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中的芭芭拉-A stranger in exile - 狂歡馬戲團 ‧ 第七章

　　在那顆比鑽石還要堅硬冰冷的心內，有塊柔軟的淨地，在那當中，有一隻小小的青鳥，牠總喜歡窩在那裡睡覺，溫暖心中的那塊淨地。

　　團長似乎已經記不清那隻小青鳥在心中住了多久，只模糊的依稀記得心中不能再缺少那隻小青鳥，否則會瞬間崩落。

　　十五年前──

　　當時團長並不叫團長，而是神聖新帝國的一名士兵──阿斯特，他們為了掠奪古人民（或稱舊人民）的世界，利用神的糧食（簡稱白粉）來增強自身的力量，而他們這群被稱為聖騎士的強化人類目的是去俘擄古人民，並將他們關到神殿所創立的古城中集中管理，並讓他們在當中生存，同時篩選並「製造」出絕對服從神聖新帝國的士兵，並控制他們，讓他們去掠奪自己的祖國。

　　真是荒唐的世界啊⋯⋯

　　阿斯特身處於黑暗中，回憶起過去，只有對神殿的失望與無奈。

　　從小生長在神聖新帝國的阿斯特接受來自神殿灌輸的教育，理所當然的認為世界上只有神掌管的人民，被看管住的古人民不過是個荒謬的傳說而已，他甚至連「國家」的觀念都不知道。

　　直至阿斯特成為「被神選中的人民」後，阿斯特進入到神殿特別編列的特殊部隊，他才了解原來在神殿管轄之外，還有很多古人民所組成的國家，而他們為了完成神遠大的抱負以及夢想，必須為了神而戰鬥，並且「感化」被俘擄的古人民，讓他們為了神一起參與聖戰。

　　阿斯特不斷的掠奪、俘擄古人民，而隨著被感化的古人民增加，神殿的軍隊也日益壯大，聖騎士不再需要上前線打仗，古人民會聽從他們的指揮拿著刀劍向他們的祖國攻打。

　　不過隨著日子過去，古人民竟然也發明出了足以對付聖騎士的武器，他們無視神的力量，轟炸他們，使新神聖帝國損失慘重，傷亡遍地。

　　阿斯特正是在那時，被轟炸得奄奄一息，他在過河時被空中落下來的彈藥炸入河中，重傷得他隨著河水漂泊，沉沉浮浮，不知會飄向何處。

　　回憶至此，團長忽然覺得內心像被冰凍凝固一樣，耳邊像是回響起當時昏迷被救醒的聲音，當時聽來，是多麼的悅耳，現在聽來卻是多麼的令他悲傷。

　　「你還醒著嗎？糟糕，他傷的好嚴重，親愛的，快過來！有個人倒在河邊，他看起來傷得很嚴重──」

　　「誰？⋯⋯快，妳扶右邊，我扶另一邊，注意不要碰到傷口。」

　　聲音逐漸消失在遠處，再次醒來時，阿斯特感到全身無力，連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他勉強的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名擁有一頭藍灰色長髮的女人抱著一個水盆進房間，見到阿斯特睜開眼，她連忙放下水盆，走到床邊。

　　「你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她一雙湛藍的眸上下盯著阿斯特，似乎在確認阿斯特的安危。

　　「⋯⋯」妳是誰？

　　阿斯特想要張口說話，卻發現除了上下動嘴唇，他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那女人眨了眨眼，意識到什麼，連忙說道：「我還是去找我丈夫吧，他是醫生，你等一下。」說完便離開房間。

