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中的芭芭拉-A stranger in exile - 番外 ‧ Go Home 05

　　略微低沉沙啞的少年音飄進安琪拉的耳中，安琪拉頓了頓，蹙著眉頭，不著痕跡的擺出了戒備的姿勢。

　　這個時間點出現在大街上的任何人，絕對都心懷不軌。

　　更何況——

　　——耶魯才剛剛失蹤，現在不管出現什麼人，都一定不簡單。

　　來人因為背光，所以看不清陰影下的面孔，但他不像男人那般高大，卻又不如孩童般矮小。

　　安琪拉冷靜的在一瞬間猜測，或許是跟她年齡相仿的可疑人士。

　　要說舊城區內，與安琪拉年齡相仿的少男少女其實也不多。因為近十年來，舊城區內物資匱乏，只能拿著城外軍隊每月配給的一點點物資過活。城內真正能自給自足的土地根本寥寥無幾，更別說因為資源短缺導致的幫派四起、治安混亂。誰家死人、誰被劫了家，這都是常見的情況。而那些監視他們的士兵根本不在乎所謂「惡魔」的後裔死了多少人，只是不斷的剝削、刻扣資源，使得這樣的情況惡性循環。

　　種種的原因堆疊下來，小孩子要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生存下去便是難上加難。除非背後擁有強大的靠山或是照顧者才得以平安生存，像耶魯這樣，依靠著自己的力量還帶著年紀小的妹妹一步步生存下來的，只能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更多數的則是像秦一樣，家中掌握著其中一條經濟命脈，就比如擁有最大規模的酒吧那樣才得以平安成長。

　　所以安琪拉所知曉的同齡人口，基本上一隻手數得出來。而現在眼前的少年，卻不曾再她的腦海中出現過。

　　但⋯⋯那個還沒完全變聲的嗓音卻讓安琪拉猶豫了，彷彿曾經在哪裡聽過，而且是非常熟悉的聲音。

　　安琪拉抿了抿唇，一邊從背後抽出一把小刀，一邊緊盯著前方的人問道：「你是誰？」

　　站在大街中央的米格爾聽到那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鼻子突然一酸，但很快，他恢復了常色，回道：「這種事不重要，但我勸妳不要再前進了。」

　　「我怎麼能確定你不是敵人？有可能我轉身回去的一瞬間，你就會偷襲我。」

　　「⋯⋯」米格爾看著渾身是刺的少女，心被紮了一下，心疼又無奈的說道：「妳不認得我了嗎？我以為，我們是真正的家人。」

　　聽到這句話，安琪拉瞳孔緊縮，霎那間，許多的資訊從腦袋的深處浮現，那個熟悉的嗓音、年齡相仿的身影──

　　「米、米格爾？」安琪拉的聲音失控的提高。

　　彷彿一顆定心丸落在心坎上，米格爾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平復下來，他微微一笑，試探的朝安琪拉走去，並說道：「安琪拉，對不起，我不道而別⋯⋯」

　　安琪拉根本聽不清米格爾在說什麼，她原本緊張的心一放鬆，瞬間潰堤。她眼眶積著淚水，一見到少年踏步走來，便義無反顧的衝上去，緊緊的抱住米格爾。

　　米格爾穩穩的接住撲上來的安琪拉，也同樣紅了眼眶，在黑暗中抬起手，輕輕拍著安琪拉的背脊。

　　「嗚嗚、嗚⋯⋯嗚⋯⋯」壓抑的嗚咽聲從安琪拉的齒縫中溢出，即使得到真正的溫暖，卻還是不能放聲痛哭。

　　「我好想你，你怎麼不道而別了⋯⋯」她不滿得槌著米格爾的背。

　　「對不起。」米格爾說道。

　　「你離開就算了，為什麼連哥哥都失蹤──」

　　聽安琪拉這麼說，米格爾如夢初醒一般，愣了一下，並連忙抽開身。一手強抓住安琪拉的手腕，快速的閃進原本米格爾躲藏的暗巷中。

　　同時間，如同白日一樣刺眼的一豎白光從不遠處的高塔中發射到地面，光束移動著，照射在他們剛剛所在的街道上。一分一秒緩慢的過去，光束又繞了好幾圈，最終，確認無果後才緩緩的照向其他地方。

