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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煥然醒來時,陽光已穿透窗櫺,在地板上灑下一片金色。他伸了個懶腰,驚訝地發現自己精神奕奕,彷彿一夜好眠已將昨日的疲憊盡數洗去。拇指上的玉扳指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宛如一汪凝固的春水。
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蘇媚的現身,求婚的場景,以及最重要的,她答應的那聲「我願意」。林煥然凝視著手中的玉扳指,思緒萬千。蘇媚所言的「婚姻儀式可以破解封印」,是否真的可行?這一切是否太過倉促?
但當他回想起蘇媚眼中的淚光,以及她那句「幾百年來,第一次看到希望」的告白,所有疑慮都被沖淡。不管前方有什麼等待著他,他已無法回頭。
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上的記事本,上面已列出一長串婚禮準備清單。作為一個教書匠,辦一場體面的婚禮並非易事,尤其還要確保儀式的傳統性。但比金錢更讓他擔憂的是,該如何向朋友們,尤其是趙靈兒,解釋這突如其來的婚事?
「我必須親自告訴她。」林煥然喃喃自語,「無論如何,她都是我好的朋友。」
決定已下,林煥然梳洗完畢,穿上一件靛藍色長衫,這是趙靈兒去年冬至送他的生日禮物。他小心地將玉扳指摘下,放入內袋貼身保管。按照蘇媚的囑咐,玉扳指能夠滋養他的精氣,但在見趙靈兒之前,他覺得還是暫時將它收起為好。
雪影不知何時已醒,正臥在門口,見林煥然準備出門,立刻搖尾跟上。牠這些天一直留在林煥然家中,不離不棄,眼中總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憂慮。
「雪影,今天我們去見你的主人。」林煥然輕撫白犬的頭,「只是...恐怕不會是很愉快的談話。」
靈芝堂位於法租界邊緣,一座兼具中西風格的三層建築,一樓是藥鋪,二樓是診室,三樓則是趙家的私人住所。庭院裡種滿靈芝、黃精等藥材,在初夏的陽光下散發著淡淡藥香。
林煥然推開靈芝堂的木門,風鈴輕響。往日總是熱鬧的藥鋪今天出奇地安靜,只有一位老夥計在整理藥櫃。
「林先生。」老夥計抬頭,神情有些意外,「靈兒小姐這兩天都在密室,不見客人。」
「我有急事找她。」林煥然說著,已邁步向樓梯走去,「她在三樓密室嗎?」
老夥計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點頭:「是的,已經連續研究兩天了,幾乎不眠不休。」
這句話讓林煥然心頭一緊。雪影也似乎感受到什麼,突然加快腳步,超過林煥然向樓上奔去。
三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紅木門,門上刻著複雜的符文。這是趙家的「淨室」,平日用於煉製靈符和研究特殊法器。林煥然曾數次被邀請入內,但從未見過趙靈兒將自己關在這裡超過一天。
「靈兒?」他輕叩門扉,「是我,林煥然。」
門內傳來窸窣聲,然後是一陣沉默。就在林煥然考慮再次敲門時,門突然打開,露出趙靈兒疲憊的臉龐。
她看上去憔悴不堪,烏黑的長髮隨意束在腦後,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臉色蒼白如紙。一向整潔的青色道袍上沾著墨跡和灰塵,手指上還有幾處被符紙邊緣割傷的痕跡。
「煥然?」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彷彿很久沒有說話了,「你怎麼來了?」
林煥然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疲憊不堪的女子就是平日裡神采奕奕的趙靈兒。「我...有事想告訴你。」他的聲音因震驚而微微顫抖,「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起來...」
「沒什麼。」趙靈兒強擠出一絲微笑,讓開門口,「進來吧。」
密室內一片狼藉,符紙散落滿地,書籍攤開堆疊在各處,角落的八卦陣已被啟動,中央懸浮著一根熟悉的黑羽。屋內點著好幾支蠟燭,散發著異香,熏得讓人頭暈目眩。
雪影一進門就衝向角落,低聲嗚咽著,身體略微顫抖。趙靈兒彎腰安撫它,柔聲道:「別怕,雪影,沒事的。」
林煥然的目光落在牆上掛著的古老卷軸上——一幅畫著紅衣女子的畫作,與他上次來時看到的相同。女子手持銅鏡,鏡中倒映著變形的面孔,其中一張赫然是林煥然的臉。
「這幅畫...」林煥然不自覺地向前一步。
「千年前的天師親筆。」趙靈兒的聲音異常平靜,「描繪的是一場千年前的大戰,天師對抗一位強大的妖精——她能通過畫作吸取人類精氣,最終奪取軀體。」
林煥然心頭一震,這描述與蘇媚何其相似。他咽了口唾沫:「所以,你這兩天一直在研究...」
「是的,我在尋找對抗畫皮妖的方法。」趙靈兒直視林煥然的眼睛,「自從在畫廊發現那些引魂符後,我就知道情況比想像的更危險。」她頓了頓,「但我想,你今天來不是為了聽我解釋這些。」
林煥然深吸一口氣,決定直入主題:「我要結婚了,靈兒。」
