自己更加虛弱,卻無法拒絕這樣的邀約。
「好,今晚...」
就在此時,門鈴突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蘇媚的身影立刻變得緊張,躲入了畫中的竹林深處。
「會是誰?」林煥然皺眉,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趙靈兒,一反往日的青衣素裝,今天她穿著一身淺綠色的連衣裙,剪裁合體,勾勒出婀娜的身姿。烏黑的長髮鬆散地披在肩上,顯得柔和而親近。唯一不變的是腰間的銀鍊,上面掛著一枚小巧的玉佩。
「靈兒?」林煥然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全新的打扮。
「我今天不是以天師的身份來的。」趙靈兒微笑道,眼神柔和,「只是作為你的朋友,來探望一下。」
她的笑容溫暖而真摯,讓林煥然不禁想起少年時代她在陽光下奔跑的模樣。那時的她總是笑得燦爛,眼睛彎成月牙,沒有一絲陰霾。不同於蘇媚的驚心動魄,趙靈兒的美更像是春日裡的一縷清風,令人感到舒適與安心。
「李醫生告訴你了?」林煥然側身讓她進來。
「嗯,他是我爺爺的老朋友。」趙靈兒進屋,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客廳,「聽說你體重急劇下降,精神不濟,醫院又查不出原因。」
她的語氣雖然平靜,但眼中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林煥然不禁有些內疚——無論如何,靈兒都是真心為他著想的。
「只是有點累,不必小題大做。」他勉強笑了笑,「要喝點什麼嗎?」
「我自己來吧,你坐下休息。」趙靈兒走向廚房,熟門熟路地取出茶葉和茶具,「還是老樣子,你這廚房幾乎沒什麼存貨。」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備,卻又透著親密的熟悉感。趙靈兒洗淨茶具,煮水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優雅而自然,像是做過千百遍一般。
「這不是你上次給我的養神茶吧?」林煥然看著她取出一個小布袋,半開玩笑地問。
「不是。」趙靈兒搖頭,「這是我特意為你調配的滋陰補陽茶。你不願意用符咒和護身物,至少讓我用這種方式幫你。」
她將熱水注入茶壺,香氣立刻彌漫開來——不同於蘇媚身上那種令人陶醉的幽香,這是一種清新自然的藥草香,帶著一絲泥土的氣息,樸實而踏實。
「靈兒...」林煥然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趙靈兒將茶杯放在他面前,然後伸出手:「讓我看看你的脈搏。」
不等林煥然回應,她已經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纖細的手指按在他的脈搏處。她的碰觸溫暖而堅定,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
「脈象浮弱,氣血不足,陽氣嚴重虧損...」趙靈兒專注地診脈,眉頭越皺越緊,「煥然,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虛弱。這不是普通的勞累或疾病能造成的。」
林煥然想抽回手,卻被她緊緊握住。
「告訴我實話,」趙靈兒直視他的眼睛,「你最近是不是頻繁地與那幅畫中的存在交流?甚至...進入過畫中世界?」
林煥然心頭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趙靈兒的目光變得堅定而憂慮,「你的症狀太明顯了——陽氣被大量吸取,精神力量虧損嚴重。這是被妖物吸食精氣的典型表現!」
「蘇媚不是妖物!」林煥然下意識地反駁,「她只是...需要一些能量來維持存在。這是暫時的,等她完全重返人間...」
「重返人間?」趙靈兒驚訝地站起身,「煥然,你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那種存在如果重返人間,需要吸取的將不僅僅是一點能量,而是整個人的精氣神!」
「你不了解她,」林煥然也站起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蘇媚只是被冤枉的,被張誠封印在畫中幾百年。她從未傷害任何人,包括我!」
趙靈兒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林煥然,你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短短一個月,你瘦了十多斤,精神恍惚,體力不支。再這樣下去...」
「我能承受。」林煥然固執地說,「這些不適只是暫時的。」
「你被蠱惑了。」趙靈兒搖頭,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傷,「這正是畫皮妖的作風——先取得信任,再慢慢吸取精氣,最後...」
「最後什麼?」林煥然挑眉。
「最後會直接奪取宿主的皮囊。」趙靈兒沉聲道,「那就不再是吸取精氣的問題,而是整個人的魂魄都會被替換!」
「荒謬!」林煥然厲聲反駁,「如果蘇媚真的想害我,為什麼要一點點吸取?大可一次性奪走我的'皮囊'不是嗎?」
「因為她需要你自願。」趙靈兒緊盯著他的眼睛,「畫皮妖的封印需要宿主自願交出靈魂才能完全解除。如果強行奪取,封印的反噬會使她灰飛煙滅。這就是為什麼她一步步引誘你,讓你對她產生感情,最終甘願為她犧牲。」
「你有證據嗎?」林煥然冷靜下來,「除了你家那本所謂的《天師除妖錄》?」
趙靈兒一時語塞,隨即再次抓住他的手腕:「證據就在你的脈象上!正常人怎麼可能短時間內虛弱成這樣?你的陽氣幾乎耗盡,再這樣下去...」
「靈兒,」林煥然輕輕掙脫她的手,語氣緩和下來,「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蘇媚之間...是一種特殊的聯繫。她需要我的幫助來擺脫不公的囚禁,而我願意承擔這些代價。」
趙靈兒注視著他,眼中的擔憂轉為一種深深的哀傷:「你真的愛上她了,是嗎?」
這個直白的問題讓林煥然一時語塞。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是的,他被蘇媚吸引,被她的美麗、她的脆弱、她的才情所打動。但這是愛嗎?抑或只是一種對神秘的著迷?