　　安琪拉戒備又困惑的瞪著街道上的光束，嘶聲詢問將她拉近巷子裡的米格爾。

　　「你怎麼會回來這裡？城外的人欺負你嗎？」安琪拉抓著米格爾的肩膀，在微弱的光線下打量他。

　　米格爾微微一笑，聳著肩說：「沒有，我這次是為了公務而來。」

　　其實是因為想你們。

　　後半句話米格爾沒說出口，而此時才發現，如今他不用再抬著目光看著安琪拉了。

　　「看來你過的很好啊。」安琪拉神色黯了黯，卻馬上又抬起臉爽朗一笑，拍了拍米格爾的肩膀。

　　「⋯⋯說回來，耶魯怎麼失蹤了？」米格爾不想讓安琪拉知道真相，只好轉移話題。

　　安琪拉臉色一白，焦急的抓著米格爾的領子，帶著哭腔說道：「原本我今天跟哥哥約好一起走，但他卻遲遲沒有來。我、我在想，會不會跟中間那個詭異的中央大樓有關，所以──」

　　聞言，米格爾內心咯噔一聲，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露出一抹笑容，強而有力的手抓著安琪拉的肩膀，說道：「安琪拉，我現在就住在那棟中央大樓內，雖然我也不清楚耶魯失蹤的原因，但我會回去查。如果耶魯遇到危險我一定會去救他，妳先回家等我。」

　　「不要，我也要去找哥哥。」

　　米格爾的手顫了顫，咬著牙對安琪拉說：「不行，現在連耶魯都失蹤了，妳的處境也很危險，我求妳好好待在家，一有消息我就會去找妳！」

　　安琪拉眼角瞄了眼肩膀，一隻手搭了上去，輕拍幾下，她妥協的說：「一天，如果一天後你沒有任何音訊，那我就會視為你跟耶魯都陷入險境。」

　　看著那雙發亮的眸子，米格爾身外雖然冰冷，但內心湧起熱流般的溫暖。他一隻手將安琪拉搭在他手上那隻手抓起，往後拉，靠在自己的額頭上，感受著冰冷卻是溫暖泉源的手。

　　停頓片刻，米格爾放開了安琪拉，往暗巷的深處走，一邊囑咐道：「記得遵守約定！千萬不要亂跑！」

　　「知道啦。」安琪拉插著腰，看著米格爾離去，勾起的嘴角才慢慢消失，憂慮浮現在她臉上。

　　即使在他們倆之間，毀約是罪大惡極的事情，不過，她不這樣乖乖地坐著等待。

　　安琪拉沒有猶豫，又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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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在想，會不會跟中間那個詭異的中央大樓有關──」

　　安琪拉慌亂的聲音迴盪在米格爾耳邊，米格爾咬了咬牙，又加快了趕回去的腳步。

　　這次，米格爾並沒有隱藏自己的行蹤，他從最近的大門直直進去，守門的士兵一見是米格爾，紛紛恭敬的讓出一條路，給米格爾通行。但米格爾詭異的行蹤早就被有心人士關注，他才剛剛踏入中央大樓，消息便已經傳到這次計畫實質上的領導人耳中。

　　那人才剛風塵僕僕的抵達中央大樓，脫下身上掩蓋樣貌的斗篷，他貼身的侍從便匆匆敲門進來。

　　「──大人，米格爾少爺方才從大門外回來，具士兵回報，並沒有少爺出去的紀錄。」

　　聞言，那人似乎沒聽到的扣好純白色長衫的領子，並撈起被仔細鋪好在一旁的華貴服飾，這才轉身看向侍從。

　　「他在哪？」

　　看見那雙佈滿血絲，眼底有著青紫色的黑眼圈，侍從內心揪了一下，連忙接過那人手上的衣服，為他批上。

　　侍從吞了口口水，內心憂慮又不安的對那人說道：「您過於勉強了，請好好休養吧。」

　　自從閣下去世後，全都變了。

　　那人冷哧一聲，沒有理會侍從，又再問了一遍：「在哪？」

　　無法違抗命令，侍從內心默默嘆氣，說道：「米格爾少爺沒有回房，而是去了實驗室。」

　　「是嗎？」那人嘴角微微一勾，卻不帶溫度，他輕輕說道：「召集人員，傳令，午夜開始第二波行動。」

　　侍從一驚，昨日午夜才剛剛進行一波「肅清」一天內又要再度出動。這是有何用意？

　　罷了，陛下現今混亂的狀態發生什麼怪事都不奇怪，他只需要好好服侍主人便足矣。

　　「是，屬下這就去傳令。」侍從說完便退了下去。

　　那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毫不在意的繼續往實驗室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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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格爾一路跑到了實驗室的門口，純白色的走廊與裝潢毫無生機，米格爾一邊喘著氣，一邊走進最外面的辦公室。