整個密室彷彿瞬間凝固。趙靈兒的表情從疲憊轉為震驚,再到一種深深的悲傷。「跟誰?」她的聲音幾不可聞,「是蘇媚,對嗎?」
林煥然點頭。「就在下個月圓之夜,也就是...」
「血月之夜。」趙靈兒接過他的話,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煥然,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很清楚。」林煥然堅定地說,「我愛她,無論她是人是妖。而且,正式的婚姻能讓她永久脫離畫作的束縛。」
一陣沉默。趙靈兒緩緩走向窗邊,背對著林煥然,雙手緊握窗台,指節泛白。「她是這麼告訴你的?」
「是的。這是解開張誠封印的唯一方法。」
「永久脫離...」趙靈兒低聲重複,聲音中滿是不信,「你真的相信這種話?」
「為什麼不信?」林煥然反問,「你從未給她一個機會,從未真正了解她的痛苦和渴望。」
趙靈兒驟然轉身,眼中閃爍著林煥然從未見過的憤怒:「真正了解?林煥然,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她!」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以為我為什麼日夜研究古籍?為什麼派雪影守護你?就因為我'沒給她機會'?」
「那是因為天師家的偏見!」林煥然也提高了聲音,「你從小就被教導妖怪都是邪惡的,但世界沒有那麼簡單。蘇媚有自己的故事,她的痛苦是真實的!」
「偏見?」趙靈兒冷笑一聲,「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她指向牆上的八卦陣,「那根黑羽來自一種古老的妖怪,名為'追魂鴉'。牠們只會出現在即將有人死亡的地方,而我在你家窗外發現了整整三根羽毛!」
林煥然一時語塞。他確實記得那隻烏鴉,但牠與蘇媚有何關聯?
「還有更多。」趙靈兒繼續道,「你的身體每況愈下,氣色卻在今天突然好轉。」她走近林煥然,「讓我猜猜,她給了你什麼東西,對嗎?某種'寶物'?」
林煥然下意識地摸向胸前口袋,那裡放著玉扳指。「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正是她的手段!」趙靈兒聲音中帶著痛苦,「先吸取你的精氣,再給你一些暫時的滋養,讓你以為她在幫助你,實際上...」她哽咽了一下,「實際上她在加速吞噬你的生命!」
「胡說!」林煥然憤怒地反駁,「如果她想害我,為什麼還要等到現在?為什麼要等到婚禮?」
「因為婚禮,林煥然!」趙靈兒近乎咆哮,「婚禮不是讓她脫離畫作,而是讓她徹底奪取你的身體!血月之夜是力量轉換的最佳時機,當你們完成婚禮儀式的最後一步,她將獲得實體,而你...你的靈魂將被永遠囚禁在畫中!」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震得林煥然一時說不出話來。但很快,他搖頭否認:「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細節?這些都是你的猜測!」
「不是猜測。」趙靈兒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是我曾經...見過類似的案例。」
「類似案例?」林煥然冷笑,「別告訴我天師家的古籍上剛好記載了一模一樣的事情。」
趙靈兒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是古籍,是我的家族史。」她轉向壁櫥,取出一個塵封的盒子,「這是我祖上的日記,記載了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她翻開泛黃的紙頁,指向其中一段:「三百年前,我的一位先祖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一幅會說話的畫,一個被囚禁的靈魂,一場血月之夜的婚禮...」她的聲音變得悲涼,「最終那位天師也選擇了相信畫中的精靈,結果...他的靈魂被囚禁,家族付出了巨大代價才勉強將精靈重新封印。」
「這...這不能證明蘇媚也是如此。」林煥然的聲音已不再那麼堅定。
「還不夠嗎?」趙靈兒合上書頁,「煥然,我已經查清了張誠的身份。他不只是個畫師,還是明朝中期最著名的天師之一。蘇媚應該告訴過你,他是她的仇人,對嗎?」
林煥然點頭。
「那她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趙靈兒步步緊逼,「有沒有告訴你她曾經吞噬了多少無辜生命?又或者,張誠為何要以如此強大的封印將她困住?」
「你不可能知道這麼多!」林煥然再次反駁,「除非...」他的眼睛突然睜大,「除非你本來就知道蘇媚的身份,早在我告訴你之前就知道!」
這句話讓趙靈兒陡然僵住。她的表情從憤怒轉為震驚,再到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我...」
「是不是從第一天開始,你就知道那幅畫裡有什麼?」林煥然步步逼近,「你說你家族記載過類似的案例,但事實上,你知道的遠不止這些,對嗎?你知道蘇媚是誰!」
密室內的氣氛驟然緊張。雪影不安地繞著兩人走動,低聲嗚咽著。
「我不能告訴你全部。」趙靈兒最終承認,「但是,是的,我知道那幅畫中有隻精靈。我知道它的危險性,所以才一再警告你。」