「我只是想幫助她。」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模糊的回答。
趙靈兒苦笑一聲,從隨身的布包中取出一個紅色的小瓷瓶:「這是我用家傳秘方熬制的養元丹。即使你不願相信我說的話,至少吃這個吧,它能幫你恢復一些元氣。」
林煥然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瓷瓶:「謝謝。」
「如果...」趙靈兒欲言又止,「如果你哪天感到不對勁,或者需要幫助,隨時可以來靈芝堂找我。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她的眼神真摯而堅定,讓林煥然不禁動容。無論彼此的立場多麼對立,靈兒的關心始終是真誠的。這一刻,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曾與他一起在蘇州園林中奔跑的少女,單純、勇敢、永遠願意為他擋在危險前面。
「我知道。」他輕聲回應。
趙靈兒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在門口,她突然停下腳步:「對了,雪影最近怎麼樣?」
「牠很好,」林煥然回答,「不過今天一早就出門了,似乎是聞到了什麼氣味,追著跑了出去。」
「是嗎...」趙靈兒若有所思,「看來牠發現了什麼。煥然,多留意雪影的反應。靈犬的直覺往往比人類更敏銳。」
說完,她輕輕關上門,留下林煥然一人站在玄關,手中握著那個紅色的瓷瓶。
他回到書房,取出新畫。蘇媚已經從竹林深處走出,站在湖邊,眼神中帶著一絲警惕和不安。
「她走了嗎?」蘇媚輕聲問道。
「嗯,走了。」林煥然點頭,「她很擔心我的健康。」
「我也擔心。」蘇媚的眼神變得柔軟,「你為我消耗太多了。或許...我們應該減少見面的頻率。」
這番話出乎林煥然的意料,他連忙搖頭:「不,我不想減少。蘇媚,能見到你、能幫助你,是我現在最大的快樂。一點疲累算不了什麼。」
「你總是這麼好。」蘇媚微笑,眼中似有淚光閃爍,「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
她在畫中緩緩伸出手,纖細的五指輕觸畫面,彷彿想要穿透那道隔閡。林煥然也伸出手,隔著畫面與她十指相對。明明無法真正碰觸,卻有一種靈魂相連的親密感。
「今晚,我們還是如約在畫中見面嗎?」林煥然輕聲問。
蘇媚遲疑了片刻,終究點頭:「來吧,但不要待太久。我會帶你去看畫中的滿月,那是你從未見過的景象。」
她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期待與喜悅,眼中的光彩讓人難以拒絕。林煥然感到一陣眩暈,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因為那雙眼睛中蘊含的深情。
「我會來的。」他承諾道。
窗外,夕陽西沉,將書房映照成一片金紅色。在這光影交錯中,林煥然的臉顯得更加蒼白,而畫中的蘇媚卻愈發明艷動人,彷彿正在從他身上汲取生命的光彩。
兩人隔著畫面凝視彼此,目光中包含著太多複雜的情感——渴望、依戀、猶豫、不捨...以及一絲連他們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
就在這時,窗台上突然傳來一陣刨抓聲。林煥然回頭一看,只見雪影正站在那裡,墨藍色的眼睛警覺地看著他和畫作。不知何時,那隻白犬已經悄然歸來,嘴裡似乎叼著什麼東西。
雪影跳下窗台,緩緩走到林煥然腳邊,將口中的物品放在地上——那是一片殘破的黑色羽毛,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與蘇媚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這是...」林煥然彎腰拾起羽毛。
畫中,蘇媚的神情突然變得緊張,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別碰它!那是...不乾淨的東西。」
雪影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墨藍色的眼睛直視畫中的蘇媚,似乎在無聲地質問。
蘇媚避開了那道審視的目光,轉而對林煥然說:「扔掉它吧,那不過是隻烏鴉的羽毛,沾染了不祥之氣。我擔心會影響你的健康。」
林煥然猶豫著,看了看羽毛,又看了看雪影。白犬的眼神中充滿懇求,似乎在傳達某種無聲的信息。最終,他嘆了口氣,將羽毛放進了抽屜。
「我累了,先休息一下。」他對蘇媚說,「晚上再見。」
蘇媚點點頭,退回畫中的亭子,目送林煥然離開。雪影則靜靜地坐在畫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畫中的蘇媚,仿佛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對峙。
臥室中,林煥然躺在床上,閉上雙眼。趙靈兒的話,雪影帶回的羽毛,以及自己每況愈下的健康狀況,這些碎片在他腦海中不斷拼湊,卻始終無法形成一個清晰的圖景。
無論蘇媚是人是妖,無論趙靈兒的警告是否屬實,他已經無法自拔地被捲入這場超自然的漩渦中。而在漩渦的中心,是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是那個被囚禁千年渴望自由的靈魂。
窗外,夜幕降臨,一輪明月緩緩升起。林煥然的手不自覺地摸向口袋,取出趙靈兒給的養元丹。紅色的藥丸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帶著一絲淡淡的藥香。
是吃下它,聽從趙靈兒的勸告,還是遵循內心的渴望,再次進入畫中與蘇媚相會?
不遠處,雪影的嗚咽聲若有若無地傳來,彷彿在為即將到來的命運哀嘆。
而在靈芝堂的密室中,趙靈兒面色凝重地擺弄著一套古老的法器。銅鏡碎片已被重新鑄造,一個奇特的八卦陣在她面前緩緩成形。一根黑色的羽毛——與雪影帶回的如出一轍——被放置在陣法中央。
「時間不多了,」她喃喃自語,「血月之夜即將來臨。」
她的手中燃起一團淡藍色的火焰,照亮了密室中懸掛的一幅古老卷軸——畫上是一位身著血紅長袍的女子,手持一面古銅鏡,鏡中倒映著無數扭曲的人臉,正中央赫然是林煥然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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