　　不久後女人的丈夫進房，他是個黑發黑眼的男人，膚色相比更深一些，他確認了阿斯特的狀況後，給阿斯特做了簡單的處理。

　　等到阿斯特身體逐漸恢復，他們的交談也漸漸變多。

　　樣貌沉穩的丈夫名叫羅，而活潑的妻子名叫穆寧，兩夫妻是生活在小鎮上的普通人家，而他們是在不久前的戰爭中失去孩子，同時也在尋找孩子的同時看到了倒在河邊重傷的阿斯特。

　　在尋找孩子卻無果的情況下，夫妻兩人都悲痛不已，卻認為遇到阿斯特也是一種緣分，並悉心的照料他。

　　在獲救恢復健康的同時，阿斯特發現自從重傷後就再也不能使用神賜予的能力，他完完全全的變回一個普通人。

　　原本打算恢復身體並直接將夫妻二人擄回帝國的阿斯特也只好打消著個念頭，並且隨著時間過去與夫妻倆的朝暮相處下，阿斯特學習到很多事物。包括神殿管轄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跟他過去所學大相逕庭，他也開始懷疑神殿的存在以及信仰。

　　就在所有都平安無事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時，聖騎士攻打過來了。

　　他們這次沒有帶走任何一個俘虜，而是將整個城鎮所有的人無差別的屠殺，而當幫忙羅去城市送信的阿斯特回來時，城鎮上已經沒有活人。

　　阿斯特衝回熟悉的房子中，看到原本總是用歡笑迎接他的穆寧倒在羅懷中，而肚子開了個大洞的羅面色死寂的坐在血泊中。

　　見到愣愣站在門口的團長，羅朝他伸出手，卻又馬上無力的垂下。

　　「羅──」阿斯特嘶吼的跪在羅身前，從櫃子中拿出急救用品，慌亂的拿出紗布，笨拙的一圈一圈繞在那不停流血的大洞上。

　　鮮血滲透過紗布，將白色染成鮮紅，再源源不絕的流淌到阿斯特手中。

　　「快停下啊⋯⋯」阿斯特嘶啞的嗓音帶著嗚咽，心中有種破碎的聲音。

　　「別再犯蠢了⋯⋯」羅的一隻手無力的搭在包紮的那雙手上，他抬起眼望向阿斯特，無奈的搖搖頭。

　　「你不是醫生嗎？那你應該救活你自己啊！」阿斯特固執繼續纏繃帶，似乎沒有看到那不停從紗布中湧出的血。

　　「我不可能讓穆寧自己一個人走，她是路癡，總要有人給她帶路的。」羅神色溫柔的摸摸穆寧的頭髮，他眼神逐漸渙散，變得模糊沒有焦距。

　　「不⋯⋯你們不能⋯⋯」阿斯特停住手上的動作，頹然的垂下頭，眼中隨著內心刀割的痛苦不停的流下淚水，他瞪著手中的血，卻只有滿滿的無力感。

　　「我最後不放心的也只有阿青了，自從上次戰爭，阿青還是不知道在哪⋯⋯」羅瞇起眼，眼神迷茫。

　　「阿青⋯⋯？」阿斯特雖然知道兩人有個失蹤的孩子，但他們從來不提及這個傷疤。

　　「對，如果他還活著，很有可能被敵軍抓走了⋯⋯如果、如果，阿斯特，你如果找得到阿青的話，能不能代替我跟穆寧照顧他？他才三歲⋯⋯頭髮比穆寧還要藍，雙眼比我還要黑，拜託⋯⋯拜託了⋯⋯身為那邊的人，你應該更有機會找他阿青對吧？」羅像是用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抓著阿斯特的手。