　　他一踏進房內，原本稀稀疏疏的聲音成了寂靜，一個個人都盯著他卻不出聲。

　　片刻過後，終於有位穿著白掛的男人推了推眼鏡，詢問道：「閣下來此，有何貴幹？」

　　語氣中隱藏的不善米格爾如同耳邊風一樣忽略，他提高嗓音問道：「昨夜──是不是有個肅清行動？」

　　眾人一愣，見是這種小事才放下心，有人歡快的回答：「是的，第一波就大豐收呢！」

　　米格爾原本握緊的拳又陷入掌心幾分，他深呼吸了幾口，才重新用著輕鬆不經意的口問說道：「那些人在哪？我也想瞧瞧，不是說在這裡改造嗎？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會變成怎樣的怪物。」

　　辦公室內的科學家們一聽，馬上對眼前年幼的長官增加許多好感，紛紛哈哈大笑。

　　人們的情誼就是從那麼的扭曲又詭異的聯繫建立，他們因為擁有共同厭惡、欺壓的對像，所以因此團結。

　　同時，這也是神殿一直遵循的領導準則。

　　眾人一同歡笑完，終於有另一位科學家開口，他遺憾的聳聳肩，說道：「雖然第一批是個大豐收，雖然改造的成功率有五成，但最後還是全都不及格。」

　　「就是說，真麻煩。因為改造過程必須全程清醒，所以很看重精神強度。若是精神脆弱的就好辦了，但如果精神過於強大就會影響改造，導致實驗結果不理想。」

　　「看來我們的實驗還需要一些修正。」

　　「沒錯，我覺得該從改造步驟著手。」

　　科學家們一開口，就七嘴八舌的開始討論，各個眼中燃燒著狂熱，完全遺忘長官的存在。這也不能怪罪他們，畢竟新任公爵上任，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頭，不甘、鄙視、嘲弄在他們內心翻湧，要無視這個人也是理所當然。

　　「咳咳。所以，那些失敗的實驗品在哪？」

　　米格爾抓回眾人的注意力，他雙掌早就被鮮血浸濕，卻無人察覺。

　　「當然丟掉啦。一想到有廢物在身邊就渾身不舒服。」眾人嘲弄的哧笑。

　　陰溝裡的老鼠！

　　米格爾握緊拳頭，眼底迸發出殺意，卻硬生生的忍回去。身體的顫抖讓他險些站不住腳，他嘴唇泛白，黑壓壓的一片直壓在他身上。

　　「那⋯⋯他們被丟棄在哪？」

　　有人聽到這邊，皺了皺眉，說道：「閣下打聽這些只會玷汙閣下的雙耳，不必過於關注一群已經消失的廢物。」

　　「你這什麼口氣啊？閣下問話，我們好好回答不就得了。」另一位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才跟米格爾說道：「屬下們讓人全裝進麻布袋內，一輛卡車載出城，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扔了，聽說那帶野生動物很多，想必已經只剩下骨頭了吧。」

　　米格爾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斷裂破碎，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一股腥甜湧上喉嚨。酸澀在嘴中翻攪，米格爾被壓得喘不過氣，下一秒便要窒息一樣。

　　只剩下骨頭？

　　空虛的寒冷從背脊爬上，黑暗壟罩住他整個人，耳邊無數個聲音在呢喃，說著惡魔的詛咒。

　　米格爾用最後一絲理智保持冷靜，他鼓起最後的勇氣，問道：「你們有在那群人中看過一個淺褐色短頭髮的男生嗎？」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主要進行實驗的其中一名科學家站出來說道：「我想起來了，那個棘手的傢伙。屬下們為了制服他，花了不少心力，更何況在實驗時他也不斷干擾。唉，真是麻煩，還好處理掉了。」

　　如同壓倒米格爾的最後一根稻草，轟隆一聲，崩塌了。但就在米格爾要發作得前一刻，一人踏進辦公室內，冷淡的說道：「第二波肅清已經開始了，你們也該隨時準備好，神殿不養廢物。」

　　眾科學家見到來人大驚失色，手忙腳亂的跪下，顫顫巍巍的說道：「參、參見陛下！陛下大駕光臨，實在是屬下們的畢生榮幸！」

　　教皇當作沒聽到這些客套話，盯著米格爾的背影，說道：「你在這做什麼？」

　　沉浸在風暴當中的米格爾完全沒聽見教皇的問話，呆愣愣的瞪著眼前的地板。

　　教皇垂眸，並沒有為米格爾問而不答發怒。他又靠近米格爾一點，在他耳邊輕輕重複一遍。

　　「第二波肅清開始了，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這次肅清的地點是北區的第三貧民窟歐。」