「你騙了我!」林煥然憤怒地吼道,「所有這些天,你假裝不知情,實際上一直在調查,在監視我們!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趙靈兒深吸一口氣,「有些真相太過沉重,我不能貿然告訴你。」
「那些'真相'就是天師家的偏見!」林煥然冷冷地說,「你們世代獵殺妖怪,從未想過傾聽他們的聲音。蘇媚告訴我,張誠囚禁她是出於私怨,而非她做了什麼壞事。」
趙靈兒的眼神忽然變得悲傷:「煥然,我們認識多久了?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我何時對你說過謊?」
「但你現在在說謊!」林煥然執拗地堅持,「你隱瞞了真相,這跟說謊有什麼區別?」
「為了保護你!」趙靈兒的聲音中帶著痛苦,「有些秘密不是我能透露的,這關係到世代的承諾和責任。」她走近林煥然,急切地說:「拜託,至少推遲婚禮,給我一些時間。血月之夜太危險了,如果你一定要結婚,選個普通的日子...」
「沒有商量的餘地。」林煥然後退一步,冷聲道,「婚禮就定在血月之夜。蘇媚說那天天地之力最強,最適合解開封印。」
「正是因為天地之力最強,所以最危險!」趙靈兒幾乎是在哀求,「煥然,你不能在血月之夜舉行婚禮,那將是一場災難!」
「我的婚事不需要你的同意。」林煥然轉身走向門口,「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該祝福我。」
「我不能祝福一場走向毀滅的婚姻!」趙靈兒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如果你堅持要在血月之夜舉行婚禮,那麼...」她的聲音變得沉重,「別怪我到時出手阻止。」
林煥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她:「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是在警告你。」趙靈兒的眼中透著堅決,「作為天師,我有責任阻止一場災難;作為朋友,我更有義務拯救你的性命,即使你恨我。」
兩人對視良久,彼此眼中都是不肯退讓的決心。
「所以這就是你的態度。」林煥然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你寧願相信一些古老的記載,也不願相信我的感受和選擇。」
「而你寧願相信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精靈,也不願相信陪伴你二十年的朋友。」趙靈兒反唇相譏,但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悲傷。
林煥然最後看了一眼密室中的一切——八卦陣中的黑羽,牆上的古畫,散落的符咒,還有趙靈兒疲憊而堅定的面容。他轉身離去,雪影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跟上了他。
「雪影。」趙靈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留下。」
白犬看了看林煥然,又回頭望向自己的主人,眼中滿是掙扎。最終,它低下頭,回到了趙靈兒身邊。
「連牠也選擇了你。」林煥然苦笑一聲,「也好,接下來的日子,我只需要蘇媚一人陪伴。」
他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推開靈芝堂的大門。陽光依舊明媚,但他的心卻如墜冰窟。當他走過街角,一個念頭猛然閃過:趙靈兒似乎知道太多關於蘇媚的事情,遠超出她應該知道的範圍。她說的那些話...真的只是出於天師家的古籍記載嗎?
他從胸前口袋取出玉扳指,重新戴在拇指上。溫潤的觸感讓他略感安心,但趙靈兒的話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先吸取你的精氣,再給你一些暫時的滋養,讓你以為她在幫助你」。
「不可能。」林煥然堅定地搖頭,「蘇媚不會欺騙我,她的感情是真實的。」
遠處,靈芝堂三樓的窗前,趙靈兒望著林煥然漸行漸遠的背影,眼中滿是悲痛。雪影依偎在她腳邊,輕聲嗚咽。
「我說漏嘴了,雪影。」趙靈兒輕撫白犬的頭,「但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已經被那妖精迷住了心竅。」
她轉向八卦陣,重新點燃熄滅的蠟燭:「我們沒有選擇,只能在血月之夜出手干預了。」她取下牆上的古卷,展開,顯露出更多細節——畫中的紅衣女子,容貌竟與蘇媚有七分相似。
「我必須聯繫爺爺。」趙靈兒喃喃自語,「是時候喚醒族中的力量了。」
密室中,八卦陣的火焰突然騰空而起,照亮了趙靈兒堅毅的面容。在陣法的另一端,一本厚重的古籍無風自動,翻到了一頁插圖——一輪血月之下,一對新人拜天地,但新郎的身影正漸漸虛化,而新娘則越發鮮活,她的背後隱約有巨大的妖影浮現,朝著天空張牙舞爪。
圖下有一行小字:「血月現,妖靈出,天師誓,封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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