　　「⋯⋯好。」阿斯特咬著牙，說出一個字。他答應的同時，雖然滿足了羅的心願，卻也在同時，承認了他們的死亡。

　　羅沒有再說話，他微微一笑，像是斷線的人偶一樣倒下，「碰──」他重重的摔落在地，濺起地上的血水。

　　阿斯特沉默的看著相擁離去的夫妻倆，站起身，將兩人一同抱起。

　　死亡來的過於倉促，他只能簡單的為兩人埋葬立碑，緊接著，他便開始回往祖國，進行他的贖罪之路，尋找那名為阿青的孩子。

　　時間來到兩年後，阿斯特的名字在神殿的名單中早已成為失蹤死亡士兵，甚至有可能在公墓那已經立了上面寫有「聖騎士－阿斯特」的墓碑。

　　阿斯特隱姓埋名，不斷在各個城市中遊走，並且嘗試接近那些傳聞中專門關俘虜的場所。

　　即使一無所獲，他依然堅持尋找下去，內心沒有半點的疲憊跟厭倦。

　　並且在這兩年的流浪中，阿斯特這才意識到，他過去所認識的祖國是多麼的虛假，除了謊言還是謊言。曾經相信的媒體報社文章中充斥著對於神殿的吹捧以及宣揚虛假的和平。

　　「這是最後一站了對吧？」阿斯特低頭看著小紙條下匆匆被抄下的筆跡，又抬頭看著眼前長得像鐵蛋的高大建築物。

　　「這模樣怎麼看都覺得可疑，為什麼以前我不覺得呢？」阿斯特抓抓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片刻握緊，便以輕鬆悠哉的模樣，往旁邊的酒吧繞去。

　　一進深夜，阿斯特立刻行動，他熟練的潛入鐵蛋中，直奔實驗區，在他蒐遍整個實驗區，只剩下最深處的那個實驗區時，一群穿著白色大掛的人從最深出走出。他們交頭接耳惴惴不安的模樣，阿斯特冷眼看著他們，閃進一個角落側耳窺聽他們的交談。

　　「我的神啊，那個怪物怎麼那麼噁心，每天都要問『我是誰我在哪？』，他不知道他沒資格說話嗎？區區怪物不配說人話！」

　　「唉，我剛才幫他注射，等一下可能要把手洗破皮了。」

　　一群人嘰嘰喳喳的從阿斯特身邊走過，阿斯特並未在意他們，等他們全部離開後，他便悄悄進入實驗區的最深處。

　　一進到那個灰白色的房間，阿斯特立刻看到被圍在儀器中，看檯上的一抹藍色的小身影，而那個小東西也眨著一雙大眼看向他。

　　在看到那幽黑雙眸的瞬間，阿斯特覺得原本停止的心跳開始跳動，那雙寧靜的雙眼過於熟悉，死前那堅定的眼神，他怎麼樣也揮去不了。

　　阿青。

　　他想這樣呼喚那個孩子，卻在說出口前哽住。

　　那隻小青鳥似乎對自己頗感興趣，被鎖鍊綁住的手腳開始躁動不安。

　　如果和小孩子搭話怎麼樣能引起他的好感呢？

　　阿斯特還在苦惱著，卻不小心直接脫口而出：「你今天怎麼沒問問題？我以為你會像之前一樣問問題。」

　　他垂眸看著呆呆看著自己的小青鳥，忍不住勾唇一笑。

　　而那隻小青鳥沒讓他失望，他訥訥的開口，問道：「我想知道這裡是哪裡？」

　　那稚嫩又可愛的聲音回盪在心中，與死前的遺言合為一體

　　羅、穆寧，阿青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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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床。

　　穿衣。

　　上妝。

　　工作。

　　表演。

　　一天就這麼過去，而妝容底下永遠是被隱藏的面容，只有虛假的微笑。

　　日復一日，拖著麻木的身軀，如同喪屍一般沒有人類的氣息。

　　一步又一步，邁著沉重的腳步在燈光昏黃的帳篷中，取樂底下嘻笑的觀眾。

　　他雜耍著，他們興致缺缺。

　　他跌了倒，他們哄堂大笑。

　　小丑。

　　永遠的丑角，以自己的悲慘來換取觀眾的笑容，只要他越悲慘，他們就越快樂。

　　而某天，小丑似乎見到了一名比自己更悲慘的人。

　　原本，他抱著報復的心態遠遠的看著那個來自異鄉的少女。

　　她帶著光芒而出現，卻被染了一身污穢。

　　芭芭拉。

　　相當適合她的一個名字，但卻不是她原本的名字。

　　小丑一看就知道了，芭芭拉是這個世界上純淨的存在，但體內卻擁有最骯髒的污穢之物。

　　他想看著芭芭拉墮落，在想要相信人性時被人性摧毀。

　　但他錯了。

　　當他看到被拋棄，比自己還要悲慘的芭芭拉時，他出手了。

　　小丑在所有人漠視並散去後，默默地將芭芭拉帶回去帳篷內，將瀕臨死亡的少女從深淵中拉回來。

　　團長悲慘嗎？

　　青鳥悲慘嗎？

　　不，他們一點都不悲慘。

　　因為他們都愛著別人並且被別人愛著，他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唔……」當小丑沉浸在自己的思想時，芭芭拉悠悠轉醒。