　　聽到北區第三貧民窟，米格爾如夢初醒，他從泥潭中脫身。

　　那是家的位置──不，他不能再失去家人了。必須趕快去保護安琪拉！

　　一個箭步，米格爾已經消失在辦公室內，科學家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知米格爾為何要離開，但礙於教皇還待著沒走，他們都緊繃著神經，裝模作樣著開始忙碌。

　　教皇手環胸，看著少年的背影，不知為何，嘴角下意識的一勾。但當他意識到這件事情時，笑容瞬間消失，只剩下一張撲克臉。他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露出了困惑又厭惡的神情，沉默半晌，他恢復冷漠，離開了實驗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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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格爾再度離開了中央大樓，在黑暗中，他狂奔著，並一邊祈禱又哀戚著。

　　再也沒有人，會在他賴床時不客氣的一腳將他踹醒，同時又溫柔的將準備好的早餐塞進他嘴裡，催促著他快點出門。

　　再也沒有人，會在窮到只有一餐可以吃時，偷偷將自己的食物存下，隔天笑著跟他們說他剛好找到了食物，他們這一天可以不用挨餓。

　　再也沒有人，會在他被混混們拳打腳踢時，以一人之力將所有人打趴，並擁抱著他安慰他，還教他怎麼打架。

　　再也沒有人，會在一天打了四分工後，看到只打一份工的他精疲力盡，就兇巴巴的讓他乾脆不要打工，並說自己再多打一份工就沒事了。

　　再也沒有人，會在他無依無靠時伸手給予溫暖。

　　而他，再也沒有哥哥──

　　米格爾赤紅著雙眼，有的是沿路的風沙跑進，但更多的，是他無聲的咆哮與哀痛。

　　安琪拉還等著你，你怎麼就──

　　米格爾腦中的想法終於被打斷，因為眼前的景象，讓他不得不停止。

　　窄小的街道上瀰漫著詭異的煙霧，一個個帶著防毒面具的士兵，正從煙霧的身處走出。

　　而士兵們身後是與街道格格不入的超大型裝甲車，上頭堆著滿滿的人，也不知有幾十、幾百個。

　　一股寒慄油然而生，但米格爾沒有時間感到恐懼以及憤怒。他躲進小巷，看著裝甲車從眼前開過，他快速的掃過，發現安琪拉沒在車上才鬆了口氣。

　　他確認附近沒有徘徊的士兵，才將身上的一塊布料撕下，充當面罩。草草的處理完，米格爾便朝著家的方向衝去。

　　隨著他離家中越近，迷霧也漸漸隨著時間散開。眼前的景色也變得清晰。

　　五年。

　　時間被推移的那麼遙遠，但烙印在心中的房子卻始終沒有改變。

　　但讓他心臟又再度凝結的，是被兩名士兵從屋內拖出來，渾身是血的少女。

　　兩名士兵還輕鬆悠哉的閒聊著，其中一名說道：「嘖，這個可真棘手，明明只是個小女孩，怎麼就這麼兇悍。」

　　「害我們不小心失手將她打的都快死了。」

　　「你說，這還要送回去嗎？」

　　「你沒聽說過嗎？那改造實驗，目前就有個在收集屍體或是將死之人，聽說能創造出更強大的兵器！」

　　「嘿，果然你情報多。差點就浪費了實驗材料。」

　　米格爾瞳孔緊縮，怒吼還沒出口，他已經拿著隨身的槍，將兩名士兵擊斃。回神時，抓著安琪拉的兩名士兵早已倒地身亡，而安琪拉身受重傷的躺在血泊中。

　　「別⋯⋯不要⋯⋯拜託妳──」腦中嗡嗡聲不斷，唯獨聽不見少女微弱的呼吸。米格爾覺得全身冰冷，他撫上那張臉，冰冷的觸感讓他馬上抽開，他背起安琪拉，以最快的速度，朝著中央大樓奔去。

　　拜託──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黑夜中，依舊寧靜，好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卻也如同米格爾的世界一樣，即將成為一片死寂，沒有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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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不知多久後的某一天，在一個房間內，有個人睜開了雙眼，從黑暗的世界脫身。

　　那人緩緩起身，茫然的看著沒有門窗的房間。

　　同時間，那人也看見了房中的另一個存在。

　　那個存在微笑著盯著那人，祂淺淺一笑，單手拖著腮，優雅的翹著一隻腳。

　　「⋯⋯」

　　「妳好呀，初次見面。歡迎來到天堂與地獄。」

　　從此，便是天堂與地獄追逐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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