　　「……」小丑抿起唇，回過頭，露出了屬於小丑的笑容。

　　「啊……」團長沒事吧？他因為我流了好多血，究竟怎麼了？我怎麼又……

　　芭芭拉著急地想要抓著小丑詢問，卻發現自己什麼聲音都無法發出，只能咿咿呀呀的說著不明的語言，並且同時間，用力的喉嚨開始感到燃燒，炙熱的疼痛讓她捂著喉嚨彎腰，卻無法減緩疼痛。

　　小丑無奈地搖搖頭，將沾濕的毛巾敷在芭芭拉的脖頸上，並將一杯溫水遞給她。

　　謝謝。

　　芭芭拉無聲的道謝，她默默地喝下水，喉嚨的灼熱才慢慢消退，雖然還是難以忍受的疼痛。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感謝有沒有傳達給小丑，不過也是因為這樣，她才體認到，無法說話是多麼痛苦的事情，或許……那位奇怪的先生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吧，就連從來不說話的小丑也是。

　　但芭芭拉無法思考那麼多，她現在更擔憂團長的安危。

　　她不顧身體的虛弱與疼痛，強撐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下床，想要離開帳篷。

　　小丑見狀，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並將芭芭拉扶起來，送回床上，並半溫柔半強硬的讓她平躺在床上休息。

　　芭芭拉掙扎著想要起身，她用快哭出來的神情死死盯著小丑看。

　　不行。

　　小丑堅決地搖頭，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表明不會讓芭芭拉離開。

　　芭芭拉咬牙，也不想退縮。

　　無奈之下，小丑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芭芭拉青紫交錯的脖子，又常常嘆了一口氣。

　　「啊……」芭芭拉這才想起，被青鳥掐住脖子的記憶，那時，可怕的殺氣環繞著自己，像是隨時能讓她斷氣。

　　她垂下眼，想起那冷漠肅殺的黑瞳，頭又更低了。

　　小丑哼了一聲，手環胸，俯視著芭芭拉，有種妳敢再起來試試看的模樣。

　　原本被冷漠衝擊的心似乎又再度回暖，芭芭拉扯出一抹笑，乖乖的躺下，閉上眼睛。

　　算了吧……改天再去探望一下團長，希望他沒事……

　　在沉重的睡意以及灼熱的喉嚨燃燒下，芭芭拉又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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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團長走在黑暗中，不遠處，有一抹光，他朝著那邊走去，越走越近，最後，他穿越過光芒，回到了現實中。

　　「我睡了多久啊。」團長睜眼，看著熟悉的天花板，並沒有吐血完的虛弱感，反倒是覺得全身清爽。

　　他緩緩坐起身，卻發現腿邊壓著一名睡著的少年，定睛一看，是熟睡的青鳥趴在床邊。

　　「真是辛苦了。」團長摸了摸那柔軟的發絲，小心翼翼的抽開身，下床將青鳥攔腰抱起，又輕柔的放到自己的床上。

　　團長側坐在床邊，大手輕輕靠在青鳥的額上，看著寧靜的睡顏，內心似乎又安定了一些。

　　話說回來，當時是自己故意刺激芭芭拉，想要看看她究竟擁有甚麼樣的能力？沒想到放出的力量出乎意料，那是一種能夠支配一切的力量，芭芭拉體內……住著一隻怪物。

　　不過後來呢？昏迷後發生了甚麼事？

　　算了，一定沒事吧？那種怪物不會讓自己受傷。

　　那就沒必要去在乎了。

　　團長爬上床，側躺在青鳥身邊，將小小的身軀摟在懷中，很快的，他又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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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歡馬戲團 ‧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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